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34节

  昨儿用过晚点,珠哥儿媳妇便过来诉苦,说着说着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听得贾母好一番心酸。

  贾母如今荣养了,却眼明心亮,这荣国府里头但凡有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去。自贾珠过世,王夫人便对李纨苛待有加,不外乎是念着待将来让宝玉承袭家业。

  又因着贾赦闹腾了一阵,这才有了王夫人掌家,凤哥儿管家的局面。对外只说,李纨寡妇犯忌讳,不好管家。

  实则管家又不用出仪门,只在这内宅里打混,哪里犯了忌讳?

  贾母素来便极得意李纨这个孙媳妇,李家又是诗书传家的,于是每月贴补李纨十两银钱的月例,又拨付了一些庄子给李纨嚼裹。

  这孙媳妇也是本分的,二年来凤哥儿管了家,从不搬弄是非,只本分的教导兰哥儿与三个小姑子。

  好容易有个堪比亲弟弟的堂弟到访,不意才住了十来日,便受了这般大的委屈,以至于要搬走避嫌!

  荣国府是要脸面的,若此时俭哥儿搬走了,荣国府上下,乃至贾母的老脸往哪里放?来日遇见李守中只怕都不好分说。

  想明此节,贾母愈发懊恼于薛家的无礼。错非怕揭了王夫人的脸面,只怕立马就打发人催着薛姨妈一家搬走啦。

  想到此节,贾母便叹息一声:“俭哥儿这是受委屈啦。”

  鸳鸯侍立一旁,也不应声。

  贾母思忖了下,便道:“俭哥儿才这般年岁,怎么好一个人去外头住了?遇了大事小情,左右也没个帮衬的……不妥。”她看向鸳鸯:“你观量着,等俭哥儿回来了,叫他来寿宴热闹热闹,我私下里再劝劝。”

  鸳鸯就道:“老太太,不妥吧,俭四爷可是外男呢。”

  贾母便道:“不过比宝玉大个三、两岁的,又是自家亲戚,不妨事。”

  鸳鸯应下,自去打发下人观量着,这且不提。

  过得一会子,晴雯提着个锦盒来给黛玉送生儿贺礼,鸳鸯引着其入内,先行拜见了贾母,这才笑着给黛玉拜了寿,随即将锦盒送上。

  “林姑娘,这是我家俭四爷送姑娘的生儿贺礼。”

  正陪着耍顽的湘云忽而纳罕道:“俭四爷?谁啊?府里来了个行四的哥儿?比我大一些还是小一些?”

  黛玉就道:“你怕是要称一声俭四哥呢。”

  湘云忽而就想起方才自车厢里瞥见的那白马少年,想着那位怕不就是俭四哥吧?

  此时宝玉献宝一般凑过来,说道:“妹妹不知,这位俭四哥可是位奇人呢!说来跟妹妹一般,也是大疫时只剩下自己个儿,养在李祭酒膝下,随着李祭酒回返金陵,猜怎么着?他竟偷偷跑去茅山修了道!”

  “哈?”

  “还有更奇的呢!”宝玉娓娓道来,听得湘云瞪大了眼睛。心中就暗想,这位俭四哥果然有趣,待来日当面见了,定要好生追问一番。

  她正思忖着,那边厢便传来悦耳的声响,却是黛玉开了锦盒,正捧着个黄铜玻璃罩子的八音盒赏玩。

  湘云正是爱顽闹的年岁,当即撇下宝玉凑将过来,惊叹道:“八音盒!俭四哥真阔气啊!”

  黛玉抿嘴止住笑意,说道:“不在贵贱,总是俭四哥的一番心意。”她心中却知,因着其父的缘故,这位俭四哥待她极亲厚。便是没这份贺礼,早前儿那药方子与食谱,也让黛玉心中满是暖意。

  湘云苦着小脸说道:“这一遭要被新来的俭四哥比下去了,我没银钱,只绣了个荷包,林姐姐不要嫌弃。”说着,她将荷包奉上,因着年岁小,那荷包上的寿桃有些扭曲。她探出十指来,说道:“正月里就绣了,林姐姐瞧,扎了好些的眼儿呢。”

  黛玉知晓湘云也是个没爹没娘的,说来比她还要苦,瞧着指头上的针眼儿,黛玉赶忙放下八音盒,捧了湘云的双手嗔道:“不过是个生儿,每年都要过的,你这又是做什么!”

  湘云就仰着小脸儿笑道:“不一样的,这次林姐姐是满十岁呢。”

  黛玉便将小小的人儿揽在怀里,须臾二人便都笑了起来。只看得身后的宝玉痴将起来,心中念着若是每日家姐姐妹妹都这般高兴就好了。

  ………………………………

  内府武备院。

  砰

  “咳咳咳……”严奉桢放下簇新的火铳,被硝烟呛得咳嗽连连,却翘脚抻着脖子观望,嚷道:“快去瞧瞧,上没上靶子!”

  远处小吏跑过去瞧了,挥动手中旗号,一旁陪同的吴兆松就道:“中了!”

  “嘿!”严奉桢喜形于色,说道:“二十丈,十中八,若不是方才我手抖了,只怕十中十也是能的。”

  他转头将提着的火铳递与李惟俭:“复生试试成色?”

  李惟俭笑着摆手:“算了,我可不想学着景文兄成了大脸。”

  严奉桢宝贝也似的将火铳抱在怀中,探手摩挲着叹道:“这新铳管子果然厉害,倘若来日我大顺上下官兵都配发此铳,料想海内外再无敌手。啧,就是可惜只靠着匠人拉膛线实在太过抛费,六根就只成了这一根,须得琢磨个机械专门拉膛线。”

  李惟俭便道:“这倒不难,回头我与景文兄设计一番,总能寻到法子。”

  严奉桢颔首应是。便在此时,有小吏飞奔而来,附耳低声与吴兆松说了一席话,吴兆松随即朝着二人拱手:“二位,我有件要紧事儿,少陪了。”

  李惟俭拱手相送,那严奉桢只是摆了摆手:“去吧去吧,早说不用你陪着了。”

  这吴兆松前脚走了,过得半炷香光景,自靶场外行来三人。领头的是个身着绿袍的中年官员,身后两个随从,一老一少。

  这一行人须臾光景到得近前,又瞧着严奉桢试了几枪,待听得连连上靶,顿时赞了一声:“好!”

  严奉桢只瞥了其一眼,便笑呵呵道:“能不好?我可是足足抛费了四十两银子呢。”

  李惟俭却是个有心的,见那中年官员一张国字脸,自有一股上位官威;其后一老一少,老的面白无须,少的也是如此。仔细观量,那年岁小一些的依稀二十出头年岁,面容丰腴,偏生喉间不生喉结。

  他当即心中暗忖,带着两个太监伺候着……这位莫非是忠勇王当面?可怎地只穿了身绿袍?莫非是要来个微服私访?

  李惟俭不敢大意,也不曾戳破其身份,当下拱手道:“敢问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老的那太监就道:“这是内府李郎中。”

  郎中还姓李,年岁也对得上,只怕八成就是忠勇王了。严希尧丢来的肉骨头,不想竟是将自己引荐给忠勇王。

  “见过李郎中。”

  “嗯,”李郎中负手而立,目光一直不曾自那新铳上移开:“这铳不知有何独特之处,本官可能瞧瞧?”

  严奉桢没应声,有些不舍。李惟俭却凑过去抢过来,双手奉上道:“大人请看便是,此铳内制螺旋膛线,弹丸也与寻常不同,开火时弹丸后方膨胀,使得弹丸贴近铳管内壁,螺旋飞行,这才愈发精准。”

  他说话光景,那年岁小的太监急忙掏出纸笔来记录。李郎中打量了火铳几眼,除去弹丸与膛线,并未发觉奇特之处。扭头见那‘小太监’还在书写,开口便道:“元春,暂且不用记录,待本官先试试再说。”

  元春?贾元春!

  李惟俭强忍着没扭头看将过去……想着那‘小太监’一脸女相,这会子他哪里还不知!

  此人哪里是忠勇王啊,分明便是当今圣人当面!

  真真儿是好大一块肉骨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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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见圣人复生具呈条陈 赴酒宴贾母劝慰

  武备院靶场。

  李惟俭心思电转,情知今上微服至此,怕是不想让人揭破身份。当下面上不动声色,只取了火药、弹丸来。

  略略解说一番,‘李郎中’先填装了火药,又用通条捣实,塞入弹丸又捣实,掰开扳机,站定原处端起火铳略略瞄准,正待开火,就见那老太监叫道:“郎中且慢!”

  说话间自袖口里飞快掏出一副墨镜来,恭恭敬敬奉上:“须得提放着药子溅伤了眼睛。”

  “嗯。”

  ‘李郎中’应了声,戴了墨镜重新瞄准,望山对准二十丈外靶子,倏忽扣动扳机。

  嘭

  远处小吏飞快跑过去观量了一眼,随即连连摇动旗号。

  “大人正中红心!”李惟俭在一旁说道。

  ‘李郎中’放下火铳,随手摘了墨镜丢给一旁的老太监,摩挲着枪身道:“果然精准了不少……本官怎么觉着,较之寻常火铳,此铳射速偏慢了些?”

  “大人明见,的确如此。锥形弹丸比寻常弹丸填装时是稍稍多抛费了些功夫。”

  “好好好。”连赞了几声,‘李郎中’将那新铳方才放在桌案上,一旁的严奉桢便紧忙抢了过去。

  老太监面色一变,正要开口呵斥,便被‘李郎中’一个眼神止住。

  那‘李郎中’扫量了严奉桢与李惟俭二人一眼,面上笑了下,冲着李惟俭略略颔首:“你随本官走走。”

  “是。”

  靶场边儿便是抄手游廊,政和帝负手前行,李惟俭缀后半步,元春与那老太监远远随在其后。李惟俭略略扫量,便见周遭有青衣汉子隔着十来步伴行左右。

  政和帝行了几步,脚步放缓,开口说道:“新铳不错,你大伯这几年可还好?”

  李惟俭当即低声道:“回圣人,大伯年岁渐老,去岁染了风寒,绵延许久方才大愈。”

  政和帝脚步一顿,瞥过来一抹赞许目光,笑吟吟道:“李守中此人太过方正,不想族内竟出了你这般的异类。严希尧向朕举荐,说李复生非但实学功底深厚,有造物之才,又兼任事之能。

  严希尧从不妄言,朕心中实在纳罕,这才亲来一见。”

  李惟俭谦逊道:“少司寇谬赞了,小民比之少司寇还是远远不及的。”

  “这般年岁……才十四?”

  “过了秋闱便十四了。”

  “那就是十三,这般年岁属实难得!”顿了顿,政和帝目光看向远方,那城墙遮蔽了视野,他好好似穿透了千山万水一般,瞧见了大漠里那场惨烈的厮杀。

  倏忽,政和帝道:“准噶尔实乃朝廷心腹之患!除此之外,西洋诸夷技法日新月异,仗着船坚炮利,弹丸小国竟拓土万里。朕……实在忧心,我朝若不振作,只怕百年后必被西夷欺辱啊。”

  “圣人高见。”李惟俭忍住心中诧异,说道:“然圣人御极之初便有振作之心,十年来苦心孤诣,我大顺如今实学造物不逊西夷。以我朝人力、物力,假以时日,必威压西方诸夷。”

  政和帝只是摇头笑道:“谈何容易?十年啊,十年光景,朕才将实学落实了些许。每科八十名实学举人,得授官职不过是微末小吏。朕欲效行变法事宜,这些许实学举人又哪里够用?

  太皇爷果然明见万里,但要行事,总离不开人才。”顿了顿,政和帝忽而吟诵道:“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太宗之语,所言非虚啊。”

  李惟俭听得那一句诗顿时心中咯噔一声,险些以为身旁的政和帝也是穿过来的。待听得后半截话,这才将心重新放在肚子里。心中愈发纳罕,也不知太宗李过到底给此间到底留下了多少非物质遗产。

  他忙道:“圣人春秋鼎盛,徐徐而为,来日必立下万世不易之基业。”

  政和帝没言语,复又前行一阵,他忽而说道:“秋闱之后,复生可有打算?这制新铳之功,折算下来,朕赐你个同进士出身也未尝不可。”

  同进士?莫说是赐的,便是三甲赐同进士在官场也不受待见。一个赐字,偏生表明着与进士的不同。

  李惟俭略略思忖,说道:“小民年岁还小,还是想等着实学会试。”

  政和帝笑道:“那可有的等了。”顿了顿,又道:“既然复生有此志气,那这桩功劳便暂且记下,待来日再酬与你。”

  “多谢圣人。”

  随行两步,李惟俭自袖笼里抽出那份文书,快行两步停在政和帝身前,躬身奉上道:“圣人,小民有一谋划呈上,望圣人御览。”

  政和帝停下脚步,探手接过却不曾翻开。李惟俭这般年岁,政和帝只道是如寻常士子般犯了书生意气,是以这才当面上书,直抒胸臆。

  他笑道:“好,朕过后再看。复生造物有术,也莫要忘了攻读,须得提防来日秋闱马失前蹄。”

  “小民记下了,多谢圣人教诲。”

  “那便如此。”

  李惟俭侧行两步让开,躬身拱手:“恭送圣人。”

  那政和帝略略颔首,随即大步而去。李惟俭停在远处维持身形,待那老太爷与贾元春经过,实在禁不住心中好奇,便悄然抬眼打量。不想正撞上一身太监衣袍的贾元春,正好奇的瞥向自己。

  二人目光一触碰,李惟俭赶忙垂下目光。

  贾元春追着政和帝而去,那老太监却停在李惟俭身前,笑吟吟道:“李秀才,这两日不妨勤着往武备院走动走动。再者,这新铳犀利,万万不可外传啊。”

  “是,多谢公公指点。”

  李惟俭面上窘迫,赶忙探手自袖笼里一阵摸索,却只摸出来两片金叶子。待要递过去,那太监却笑着摇头道:“李秀才莫学着那些官儿一般市侩,咱家不指望李秀才的银子,只盼着李秀才来日多为圣人分忧啊。哈哈,李秀才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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