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狂风冰雹之后,便是连年的干旱、洪水、蝗灾、瘟疫、叛乱……
这些天灾人祸,除了角色转变了之外,其它的事与中平这两年几乎完全没区别,就连每个月发生的事都没多大区别。
刘宏有时候会想,天人感应……真的存在吗?
番教所说的轮回,真的存在吗?
道家讲究的因果,真的存在吗?
若是存在,为何上天从来不降福泽,只降灾祸?难道天下人皆有大罪?
若是不存在,那这些年,又为何如轮回一般循环着从前的事?
其实刘宏很清楚,自己确实为了这个皇位做过许多不合天道也不合人道的事儿,若有天人感应,降灾于身是可以理解的。
但自己也是为了生存啊……
天子失了皇位会如何?
那便只能进陵墓,没有别的出路啊!
且不说失去……便是皇位稍有不稳之相,哪怕是稍显软弱之态,也会招致无数虎狼扑来。
若是天下有变,臣属可以改换门庭,但天子却必死无疑啊……
其中艰险,又能与谁知?
年初,公卿们又在提立储之事。
每次公卿们提及立储之事时,皆是天子亲军衰弱的时候……也皆是天有灾异,民不聊生之时。
可那史侯刘辩已被何皇后门下的士人教成了腐儒,什么都不懂,又如何能理解这皇位之艰?
刘协聪慧,但却年幼,若是眼下立其为储,怕是用不了几天就会死于非命。
何皇后是如何对待刘协母亲的,刘宏一直记得清清楚楚。
其实,自从将刘协送进永乐宫让董太后抚养后,刘宏从没让何皇后进过西园和永乐宫,自己也没再去过皇后的长秋宫。
但可笑的是,朝中百官却都说“何皇后得盛宠”……
这些朝臣又没当过太监,进不了后宫,却言之凿凿的说皇后受宠,似乎皇后不受宠就相当于挖了他们祖坟一样。
反倒是何进一言不发……因为何进才是真正知道何皇后不受宠的人。
只是或许就是因为何皇后无宠,所以何进与党人越走越近了,不仅招揽了许多党人为大将军掾,还和袁家长期勾搭,甚至都快成了袁家的马前卒了!
雒阳南宫的火灾定是有人故意纵火,与上次火烧永乐宫如出一辙,烧毁永乐宫是为了断粮,这次火烧南宫,却是为了断钱!
这事是谁干的?
嫌疑最大的当然是长秋宫的人,否则南宫被烧,火势半月不绝,却丝毫没有烧到长秋宫的任何地方,连紧靠着南宫的园子都完好无损……
要不然,索性废后算了?
不行……若是废后,何进与何苗必然会一起与自己对立,那就真的举世皆敌了。
如今何苗还算懂事,得让何苗逐步接管何进的势力,何苗与何进不同父不同母,没有血缘亲情……
但若要让何苗尽心任事,也让何进不至于太过离心,那还得忍着心中的不适去宠幸一下何皇后,真得让她受宠才行。
天子与采女区别不大,有时候也是需要以色娱人的……
先稳住宫内,再组新军控制好雒阳。
凉州叛军与关东士族走不到一起去,关东士族不是要争兵权么,那就让他们去和凉州叛军争锋……
皇甫嵩想要乌桓骑,但乌桓骑肯定不能真给他,但也不能不征发……
此事无法明说,北军不可控,北军中候邹靖也只能调回来监视皇甫嵩。
幽州渔阳张举张纯二人大传弥天教,那就只能让了解此事且征伐过张纯的刘备去盯着,无论刘备是否可靠,至少他和张纯有仇。
这破破烂烂的天下,也不知如何才能缝补,身为皇帝,竟不能明发诏令……
毕竟刘宏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当上了皇帝,世上便不再有善恶忠奸,只有可用之人和不可用之人。
能用的人本就不多,但凡是能用的人,也必然会有其自己的心念,天下熙熙,又有谁不想公侯万世?
刚登位的时候,自己也曾有过雄心壮志,想做汉武。
可现在看来……
算了,就这样吧,雒阳不被打烂就不错了。
别让这大汉断在自己手里就行。
思索半晌之后,冰雹渐渐停了。
刘宏没出暖房,而是避入了静室。
他知道,接下来会有无数人来报灾祸损失,张让现在一定在静室门外等着了。
刘宏不想听什么大风冰雹损失,反正听了也是无用。
朝廷现在没钱,连募新军的钱都不够,没法救灾。
但南宫总得重建啊,要不然连个办公室都没有……雒阳南廨也得重建,要不然各郡小吏人都只能进雒阳城办理公务,那这雒阳就更不安全了。
“阿公……”
刘宏朝门外唤了一声。
“臣在。”
张让果然在门口。
“拟诏……今年于常税以外,按田亩抽田税,每亩十钱,用修宫室……”
刘宏有些犹豫的吩咐着。
“唯……可是……陛下,去年九州兵祸,庶民尚未生息,此诏恐引发动乱啊……”
张让应了,但仍低声提醒了刘宏。
“我知道。可如今天下田亩,难道是庶民拥有吗?诏发明文,让各州郡清查田亩文书,按文书收钱……唯无田者可不交。”
刘宏把玩着手里四寸(9厘米)见方的传国玉玺,看着上面‘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字样:“若是有田之人不交,无论何人,皆贬为庶民……若郡县官员无法按田亩文书把钱收上来,同样罢官去职贬为庶民。”
眼下,也只有这印鉴所代表的汉皇正统能起到些许作用了。
刘宏知道,此诏一出,天下士人必全都高呼‘苛税害民’……
是啊,苛税,害‘民’。
可不施苛税的时候,难道就无人作乱了吗?
……
幽州,渔阳。
张纯已经再度成了官,虽说‘鲜卑校尉’这个职务是虚的,朝廷根本就没有这个官职,但至少算是表明了态度朝廷仍在厚待张纯。
毕竟现在张纯是不敢去雒阳述职的。
同时,张举也得了征辟,朝廷征其为金城太守。
但张举当然也不会应召,金城这会儿还在北宫伯玉手里呢……
“朝廷竟让那刘备都督乌桓军事,又以金城太守试探族兄,想来已是对我等生疑……族兄,不如……”
张纯看着张举,有些犹豫的问着。
“还不到时候……如今兵马虽足,但钱粮却供应不上。正如邹靖所言,朝廷不过半年便平定了百万黄巾,鲜卑乌桓此时皆惧怕朝廷兵威,还需再等良机。”
张举摇头,思索了一会,说道:“且观那三千乌桓骑……若那些乌桓愿为大汉征战,那便是大汉气数未尽。但若是他们尽皆逃散……”
张纯明白了,点了点头:“也确实得等到他们不再惧怕朝廷之时……那眼下便需广积粮草,可边地人少地贫,实是无粮可依。”
“那便施张修的五斗米之术……让弥天门徒出去传道引荐,凡入五斗粮者皆受本门庇护,每入粮五斗,便分与引荐者一斗。”
张举用‘法杖’在地上画着:“若是引荐者引来之人再度传道,入粮五斗,便分为引荐者一斗,传道者一斗……若其再有引荐,便分出去三斗……使最初传道者得享后来福泽,传满十人便晋为侯官,以此推之必可使人人传道,人人献粮!”
“族兄深谋,愚弟敬服!”
张纯深深的垂头施礼,他是真的佩服张举这个聪明绝顶的族兄。
张举现在真就已经绝了顶了,头顶光秃秃的。
渔阳张家大概是有脱发基因,稍微上点岁数就开始秃,张纯此时才四十多岁,已经地中海了,看着像个鲜卑人。
而张举不满五十,已经是全秃了,脑袋像个鸡蛋一样。
这套传道引荐分粮的方式确实很先进……
但这并不是五斗米道的操作方式,五斗米道并没有设多级分销逻辑,只是鬼道忽悠而已。
五斗米道的创始人是张修,巴郡人。
与太平道决定起兵时的操作一样,张修也是教病人叩头思过,然后让其喝下符水。
痊愈了就说是信道,如果病没好,那就说是心不诚。
除此之外,张修设了静室让病人在其中思过,并派人担任“奸令祭酒”,由祭酒让病人学习《道德真经》。
祭酒之下任命“鬼吏”,负责为病人请神祷告,具体做法是写下病人姓名,说明病人服罪之意,分为三份,一份通天放山上,一份通地埋地下,一份沉入水中,称为“三官手书”。
如果病人痊愈,便要以五斗米答谢。
若是不交米,则病人大多会突然暴毙。
其实这套发展方式很寻常,与张举要做的事完全不一样。
张举只是借用了五斗米道的‘五斗米’以及祝由术而已,他设置的管理层是‘校’和‘郎’。
毕竟他是自称‘弥天之子’的,他可没打算当天师。
而且,张举用的方式是晋级制度教徒出去传道忽悠,传了十人交粮就能成为‘郎’。
若郎的下属有十人也晋为郎,那此郎便升为校……
交的五斗粮,一斗归传道门徒,一斗归上级郎,一斗归上上级的校,剩余两斗交到张举这个‘弥天之子’这里。
当然,交钱也行,一斗米计一百钱,这时候粮食金贵,这定价也还挺合理。
若是升到了校,便等于单开一部,不再归属于之前的校,属于“毕业了”,可以躺赚了……
如果有不交米的,闹事的,搞破坏的,那就由张纯这个‘弥天将军’去用物理方式解决。
随后不久,渔阳弥天道便发展成了人传人模式,校和郎发展信徒极其踊跃,渔阳郡以及周边都渐渐开始疯魔了……
说实话,这还真就是极其先进的分销体系,如果外界生产力跟得上,这种分销确实威力巨大。
而且,这年头真就没人见过这种裂变式三级分销……
还好,刘备见过。
接到都督乌桓军事的诏令之后,刘备让张、白各领其部留守甘陵继续收保护费,自带本部人马去了蓟县。
新兵蛋子也带上了,算是随军拉练。
刚到蓟县,公綦稠招募的乌桓骑兵没见到,倒是见到了一伙人在搞传销……
宗员已经不在蓟县,南阳黄巾平定后,宗员便告病回乡了,但他的护乌桓中郎将职务并没有解除,广阳蓟县名义上还是宗员的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