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这份未能践诺的愧疚,早已深埋褚锦云心底。
如今,师兄在这世间唯一的血脉就握在自己掌中这名册之上。
若连这最后报偿恩情的机会都舍弃,岂非坐实了忘恩负义之名?
更遑论他日九泉之下,又有何颜面再见师兄?
念及此处,她心底那最后一丝权衡与犹豫,终究被这愧疚碾得粉碎,化作一片柔软。
“珊珊!”她倏然回神,再次唤道。
“师父?”聂珊珊回身,眼中疑惑。
褚锦云长叹一声:“罢了,章师兄就这一个子嗣……就留他在院里吧。”
这陈庆条件略优于章瑞,却也有限,未必能够修成《千叠浪剑诀》。
况且培养一个没有根基,毫无背景的弟子,需要投入更多的资源。
既然如此,不如还故人一个人情。
“弟子明白了。”
聂珊珊心领神会,颔首退下。
时光荏苒,又是七八日。
四轮交叉审核基本结束,条件优异者,数日内便有消息;稍次者,迟些亦会被挑中。
余下之人,希望已然渺茫。
悦来客栈中,与陈庆一同苦候的弟子,已有数人另谋出路。
陈庆自然不知,自己本有机会拜入癸水院,最终却因故人之情,被那关系户章瑞顶了名额。
除了他之外,杨志诚也没有任何消息。
此刻,两人对坐客栈二楼。
“陈兄!看来你我与五台派,终究无缘。”
杨志诚深吸一口气,下了决心道:“我决意去柳家了,陈兄可愿同行?彼此之间也好照应。”
柳家乃云林府两大顶尖武道世家之一,招揽门客,青年俊杰。
传闻若表现上佳,或可得授心法。
说穿了,名为“招揽”,实则是培养鹰犬。
然而为了心法,甘愿屈身者也不在少数。
陈庆凝声问道:“不是还有一轮吗?”
“没了。”
杨志诚摇头,“交叉审核实只四轮,青木院那位,需要这个。”
他拇指食指一捻,做了个数钱的手势。
“哦?”
陈庆眉头微皱,“杨兄此言何意?”
杨志诚苦笑道:“青木院厉院主,与其他院主不同。他只收两种弟子:一是资质冠绝同侪,二是‘孝敬’到位,银子使足,宝药奉上,也能入门。”
陈庆一愣,问道:“如此说来,家世优渥者岂不都挤去青木院?”
“陈兄有所不知。”
杨志诚摇头,“传闻这位厉院主胃口奇大,寻常‘孝敬’难动其心,非十年份以上的宝药宝鱼不可,而且他收了弟子,不过丢本心法,极少指点,即使是拜入门的妖孽俊彦也是如此,我还听说若是想要得到指点,还需要另外缴纳银钱,这实在是有些离谱。”
“你也习武,当知桩功、劲力、打法,若无师父耳提面命,如何入门?”
“从化劲到抱丹劲,难于登天!无人引路,不知要走多少冤枉路。”
“像你我这般身家的,就算进入青木院也不划算。”
陈庆默然,心中暗自盘算。
“我想再等等看。”
“那好吧。”
杨志诚欲言又止,便没有多说什么。
交叉审核基本已经结束,现如今没有得到消息的,基本已经没有机会了。
不过陈庆还抱有一丝希望,杨志诚也不想打击他。
两人毕竟萍水相逢,前途未卜,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
又闲聊了几句,杨志诚背起行囊,告辞离去。
陈庆眉头紧锁,没想到刚到五台派便碰壁至此。
“看来……只能试那青木院了。”
他心中暗自思忖起来。
想拜入其他宗门,根本不现实。
五台派需三年外门打磨或者举荐信推荐,其他门派的条件想必也极为苛刻。
至于等待武举,还要近一年时间。
而青木院院主疏于管教,对陈庆反倒是好事。
唯一让他有些担忧的,是这位院主的胃口究竟有多大。
陈庆解开包袱,里面除千余两银票、《八极金刚身》秘籍外,还有一个玉盒,正是周良所赠的还阳草。
此草虽有突破瓶颈之效,但对陈庆作用不大。
但这是实打实十二年份的宝药,价值百金以上。
眼下正是敲门砖。
收拾妥当,陈庆马不停蹄离开客栈,乘舟直抵青木院。
青木院坐落于五台派东侧,几座精巧的岛屿由曲折的回廊相连。
岛上山石嶙峋,古木参天,奇花异草遍地。
看门弟子显然明白来意,径直将他引入后堂。
陈庆递上玉盒,静坐等候。
不到一炷香功夫,那弟子返回:“进来吧,厉师要见你。”
陈庆心中一凛,整理了下衣冠,随即跟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开阔场地,几名劲装弟子正在交谈。
旁边一株古木虬枝盘错,青筋暴突,深扎院落之中。
随后穿过一条狭长的长廊,来到了后院。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草木清香与淡淡的丹药气息,仿佛进入了药园。
只见前方凉亭下,一位鹤发童颜、仙风道骨般的耄耋老者盘坐蒲团,闭目养神。
这人正是青木院主厉百川。
弟子上前恭敬道:“厉师,人到了。”
陈庆深吸一口气,躬身行礼:“晚辈陈庆,拜见厉院主。”
厉百川缓缓睁开眼,那双眼睛并不似寻常老者般浑浊,反而精光内蕴。
他目光在陈庆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他手中捧着的玉盒上。
“嗯。”
厉百川微微颔首,“便是你献上的还阳草?十二年份,品相尚可,药力未散,倒也算难得。”
他并未让陈庆起身,只是轻轻抬了抬手。
旁边弟子立刻上前,恭敬地从陈庆手中接过玉盒,呈到厉百川面前。
厉百川打开玉盒,他伸出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盒中那还阳草,微微颔首。
“心意,老夫收到了。”
厉百川合上玉盒,随手放在身旁的矮几上,这才真正看向陈庆,“陈庆是吧?根骨四形,十八岁化劲,入门拳法圆满……嗯,在寒门子弟中,也算有几分毅力与悟性。”
陈庆心中一紧,知道关键来了。
他保持着躬身的姿势,沉声道:“弟子一心向武,恳请院主收录门下,必当勤勉修行,不负院主栽培之恩。”
厉百川捋了捋白须,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不急,不急。老夫观你面相,天庭饱满,地阁虽非圆满却也方正,眉宇间隐有坚韧之气,此乃成器之相。更难得的是,你今日献上这株草木灵药,与我这青木院讲究‘生生不息’之道,冥冥之中自有几分契合。”
他顿了顿,目光仿佛要看透了陈庆一般:“老夫精研黄老之术多年,今日见你,倒起了几分兴致。来,伸出手来。”
陈庆不明所以,伸出了右手。
厉百川并未触碰他,只是隔着尺许距离,口中念念有词,似在推算什么。
片刻后,他眼中精光一闪,抚掌而笑:“妙哉!妙哉!”
“院主?”陈庆被他弄得有些心头发毛。
“哈哈,小子,你可知你命格奇特?”
厉百川显得兴致颇高,“老夫方才为你起了一卦,卦象显示,你命途虽有坎坷,却如潜龙在渊,终有腾飞之日。尤其这‘木’之一字,与你大有裨益!此卦名曰‘金鳞逢春’,暗合我青木长生之道!好卦,好卦啊!看来你入我青木院,正是天意!”
陈庆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突如其来的夸赞和玄乎其玄的命途之说,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但对方毕竟是青木院院主,又似乎有收下自己的意思,他只能压下心头怪异,顺着说道:“多谢院主吉言!弟子惶恐,愿追随院主,修习长生大道。”
“嗯,你有此心,甚好。”
厉百川满意地点点头,脸上的笑容越发和煦,“此等良才美玉,又得此上佳卦象,入我青木院,正是相得益彰,老夫今日便破例,收下你了。”
陈庆心头一动,正要拜谢。
却见厉百川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理所当然:“不过嘛……老夫为你批命断卦,耗费心神,更点破你命中之机,此乃泄露天机之举,于老夫自身修行亦有微碍。按规矩,这卦金……却是要另算的。”
陈庆新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小心翼翼地问:“不知……院主,这卦金需几何?”
厉百川伸出五根手指,慢悠悠地道:“念你诚心,又献药在前,老夫便只收你个成本价。五百两银子,如何?”
五百两!
陈庆眉头暗皱,他包袱里总共就剩下一千多两银票,那是他准备用于后续修炼和生活的全部家当!
这厉院主开口就要五百两卦金?
这简直比明抢还要狠!
他心思急转,强忍肉痛,取出银票:“厉师……请笑纳。”
厉百川微笑着收起玉盒和银票,转身对着旁边弟子道:“你去把骆欣雅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