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刘备带他去给董卓治伤的时候,陈封悄悄问刘备:“恩师献于董将军之诡谋,恐难与恩师仁德之名相符,封当如何视之?”
“你都说是诡谋了,自然以诡谋视之啊……”
刘备转头,看了看有点懵懂的陈封,一下子便明白了这孩子的心态:“仁德与诡诈为何不能并存?我要保障甘陵数万人得活,要让自己存身,就必须让董将军脱困,他才会帮我说话。”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良善之人……若无诡谋存身,在此等乱世活命都难,又如何能施仁德?”
“可恩师声名便会因此大有瑕疵,或百年后亦受人攻讦。”
陈封点头表示道理已经明白了,但还是有点犹豫。
“这世上哪有完人啊?承柞,若我将来能建百年功业,那百年后自会有大儒为我辩经。若我将来兵败身死,那我的声名再有瑕疵又如何呢?”
刘备摇了摇头,让陈封打消这种念头:“你只管照实记事,我今日所言你也可以照实全记。是非功过,且让后人评说去吧。”
“唯。”
陈封点头应下,不再因此事彷徨。
……
几天后,董卓带兵去了魏郡。
说是已查清是魏郡豪族冯氏族人于军中刺杀自己,但冯家此时无人,董卓没抓到‘凶手’。
随后董卓声称箭创难治,自请朝廷换将领军,并驻军于邺城。
八月初,皇甫嵩在仓亭击败黄巾卜已部,斩首万余级。
朝廷下诏,命皇甫嵩率兵进击冀州,取代董卓。
而在董卓移驻邺城,且皇甫嵩尚未北上的这段时间里,刘备再度去了趟广宗,同时让张去了下曲阳。
刘备本想赶在皇甫嵩大军北上之前,让一部分黄巾接受招安,因为刘备现在手里有粮了。
如果不愿接受招安,哪怕率众离去也行,留在广宗和下曲阳早晚会困死的。
但刘备刚入广宗,便知道自己没法劝了。
张角去世了。
广宗城内没有举素,但张角已经进了棺材。
此时广宗城内的黄巾,已经是谁的话都不会听了。
若不是刘备在张角棺木前躬身相祭,若不是张梁对刘备依然保持着尊重,恐怕刘备都无法出城。
城内的黄巾完全不相信朝廷,张梁虽说是他们认可的领军之人,但张梁也无法让黄巾投降他没有张角那样的号召力。
张宝那边其实也一样,张也无功而返。
见此情况,刘备只好劝告张梁,让其杀了郭典,将郭典置入张角棺木葬于城南,并将张角改葬到甘陵境内清河东岸只有这里的妇孺才能守住张角的墓,总不能让大贤良师的墓葬天天染血吧?
大贤良师要的是太平啊……
张梁同意了。
张角死后,两地黄巾不再闭城自守,而是频频出击攻打冀州各家,之前围驻于下曲阳的冀州各家私兵也被击破,退到了魏郡。
而甘陵境内,清河东岸的墓葬没有署名,墓碑上只写了太平二字。
……
另一边,南阳太守秦颉杀死张曼成后,南阳黄巾推举赵弘为帅,再次占据宛城。
朱与秦颉合兵一万八千人,继续围攻宛城。
但从六月一直围城到八月,始终没能取得胜果。
豫州刺史王允建议召朱回京,另选他人。
但司空张温上疏说:“当年秦用白起,燕任乐毅,都是旷年持久才能够克敌。朱讨颍川已有功效,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应该给他时间,下诏催促就是。”
于是刘宏下诏严厉催促朱。
朱担心落罪,不计伤亡挥兵猛攻,总算是杀死了赵弘。
但南阳黄巾又推举了韩忠为渠帅,又一次将朱击退,三度占据宛城。
朱此时伤亡过大,兵力已经不足以围城了,只能解散城围,在城南筑造土山,每天鸣鼓呐喊,摆出从西南方向进攻的态势。
解了城围之后,黄巾全都赶赴西南方向迎战,而朱却带了五千精兵进攻东北,一战登城而入。
韩忠退守内城,请求投降。
朱的军司马张超以及南阳太守秦颉都觉得可以纳降,但朱不同意。
“纳降反贼不能使人向善,讨灭他们才能惩其恶。现在如果接受他们的投降,那就滋长他们造反的意念,给他们有利就造反,不利就乞降的想法,这是纵敌长寇,不是良计!”
朱说完便下令继续进攻,但一连数日都无法攻克。
见难以攻破,朱又对张超说:“贼人被我等合围,又求降不得,自知必死,所以万人一心……既然如此,那便把包围撤除,集合部队进城。韩忠见包围解除,定会突围,等他们出来,兵心自然就散了。”
于是又下令解围。
韩忠见包围解除,果然引军出城,朱乘势侧击,果然得了大胜,并趁胜追击十余里,斩杀一万余人。
韩忠等人再次请求投降,但朱强令秦颉杀了韩忠。
黄巾余众无法自安,又推举孙夏为帅,聚齐数万黄巾反攻,再再再次占据了宛城。
磨了四个多月,黄巾连续被杀了几个渠帅,南阳腹心之地打得稀烂,朝廷军队死伤过万。
但宛城,直到十月依然在黄巾手中。
第168章 二十万与二十万
十月初。
皇甫嵩率大军抵达广宗。
刘备此时驻于界桥,他本以为皇甫嵩会和卢植与董卓一样,征召自己去助战。
但皇甫嵩只给刘备传了一个极其简单也极其严苛的军令:“严守界桥东岸,失桥即斩。”
也就是说,他不需要刘备做别的事,但如果刘备敢放任何人过界桥,那就得人头落地。
刘备本也不愿参与这场战事,要不然肯定只能当炮灰,索性在界桥上摆满了拒马,也算是把军令服从得很彻底了。
随后,皇甫嵩与张梁展开了大战。
皇甫嵩本以为广宗的黄巾和东郡一样是只靠数量吓人的乌合之众,却没想到广宗黄巾居然一个老弱都没有,且个个悍不畏死,一时不查,伤亡惨重。
虽说并没有酿成大溃败,但确实被张梁击退了,而且一路退到了广宗西北二十里的薄落津。
这一仗之后两边都有点懵。
皇甫嵩那边自然是惊于河南河北两地黄巾战斗力的巨大差异。
而黄巾这边,则是完全没想到朝廷最精锐的北军五营,以及杀人如麻的皇甫义真,竟然被他们击败了!
击退皇甫嵩后,黄巾士气大振,分了两只部队分别进驻了经县、曲周两地,而张梁仍自守广宗县。
三座城池相隔不远,互为犄角倒也是合理安排,这三地几乎是将皇甫嵩的部队围在了中间。
张梁还是有理智的,他并没有小看皇甫嵩的能力,没有轻易出击,而是试图三面合围。
可是,可是。
经县、曲周两地的黄巾,却在没有得到张梁命令的情况下,同时向皇甫嵩发起了进攻,两面夹击。
或许是因为之前击退了皇甫嵩,导致黄巾军中某些人有点飘,他们大概认为能一鼓作气把皇甫嵩的部队灭掉。
但皇甫嵩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皇甫嵩先是闭营采取了守势,并且又连续放弃了两次营寨,看起来像是败退了两阵。
见皇甫嵩连连败退,两只黄巾军攻得更急,并大举包围了皇甫嵩的营寨,张梁也带了大军同去合围。
一连三天,皇甫嵩连退三次,而黄巾军也跟着急行军三次。
就在见到张梁‘人公将军’旗帜出现在营寨正面的时候,皇甫嵩自己一把火烧了营寨。
所有黄巾皆以为此乃围杀皇甫嵩的大好良机,不顾疲劳纷纷急攻。
而皇甫嵩却在此时率精锐杀出,一直杀透黄巾阵列,直取张梁。
皇甫嵩败退的这三天,其实都是在以逸待劳引黄巾疲师猛进。
本就吃不饱,又连着三天没有好好修整,一直跟着体能更强的官军猛追,黄巾被拖成了疲军,虽说黄巾依然悍不畏死,但体能极限却无法因意志而改变。
张梁无法抵挡皇甫嵩的突击,试图引军退回广宗,待两侧黄巾军来援。
但黄巾的体能没那么好,而皇甫嵩领精兵冲得极快,直接杀穿了张梁的大军,一夜追杀三十里,一直追到了广宗县内。
随后又连战一日,毫不停歇。
这一天一夜,黄巾被阵斩万余级,张梁在广宗城西战死于乱军之中。
张梁战死后,大多数黄巾向东而逃,试图回到广宗城内。
皇甫嵩引军逐杀,并派护军傅燮抢先夺了广宗城。
广宗黄巾失去了领军者,大乱之下只能各自为战,又有两万余人被追杀于广宗城外。
直到此时,黄巾余部才彻底崩溃,四散奔逃。
界桥被堵得严实,没人能过桥,在被追到清河西岸后,大部分黄巾在河岸边背水而战。
但他们此时失去了统一指挥,又失去了阵列,而且还没体力,几乎全数战死于河边。
广宗的黄巾已没有妇孺,妇孺都已在河对岸安居,倒是没有人投河赴死。
但与之前一样,皇甫嵩没有放过任何一个黄巾,广宗、经县、曲周三城,三日不封刀。
县内皆被屠,尸体弃得遍地都是,五万颗首级在城南筑成了京观。
随后皇甫嵩挖开了‘张角’的坟墓,剖棺戮尸,将棺木中郭典那已经腐败难辨的尸体拆成了碎片,并将骷髅般的首级传到了京师报功。
述功文书上,皇甫嵩写着“臣于广宗阵斩黄巾健贼首级三万有余,乘胜逐杀逆贼五万众,巨鹿各县未见老弱妇孺,许已被贼分食矣。”
文书上并没有具体阐述朝廷大军的损失,只笼统的称“战损两千三百人,已甄选良家子补入军中”。
但事实上……
此战后北军五校伤亡过半,目前仅余两千甲士,所谓战损两千三百,实际上就是指北军五营的损失。
而原本由卢植带到河北的七千京畿郡兵,目前已只剩四千出头。
本有八千多人的随军民夫,在皇甫嵩连退三阵诱敌时,也大多都已葬送。
从汝南、兖州、冀州等地跟随皇甫嵩作战的各家义军也有些损失。
此战实际战损超过一万二千人,只是其中有八千人是民夫,而这些民夫……不会在报功的文书上留下任何名字。
他们的死,也完全不会影响各家‘义军’的士气。
因为各家义军已经被皇甫嵩补入了北军五营和京畿郡兵的缺额中,战死的军侯也被各义军领军者取代。
朝廷大军依然算是编制完整,北军仍然有四千五百人,京畿郡兵仍然有七千五百人……
而各路义军,此时的总数仍然超过两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