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启人生 第77节

  “他高二就看康德?”陈锋颇为惊喜,掏出速记本记下。

  高瞻说道:“他什么书都看……”

  正说着,一辆出租车驶来靠边,语文老师李润泽也赶来了。

  “陈记者,这位是陈贵良的语文老师。”杨振中连忙介绍。

  互相握手问候,陈锋说明来意。

  杨振中说道:“人都到齐了,不如我们先去吃饭吧。我来的时候,已经在饭馆订了位子。”

  十分钟后,几人来到饭馆包间。

  李润泽手里还拎着保温杯,喝了一口枸杞茶,颇为自得道:“陈贵良是我的语文课代表,我从高一的时候就教他。每次考完试,我必把他的作文,当范文讲给学生听。从高一到高三,他作文拿了两次满分,从来没有掉下过56分。”

  陈锋刷刷刷在速记本写着:“他以前有没有展示过古文功底?”

  “有,”李润泽说,“他高二开始学写古诗,还托我买王力先生的《汉语诗律学》。这本书,新华书店里找不到,他是在网上听说的书名。我给羊城的老朋友打电话,才寄了一套旧书过来。”

  陈锋继续做着速记:“身为语文老师,看来你对他帮助良多。”

  李润泽又喝了一口枸杞茶:“遇到好苗子,当然要培养一下。《汉语诗律学》没买到的时候,你猜陈贵良怎么学诗学古文?”

  “怎么学的?”陈锋问道。

  杨振中在旁边递了两支烟,又出去催服务员快点上菜。

  李润泽笑道:“他一边背唐诗宋词三百首,一边背诵《古汉语词典》。”

  “古汉语词典也背?”陈锋惊讶道。

  李润泽说:“是啊。我当时也很诧异,就问他为什么背词典。他说小时候养成的习惯。他读的是村小,一个老师教全年级所有科目。那个老师还是民办的,月工资只有几块钱,年年都要去考公办。每次准备公办考试的时候,那个老师就不讲课,让学生自己背课文。陈贵良说他把小学课文全背下来了。”

  “这倒是有趣。”陈锋笑道。

  李润泽说:“后来他就养成了习惯,实在没书看的时候,还背过《新华字典》。农村孩子嘛,哪去找课外书看?”

  陈锋感慨道:“很不容易啊。”

  李润泽说:“他还拿着《庄子》来问我。不是问字词意思,而是问庄子的思想。我哪里答得上来?只能跟他互相探讨。这小子,我还见他看《老子》、《淮南子》和《周易通论》。反正都不是他这个年纪该看的书。”

  还是得语文老师啊,陈锋感觉这次采访来对了。

  李润泽继续说:“陈贵良以前很瘦。他家里穷,又喜欢看书,就不吃早饭、不吃荤菜,把钱省下来买课外书看。也就这段时间,可能是要冲刺高考,他才开始正常吃饭。”

  刘淑英听得发愣。

  她自以为很关心了解学生,却不知道还有这些事情。

  菜终于端上来了,杨振中弄来一瓶五粮液。

  “陈记者,边吃边聊。”杨振中帮忙倒酒。

  陈锋伸手拦住:“太客气了。我还要开车回蓉城,酒就不喝了,路况不好怕出事。”

  “路确实难走,我也开过。有几段省道比村道还烂,能把人全身骨头都抖散。”杨振中顺着他说。

  吃了两口菜,陈锋问刘淑英:“陈贵良平时成绩如何?”

  刘淑英道:“他中考成绩非常好,只扣了十几分,高一读的就是实验班。分班考试的时候,他数理化都是90多分。可能是热爱文学吧,非要读文科班。陈记者刚才也听说了,他的精力都用于读课外书。高二高三的成绩有些下滑,只能在一本线上下徘徊。”

  其实,大部分时候都在一本线以下,偶尔超常发挥才能摸到一本线。

  又吃了几口菜,陈锋问道:“他在学校有没有什么趣事?”

  杨振中疯狂朝刘淑英眨眼。

  什么趣事?

  贴校长的大字报?还是把食堂的馊菜,连汤带水糊在校长室门上?

  又或者带头在食堂闹事,把食堂的碗碟给砸了?

  还是高三收了微机费,却不上计算机课,他联合学生签名要求退钱?

  刘淑英搜肠刮肚仔细回忆,总算想到一件能拿出来讲的:“他高二的时候,高三有个同学白血病。学校组织捐款,陈贵良捐了二十块,捐款金额排全班第二。”

  陈锋哭笑不得,这种事有什么好说的?

  但又联想到陈贵良饿肚子买书看,似乎也值得赞扬一下。

  “有那种奇人异事吗?”陈锋继续问道。

  “没有。”刘淑英摇头。

  陈锋心想:看来还要去采访一下陈贵良的初中老师。

  

  (老王小学的时候,真就整本背诵语文书。老师是个50多岁的老太太,一把年纪还要复习公办教师考试资料。她整天整天的不讲课,又要求学生必须待在教室里背书。。。)

第70章

  下午时分。

  在乡场桥边不远停下,陈锋摇下车窗问水果摊主:“乡中心校怎么走?”

  “那边上坡就是。”

  临近春节,水果摊生意不错,摊主热情招揽:“老板是去走亲戚?我这里水果新鲜得很。你看这个红富士,新品种,又大又脆又甜……”

  陈锋没打算买水果,随口问道:“你认识陈贵良不?”

  摊主笑道:“肯定认识噻。”

  “他很有名?”陈锋感觉有内情,连忙下车给摊主递烟。

  摊主却警醒起来,对陈贵良避而不谈,反而称赞起那支香烟:“骄子,好烟。”

  陈锋干脆把半包烟全递过去:“你是陈贵良的亲戚?”

  摊主却不接烟了:“你问他做啥子?”

  陈锋胡诌道:“我是二中的老师,寒假期间来做家访。”

  摊主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他又不是傻子,还有两天就过年,老师怎么可能来家访?

  陈锋实在没办法,只能掏出自己的记者证:“我是《西华都市报》记者。陈贵良同学出名了,我是过来采访的。”

  摊主盯着记者证看半天,反而愈发怀疑。

  陈锋又从车里取来一张报纸,并拿出自己的身份证:“你看这里的报道记者名字,是不是跟身份证、记者证一样?”

  摊主终于笑起来:“陈贵良是好学生,好得很呐。”

  “怎么好的?”陈锋问道。

  摊主却不仔细讲,只是反复强调:“反正就是好学生,你写文章表扬他嘛。”

  陈锋刨根问底:“他做了什么好人好事?”

  摊主支支吾吾不说话。

  陈锋道:“你如果不知道,我就去采访其他人。”

  摊主终于开口,却不说陈贵良:“乡场那边是白沙坝村。村里头有个龟儿子,从南方打工回来,搞了一个青龙帮。还说自己是古惑仔,在港城跟陈……陈啥子混过……”

  “陈浩南?”陈锋说道。

  摊主点头:“对对对,就是陈浩南。”

  “还有人信啊?”陈锋好笑道。

  摊主说道:“唉哟,那些憨包娃儿信得很,撵在他屁股后头喊老大。”

  陈锋问道:“这些混混都干了什么?”

  摊主说道:“最开头他们胆子不大。后来心就野了,老子摆个水果摊,每个月都要交保护费。”

  摊主指着桥头一家小饭馆:“张二娃就因为没交保护费,他店里头的几个蜂窝煤灶,半夜被撬门抬去丢到河里,还在他墙壁上到处泼潲水。”

  “你们没报警?”陈锋问。

  摊主叹气道:“乡派出所早就撤了,只有镇上一个派出所。镇派出所那边,也拢共只有几个人。我们报警,就派两个人过来调查。也抓到过几个混混。青龙帮那几个头子,每次都躲得快,根本就抓不到!”

  “是不好处理。”陈锋说。

  摊主说道:“我们就做点小生意,那些龟儿子提刀带棒。你说咋个惹得起?反正保护费也不多,我一个月只交10块钱,就当是打发叫花子。”

  陈锋听了哭笑不得:“一个月10块钱保护费?”

  “后来说要涨价成15块,我都还没来得及交,那帮龟儿子就被陈贵良弄了。”摊主幸灾乐祸。

  陈锋问:“怎么弄的?”

  摊主说道:“陈贵良放学被他们堵在桥头,吓得朝我这边跑。他被人踢了一脚,扑在我水果摊上,把我的苹果跟番茄都撞翻了。那些龟儿子围着他打,我还看到有人用钢管闷了两下。”

  “当时是夏天,我顺便卖几个西瓜,摊子上摆着一把西瓜刀。陈贵良提起我的西瓜刀就砍……陈记者,你不要乱报道哈。这个不是打架斗殴,法院那边判的正当防卫。用电视剧里头的话来讲,就是行侠仗义、除暴安良!”

  “陈贵良的班主任出面,写了一封请愿书。我们这些做小生意的,当时都在请愿书上签名盖手印。你随便在乡场找个铺子摊子问,都是签了名作了证的。哪个不说他是好学生?”

  陈锋早已掏出速记本:“后来呢?”

  涉及到初中的女学生,陈锋听得极为愤怒:“确实是除暴安良!”

  陈锋又问:“县二中是省重点,陈贵良怎么考进去的?”

  “他脑壳灵醒噻,读书读得好,”摊主笑着说,“那帮龟儿子把学校搞得乌烟瘴气,乡里连续两年都没学生考上二中。陈贵良当年考全乡第一名,全镇第一名!那句话咋说的?文武双全!”

  让领导和老师头疼的陈贵良,在这摊主眼里却是个少年英雄。

  陈锋又去其他店铺和摊位,采访了一些个体户。他们都说那些混混是坏蛋,历数混混们的恶行,对陈贵良的讲述反而不多。

  接着又去学校,采访陈贵良的初中老师。

  再去镇派出所采访。

  综合各方描述,一个品学兼优、敢于跟恶势力做斗争的少年形象愈发丰满。

  陈锋想起那首诗的序文:乃在草莽方寸间,有撑天拄地之气魄存焉!

  ……

  陈兴华和姚兰夫妻俩,连续几天去排队,都没买到返乡车票。

  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加钱买黄牛票。

  而且还是站票。

  他们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白天只能在车厢里站着,晚上再躺过道打盹儿。偶尔有人中途下车,能够趁机坐几分钟。

  总算到了山城,这里是终点站,回老家需要再换乘火车。

  夫妻俩浑身酸痛,又舍不得去住旅馆。他们只买到次日的车票,决定在候车大厅等待半天一夜。

  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两人选了一个角落,拿出毯子铺在地上睡觉。

  从中午睡到晚上八九点,总算缓解了疲惫。陈兴华闲得无聊,便让老婆看着行李,自己跑去站外买来几本杂志。

  全是那种盗版地摊杂志,充斥着秘闻、暴力和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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