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33节

  “是呢,俭哥儿也知晓,我不过是识得几个字儿,这四书五经的文章,须得寻个妥帖的先生的教了才是。”

  李惟俭暗忖,犹记得电视剧里义学里似乎闹腾了一遭,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儿,这会子倒是不好说那义学不好。

  于是他转而说道:“大姐姐,这四书五经读了是没错,可莫忘了今上尤重实学,弟如今考的秋闱便是实学举人,说不得来日进士也有了。

  我瞧着兰哥儿是个早慧的,这会子只读四书五经,待来日只怕要吃亏啊。”

  “这”李纨沉吟了一阵,说道:“前次听了俭哥儿的话,我打发丫鬟搜罗了些报纸,看上头说的,倒的确是这般。可实学新起,又哪里去寻业师?”

  李惟俭笑了,说道:“这有何难?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大姐姐何必舍近求远?”

  李纨连忙摇头:“这可不成,俭哥儿还要秋闱呢,哪有功夫教导兰哥儿?”

  李惟俭就道:“不妨事。实话告诉大姐姐,这秋闱与我而言,有如探囊取物,不然我如今哪儿有心思为那二位大人奔走?”

  李纨心中暗喜,她本就有此意,想着的却是待过了秋闱也不迟。不想如今俭哥儿竟先开了口,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说了会子闲话,李惟俭记挂着改善李纨待遇,因是就压低声音问道:“大姐姐,你那儿还存了多少银钱?”

  “俭哥儿差银钱?”她面上稍稍有些为难:“我那儿还有个三、五百两,若是不够,我那儿还有些头面儿首饰,不妨先抵了去。”

  “大姐姐想差了,我如今为二位大人奔走,自己也弄了物件儿,也就这几日光景便能瞧出来得不得用。若是得用,说不得就日进斗金。大姐姐若有闲钱,不妨投了进去,弟弟旁的不敢说,一年翻个几番还是能作保的。”

  “还有这等好事儿?”

  她正要细问,忽听得外间传来男子叫门声。红玉与莹忙不迭迎将出去,须臾光景,红玉面色古怪回返,说道:“四爷,薛大爷、宝姑娘来了。薛大爷光了膀子,背了几根干柴,瞧那架势好似是来请罪的。”

  负荆请罪?薛大傻子还会这招呢?这又是哪一折子戏码?

  李惟俭神色不动,看向桌案另一头的李纨。李纨蹙了蹙眉头,便道:“我跟着俭哥儿去瞧瞧。”

  她再是性子绵软,也不能让旁人欺负了俭哥儿去。

  二人起身相迎,方才绕过屏风出得正房,遥遥就见院儿中站着一人。下身只着了裤子,赤着上身,露出一膀子白的肉来。一旁缀后半步停着宝钗,正忧心忡忡地低声劝说着什么。

  眼见李惟俭出来,那薛蟠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抱拳道:“俭兄弟,我来给你道恼了……你……额……”

  他忽而瞥见李纨也在,脑子里也不知哪根弦儿不对了,便想着自己在金陵打死人的事儿……不会是珠大嫂子偷偷告诉李惟俭的吧?

  因是转而起身便喝问道:“我那事儿……莫非是珠大嫂子告诉的?”

  李纨气得变了脸色,一双手攥紧,险些喝骂出口。

  李惟俭本就沉着脸,见此当即叱道:“还道薛兄弟是来道恼的,不想又是来问罪的,真真儿是奇了,合着我李家人就合该你们薛家胡乱攀诬?”

  宝钗气结,赶忙上前拦下薛蟠,说道:“哥哥好生糊涂!金陵那起子事儿妈妈只写信与姨妈说了,老太太都不知,珠大嫂子又是从哪儿知晓的?”

  薛蟠眨眨眼,一琢磨也是,连忙又单膝跪下,赔笑道:“俭兄弟,是我说错了……”

  李惟俭不待其说完,便冷声道:“错与否、对与否的,不重要。左右不过是拐着弯儿的亲戚,我李家诗书传家,自认比不得你薛家富贵。两厢从此不往来就是了,薛兄弟还是请回吧。莹、红玉,替我送客!”

  李惟俭转身拂袖而去,李纨强忍着怒火,只冲着宝钗略略颔首,一句话没说,转身也随着李惟俭进了屋。

  红玉与莹迎将上来,那红玉还算客气,说着:“薛大爷、宝姑娘,我们四爷发了话儿,二位还是先请回吧。”

  一旁的莹再是憨,这会子也起了同仇敌忾之心,右手悄然探进衣袖里,只待面前的呆霸王犯浑,她就敢将柳叶飞镖丢过去。这会子一双眸子上下打量,正是思忖着待会儿扎哪儿好呢。

  宝钗袖中一双玉手攥紧,指节泛起青白,可怜那一段念想,如今怕是要彻底绝了。她又能如何呢?摊上这般的兄长,拦又拦不下,劝又劝不听。本道负荆请罪好歹能挽回一下,不想又犯了浑!这下子彻底将李惟俭,乃至李纨得罪死了!

  宝钗自知再多说也无益,只得叹息着扯了扯薛蟠:“哥哥,先回去吧。”

  那薛蟠兀自不知自己犯了浑,纳罕道:“我这儿还没道恼呢。哎?妹妹你别扯我……李兄弟,我是真心来道恼的啊!”

  不提薛蟠在外间叫嚷,正房里,李惟俭与李纨甫一入内,李纨便气恼道:“还道姓薛的总算知道了好赖,不想竟是这般没脸子的!我原本还想劝着俭哥儿大度些,总归是自家亲戚。如今瞧这情形,人家分明就没当咱们是亲戚!”

  李惟俭笑道:“那薛蟠是个拎不清的,大姐姐莫要气恼了。”

  李纨是真气急了,说道:“这事儿俭哥儿莫管了,我总要到老太太跟前儿说上一嘴去,不能瞧着姓薛的骑在李家人头上屙屎撒尿!”

  李惟俭连使眼色,素云、碧月两丫鬟上前劝说了一阵,李纨这才气息平复,与此同时那外间的吵嚷也停息了下来。

  又略略盘桓,李纨领着贾兰匆匆而去。

  晴雯又数落了一阵薛家的不是,李惟俭只是笑吟吟的听着。待晴雯止住话头,他便点过红玉,问道:“这两日外间没少说嘴?”

  红玉撇嘴道:“家大业大的,难免有几个学老婆舌的,四爷不用理会就是。”

  李惟俭笑道:“意思就是,没说我好话?”

  红玉嗫嚅着没言语。

  这可不行啊,流言蜚语威力巨大,怎么能让其毁了自己的人设呢?

  李惟俭当即就道:“晴雯,再取来十两银钱来给红玉。”

  “啊?”小小讶异一声,晴雯到底还是扭着水蛇腰去暖隔里取了。

  “四爷?”红玉抬头看向李惟俭。

  李惟俭招招手,她便迟疑了下,随即暗喜着附耳过来。细细的声响伴着轻柔吐息,揉搓着姑娘家的耳轮,红玉尚且是头一遭与个男子这般亲近,便是用心记下了,也难免耳热、心跳。

  李惟俭略略交代了几句,这才挪开头道:“听明白了?”

  红玉是个伶俐的,当下就掩过异样之色,连忙颔首道:“四爷放心,我保准儿将这事儿办好!”

  ………………………………

  酉时。

  红玉提着食盒过穿堂到得东大院,厨房里炊烟袅袅,几个婆子正在灶上忙活着,柳嫂子一边儿将蒸屉取下,一边儿与临近的婆子说着什么。忽而那婆子瞥见红玉,连忙低声说了一嘴,柳嫂子抬头见是红玉,便住了嘴。

  红玉提着食盒到得近前,柳嫂子就笑道:“红玉,又来给俭四爷取点心了?”

  红玉面上凄苦一笑,将食盒放在灶台旁,说道:“柳嫂子,劳烦将今儿晚上的点心装了。”

  “哎。”

  柳嫂子应着,利落地将几样点心装进食盒里,正要扣上食盒递还,却见红玉将一枚碎银子塞了过来。

  “哟,这是?”柳嫂子入手,面上就是一变。

  素日里隔三差五的,红玉都会给个几分、几钱的银子,这块碎银少说二两上下,怎会这般大方?莫非是听说今儿有老太太特意要的枸杞人参蜂蜜粥了?

  柳嫂子正纳罕着,就听红玉凄然道:“柳嫂子,我们俭四爷说了,这些时日没少劳动灶上的嫂子们,这临走前,也不知送什么好,干脆送些银子让嫂子们随意用。”

  “瞎!俭四爷要走?”不待柳嫂子发话,一旁的婆子就凑过来追问。

  红玉就道:“四爷好心好意帮人家,人家反倒倒打一耙,如今背后说嘴的,将四爷比作那起子背后算计人的小人,我们四爷可是要考功名的,这要是传出去坏了名声,哪里还过得了秋闱?四爷就寻思着,不如干脆搬出去,离是非远一些。”

  柳嫂子当即蹙眉:“可惜了了,四爷这般好的人……那红玉,你呢?”

  红玉眉头紧锁着摇摇头:“身契在府里头呢,不好跟着四爷走的。”

  “这是怎么话儿说的?”

  “就是,我就听旁人说了嘴,这内中到底怎么个情形啊?”

  红玉又将方才那一遭,乃至先前种种细细道来,很是鸣不平了一通!

  素日里柳嫂子等婆子,没少得李惟俭的好处,先前学老婆舌尚且不觉,而今听得李惟俭要出府,想着这往后断了好处,柳嫂子并几个婆子顿时暗恨起了薛家。

  待红玉提着食盒郁郁回返,柳嫂子等人霎时间忘了先前传的瞎话,口风一致数落起了薛家的不是来。

  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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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庆生儿湘云来府欢聚 试新铳复生得见

  转天是二月十二,这日是黛玉的生儿。

  李惟俭是外男,不好入内宅与黛玉庆生儿,便将那昨日买下的黄铜玻璃罩子八音盒交与晴雯,打发晴雯过了辰时送与黛玉。

  因是昨儿严希尧嘱咐了,李惟俭不敢怠慢,只用了早点便匆匆出门儿。走夹道、过穿堂、过大厅,到得马厩左近会同吴海平领了马匹,主仆二人出了角门便打马赶赴严希尧府上。

  不料刚出得宁荣街,迎面便行来一架车马,瞧那形制却是荣国府的马车。李惟俭心中纳罕,不知是荣国府的哪一位大清早的从外归来。

  与之错身而过时,便转头留意了。便在此时,那车厢窗子上的帘栊挑开,露出一张小圆脸来。看年岁不过八、九,发髻漆黑油亮好似乌金,巴掌大的小圆脸,一双眸子清澈灵动。与李惟俭对视一眼,非但不曾闪避,反倒极为好奇的扫量过来。

  交错而过,李惟俭兜住胯下狮子玉,禁不住扭头观量,便见那马车自角门驶入荣国府内。他心中暗自思量,这小姑娘只怕便是史湘云了。

  一旁的吴海平也停下大黑马,扭头扫量一眼,问道:“公子?”

  “嗯,无事。”李惟俭回首,打马而行:“走,先去严家,没准还能蹭一餐早饭。”

  主仆二人直奔严家而去,自是不提。

  却说荣国府内,黛玉自一早儿起来,便被雪雁、紫鹃丫鬟伺候着梳妆打扮。

  针线房前些时日便送来了两身新衣裳,黛玉选来选去,挑了一身累银丝藕粉缀的袄裙。

  新衣裳换上,灶房打发人送来了长寿面,没口子的说了些吉祥话,黛玉便让紫鹃打赏了几钱银子,喜得那婆子不迭的道万福。

  待用过了长寿面,黛玉便在丫鬟服侍下先行去到前厅院儿中炷香、奠茶、焚纸,过后这才四下行礼。先行拜见老太太,跟着是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随即又去奶婆子处表贺礼。

  这一遭走动下来,便是一个多时辰过去了。老太太、王夫人等自然给了生儿贺礼,黛玉回到房中,又受了紫鹃、雪雁等丫鬟拜寿。

  因着黛玉年岁实在太小,不敢受丫鬟们大礼参拜,恐折了福寿,便只让丫鬟们道了万福。

  折腾了这一遭,黛玉额头早沁出了细密汗珠。因是便坐在床头嗔道:“不过是个生儿,偏每次都这般折腾人。”

  紫鹃凑过来笑道:“姑娘,这一遭是十岁,可不比往常呢。”

  黛玉自小丧母,三年前寄养在贾母膝下,父亲林海远在千里之外,便是贾母素日里再关切、宠爱,黛玉心中不免总有些缺失。这日她嘴上是这般说着,心中却隐隐有些欣喜,不论虚情也好、假意也罢,生儿这日阖府上下都是满口的道贺,好歹暂且抚慰了她心中的孤寂。

  那边厢,王夫人、邢夫人、凤姐儿早早过来给老太太请了安,又各自散去。

  老太太招呼过宝玉、黛玉,笑吟吟的说了今儿的安排。

  按惯例,和尚、道士、尼姑道姑的供尖儿、换的记名符、换的周年锁,还有女先儿上寿,这些自不会少了。申时安排寿宴,贾母还请了戏班子来唱曲儿助兴。

  宝玉听得心痒难耐,禁不住说道:“今儿是妹妹的好日子,我便干脆不去那劳什子义学了,总要陪着妹妹高兴才好。”

  黛玉心中早有芥蒂,却也知此时风气,转念恼于宝玉不知自爱,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劝说。

  偏生宝玉这些日子一直伏低做小的,她却不好使了小性儿。因是便道:“哥哥自去义学就是,寿宴总要下晌呢,那会子哥哥早回来了。”

  宝玉连连摆手:“不成不成,一想着是妹妹的好日子,我在学堂里哪儿还坐得住?”他忽而转头看向贾母:“老祖宗,湘云妹妹何时来?打发人去接了吗?”

  贾母就笑道:“去接了,去接了。今儿一早就打发了人,算算时辰这会子也差不多该到了。”

  正待此时,鸳鸯含笑快步转过屏风,言说道:“老太太,史家姑娘来了,这会子刚下马车。”

  “湘云来了!”宝玉顿时愈发高兴,上前扯了黛玉就走:“走,咱们去接湘云妹妹去!”

  黛玉被擒了手腕,忽而心中生出厌嫌,不着痕迹的挣脱开来,说道:“哥哥自去就是,依着湘云的性儿,只怕不等咱们出去,她便自己疯跑来了。”

  话音落下,就听隔着前厅便传来史湘云爽朗的叫声:“姑奶奶!林姐姐!爱哥哥!我来了!”

  话音落下,一簇大红的身形便洒下银铃般的笑声,疯跑着闯了进来。她也不外道,径直扑在贾母身旁,这才乐滋滋的道:“姑奶奶,我这些时日念了姑奶奶好几回,怎么才打发人来接我?”

  贾母就笑着刮了刮湘云的脸颊:“你这疯丫头,待长大了可如何配人家啊?瞧这一头汗珠子,快来人给拾掇了,莫要染了风寒。”

  湘云便咯咯咯地笑着应了。

  三个小的凑在一处顽耍,贾母便在软塌上歪了身子,笑吟吟的看着。贾母倏忽瞥见大丫鬟鸳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禁不住问道:“有事儿?”

  鸳鸯便上前低声道:“老太太,方才听婆子说嘴,昨儿俭四爷房里的红玉露了口风,说是俭四爷动了搬走的心思呢。”

  贾母脸上顿时没了笑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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