辱骂官员当然是有罪的,只是汉代通常不以言语落罪,一般也就是斥责一顿罢了,所以士人们也不怕,个个都签押认了。
但如果按照汉律,辱骂国相至少应该掌嘴后服劳役,若是涉及诬陷官员,那最少应判割舌流放。
结果判书上个个都是“割舌流放南中”……
得知济南士人入狱重判,陶丘洪赶紧登门来找刘虞。
但刘虞出去了,留在官廨的是刘备。
“刘都尉为何无故抓捕士人?是欲效阉宦之祸吗?听闻刘都尉派兵救援魏郡张奉,却并未援助同在邺县的郭氏,想来是与阉宦和黑山贼皆交情甚深……”
陶丘洪见了刘备,言辞相当的不客气,上来就扣帽子。
“张奉乃天子姻亲,我身为汉臣,怎能不救?那郭家难道也与天子有姻亲?该救郭家的是魏郡都尉,不是我这个甘陵都尉。”
刘备斜眼看着陶丘洪,伸手指了指桌案上的简牍:“陶丘君此来是为了这些济南贼子吧?若是陶丘君非要攀诬我,便和这些贼子是一样的罪名,当行剜舌之刑……”
“此残暴之刑,怎能加诸于士人身上?!”
陶丘洪脸色难看:“此行与暴秦何异?!”
嘴上没松劲儿,但确实没敢再说刘备了。
“此刑乃汉律,若是陶丘君觉得不合适,正好国相准备征辟陶丘君为决曹……陶丘君可以担任决曹之后自己改判。”
刘备看着陶丘洪皮笑肉不笑的说着:“国相今日出门,就是亲自去延请陶丘君的,却没想到陶丘君来了官廨……”
“你抓捕吾友,就是为了逼我为吏?”
陶丘洪皱着眉头问道。
“也不能这么说……我是幽州粗人,只懂兵事,不懂司法。而国相守正持身,必须按律执法若是按律,那就只能割他们的舌头了。”
刘备倒是耐心解释道:“国相也觉得汉律此条或有些残酷,所以才请陶丘君为决曹,以求既守法又合理之判。”
说完,刘备将几卷简牍递给陶丘洪。
陶丘洪一卷卷看去,简牍上记载了那些济南士人犯下的罪名以及证据、证人,还有那些士人自己的招供签押啥都不缺。
真就是证据确凿,连当事人自己都认了罪的……
“有罪确实该罚,但应治以善典,此决曹吾任职便是……”
陶丘洪脸色缓下来,应下了决曹的职务。
次日,几个入狱的济南士人被改判为役,但不是劳役,而是劝导役,也就是在郡内各地劝导流民分流。
这事在甘陵其实并不需要用役,因为这是白的部队正在干的活儿。
而且,与其说这是在判以罪名,还不如说这是在险要之地安插自己人……
刘备也没管陶丘洪怎么判,反正第二天兵士们拿着判决书去监狱提人时,那判决文书上写的全都是“妖言惑众,以军法判斩。可缴绢减罪一等,以腐刑刺面流回原籍。”
这是符合汉律的判罚,但比原本的判罚要重得多……
济南士人恐慌无比,皆问为何刑如此重,为何骂几句人就要了命?
提人的兵士都说,是新来的决曹陶丘洪改判的。
甘陵的兵全都是刘备手下,甘陵县的县卒也全都是刘备从黄巾中募来的,当然是刘备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
后续几天里,又有一些士人因‘为祸乡里’等罪被抓,陶丘洪继续轻判。
但县卒提人的时候全是重判,而且基本都是斩、绞之类的死罪,也都能交钱减罪一等减成腐刑流回原籍。
随后,这些济南士人全都被阉割,并由张飞领兵将其发回济南,交还给了曹操。
顺带着送过去的还有刘备的信,信上只有几句话“孟德兄任职北部尉时严守律法,为何如今妖言惑众之贼却不以法治?此等贼人逃奔各地继续为害,今有决曹陶丘洪以汉律治之,请孟德兄严加监管,催其缴绢,莫再放此等贼人出外!”
这其实是在告诉曹操,要怎么搞定这些所谓的名士。
几天后,刘虞果然见到了异像和刘备说的差不多,先是有白蛇绕柱,然后有紫烟绕梁……
陶丘洪倒也没有明着说什么废立,而是给刘虞讲了高祖斩白蛇的故事。
但刘虞没斩白蛇,而是骂了陶丘洪一顿,然后将其去职遣返平原。
陶丘洪一直都不知道刘备做的手脚,他本以为那些济南士人是被放出去服劝导役了,待回到平原他才知道,这些人全都被阉割了,而且所有判决居然都是他自己判的判决简牍上甚至有他的私人印鉴。
在竹简上写的字是很容易改的,哪怕是用刀刻,也还有个更擅长刻简牍的张飞能改呢。
这其实不算陷害,因为这些判词真就是按律法判的,但陶丘洪在青州的名声没法挽救了……
“残害士人”这事,陶丘洪是坐实了,被阉割的士人当然不可能让他落什么好名声,即便济南士人不信这判决是陶丘洪下的,但依然会憎恨陶丘洪……
人性如此,受了损失的人既会憎恨抓他们的刘备,也会憎恨引他们去甘陵导致受损的陶丘洪。
陶丘洪就这么成了酷吏,而且还是个动不动就阉人的酷吏,清流党必定会和他划清界限。
同时,那些被阉割的济南士人前途也已经全完了,从此不可能再与士人为伍……无论某个士人以前是不是清流党的先锋,只要被割成了阉人,大多数清流士人都不会再与其打交道。
若是他们还有上进心,那就只能学学张让,想办法进宫当差。
只不过,阉党也未必愿意接纳他们……
曹操在济南收到了刘备的信,也接收了那些被阉割的士人,随后大概是悟了,快速动手在济南又抓了几十人,并让刘备送回来的这些阉人掌刑。
不久,济南又多了几十个阉人,济南官场一下子变得清明如水,民乱也没再发生,曹操还真就成了济南百姓的青天。
此后,甘陵也没人再来捣乱。
甘陵济南两国大量制造阉人的作风,确实吓到了一向什么都不怕的清流党人。
私下举告刘备的人确实不少,但作用不大,因为想让刘备下课,就得先让刘虞下课。
刘虞才是刘备的直接上级,即便司空府去了刘备的都尉职务,刘虞也能直接辟刘备为别部司马,照样管着所有兵马。
而刘虞没做任何对不起士人的行为,甚至还一直在帮助士人。
再说,现任廷尉崔烈,正在和刘虞谈分期付款的事儿,崔烈可不会在此时得罪刘虞……
只有皇甫嵩这个冀州牧,才能名正言顺的撸掉刘备。
但此时,皇甫嵩的冀州牧职务反而先被撸掉了。
皇甫嵩被黑山贼张燕攻破了冀州治所高邑,仅带数百兵士狼狈而逃,这冀州牧当然做不成了。
去年冬季,北地先零羌及罕、河关群盗起兵作乱,拥立湟中义从胡北宫伯玉、李文侯为将军,杀死护羌校尉泠征。
北宫伯玉等人劫持金城人督军从事边章以及凉州从事韩遂,让他二人管理军政。
二月,凉州叛军攻杀了金城太守陈懿,占领了金城马苑。
到中平二年四月初,凉州叛军已有数万骑兵,北宫伯玉领军寇掠三辅,以“诛杀宦官”的名号兵进长安,威胁皇家陵苑。
皇甫嵩自知得罪的人太多,不打算再回冀州当这倒霉州牧,便自请守护西陵,保卫皇家陵墓。
刘宏便诏令皇甫嵩征讨北宫伯玉,并以董卓为其副手,还让皇甫嵩带走了三河骑兵与北军反正那也不是天子的兵了。
随后,皇甫嵩在长安蓝田一带与叛军交战,被叛军轻易击溃,只得退守上林苑。
董卓单出一路进了凉州,但董卓手里骑兵太少,同样初战不利。
皇甫嵩请求调拨乌桓骑三千人,此事在朝堂起了争议。
之前邹靖听刘备的建议,借着皇甫嵩的凶名与张纯谈判,并奏请朝廷封了‘鲜卑校尉’这个虚职给张纯,算是把张纯稳住了。
得知朝廷要调拨胡骑,邹靖赶紧上言:“乌桓兵弱,应该开募鲜卑。乌桓与鲜卑世代仇敌,若是征募乌桓调往凉州,鲜卑定会攻打乌桓,而乌桓必定弃军而回,此举无异于临阵丧军。”
大将军掾韩卓也赞同邹靖观点,并提议让更熟悉幽州情况的邹靖募集鲜卑骑兵。
但汝南名士应劭表示反对:“鲜卑人不知礼义廉耻,无法约束,征募鲜卑反而会乱了兵事,乌桓骑好歹是还算守规矩。若是乌桓兵少,不如让陇西太守李参招募些当地羌胡,多加赏赐。李参冷静有谋,定能使羌胡死力固守,慢慢消灭叛军,不宜操之过急……”
随后在大朝会中,朝堂商议此事,百官全都赞同应劭之议。
于是,朝廷诏令,让护乌桓校尉公綦稠征募三千乌桓骑。
张纯见此情况,上书请求统领乌桓骑征伐凉州。
但刘宏怎敢让张纯领军……邹靖表张纯为鲜卑校尉时把事情和刘宏说清楚了的。
思来想去之后,刘宏诏令,令甘陵都尉刘备持符节督乌桓军事,统领三千乌桓骑支援凉州。
刘备得到诏令之后差点骂出声来敌人没让自己丢官,天子却把自己调离了!
甘陵现在形势一片大好,正是种田发展的时候,去个毛的凉州!
这一去,甘陵这边的基业怎么办?
而且,都督乌桓军事这种临时职务,虽说也能称为‘都督’,但只有用兵权没有民政权,钱粮肯定会被卡脖子的!
最重要的是,公綦稠征募的那些乌桓骑……刘备敢用吗?
第175章 祖传秘方
中平二年四月十二,雒阳。
刘宏在西园暖阁里,听着头顶劈啪作响,看着窗外一片狼藉,心里极为抑郁。
农历四月已是初夏,躲进暖阁当然不是为了取暖。
暖阁是整个西园盖得最结实的地方,为了保障冬季能锁住温泉池的温度,同时兼顾透气,足足盖了三层屋顶。
眼下雒阳一带狂风大作,鸡蛋大的冰雹正随着大风如飞石般砸落,遍地都是冰坨子与残破瓦砾,精致的西园已被砸得破败不堪。
就和如今的大汉一样破败。
正月,凉州叛乱,北宫伯玉寇掠三辅,数万骑兵逼近长安。
二月,雒阳南宫发生大火灾,火烧了半个月才灭,不仅却非殿(天子日常办公和召开紧急会议的地方)被烧,钱库也被烧毁,南宫附近的鸿都门学也一同被烧成了灰烬。
三月,雒阳广阳门外,许多屋宅自行坍塌,坍塌的那些房子大多是官廨,也就是雒阳南廨,是设立在雒阳南部的行政与军事管理区域。
四月十二,狂风大作,冰雹如投石。
刘宏见过冰雹,熹平六年(177年)、熹平七年(也是光和元年,178年),雒阳都下过冰雹。
刘宏清楚的记得那两年发生的一切。
与如今何其相似……
熹平六年,大旱,七州蝗灾。
八月,大汉与鲜卑之战惨败,汉军元气大伤。
随后太尉刘宽免职,司空刘逸免职,司徒杨赐免职。
这三人都是三辅人士,刘宽和杨赐都是帝师,弘农人,刘逸是南阳宗室,而且三人都是梁冀当大将军时征辟入朝的。
与鲜卑战后,掌控朝政多年梁冀门人失去了兵力,刘宏真正稳住了皇位,不再提心吊胆担心被废。
当年王甫把三辅汉军送去与鲜卑消耗;而去年士族们将京畿汉军送去和黄巾消耗……其实都是一路货色,谁也不比谁高尚。
而同样,在汉军元气大伤后……
熹平七年正月,合浦、交趾乌浒蛮叛乱,胁九真、日南乱民攻取郡县;九江、庐江蛮人也同时复乱。
二月,日蚀,地震,雒阳南宫损毁,刘宏新建西园。
三月,为了招揽寒门士子而设置的鸿都门学,屋宅自行坍塌。鸿都门也是雒阳南门之一,与广阳门只隔了几里。
四月初七,狂风大作,冰雹袭雒阳,且再度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