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 第227节

就在勇卫营大军从锦州向义州进发的当日,在洪承畴的特意安排下,宁远总兵吴三桂带着从祖大寿处借来的一千马队,会同两千名勇卫营士卒,由锦州城向东,穿过废弃的大凌河堡,紧贴着大凌河东岸一路向北而去,目标直指义州与广宁、盛京联系的北门石桥。

第二百六十一章 炮击

崇祯十年六月十九未时左右,抵达城下的勇卫营分做三部,在几名参将、游击的带领下开往东西南三个城门处,开始准备对义州发起进攻。洪承畴、祖大寿等人在重兵护卫下,端坐于辎重营掘土垒砌的平台上,于义州南门外数里之地观战,勇卫营副总兵茅元仪则担纲攻城的指挥。

因为发源自辽西群山的大凌河流经义州城北后又折向南,正好将义州城半裹在里面,加上当时是为了防备来自东北方的建虏,既然已有大凌河这条天然的屏障,所以建城时并未修建护城河。这次明军自南而来,也省却了还要填埋护城河的时间和精力。

不出汤古岱所料,勇卫营将主攻方向放在了南门,四千名士卒在距城门三里许排成四个方阵严阵以待。四门由牛车拖拽、重约一千五百斤的红夷大炮布防在了方阵前面,黑黝黝的炮口指向了两边城头上的守军;二十门重约五百斤的佛郎机炮被在距城门一里之地一字排开,每门火炮的炮手正在迅速调整炮口对准城门。火炮阵地两侧不远处各有一千马队护卫,骑士们已经站在马下等候,战马的耳朵里都塞着棉布,以免被大炮施放时巨大的声响所惊扰。

在明军马队的驱赶下,五百八旗骑兵根本无法接近明军步卒,汤古岱制订的所谓骚扰延缓之策失败了。虽然有十几名白甲兵带队,并且这五百名八旗骑兵也都是精锐,但面对十倍与己的对手也不敢贸然上前,那不是勇敢,那是送死。

就在明军炮手们紧张的忙碌着的时候,立于南门一侧城头上的汤古岱正在观瞧明军的阵容。

远处明军骑兵的甲胄旗帜汤古岱非常熟悉,他知道那些都是祖家那些将领们的家丁,双方交手多年,彼此之间再熟知不过。

可城下的明军步卒却让汤古岱感觉既陌生又惊异,心里隐隐有些不妙的感觉。

明军排成的数个方阵阵容严整,无数面大小旗帜迎风招展,士卒皆披黑色札甲,目视前方昂首而立,手中的火铳长枪刀牌看上去都是精心保养过的。整个阵列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肃杀之气,单从这一点上看就是一只训练有素的精兵。

这绝对不是宁锦明军!宁锦一线的明军虽然也有不少勇悍之士,但阵列时绝对没有这股气势,甲胄兵刃也没有这样精良。

这是从哪里来的一只军伍?难道是剿灭关内反贼的明军?

更令汤古岱感到奇怪的是,既然是来攻城的,但城下的明军却并没有携带云梯等攻城器具。难得明军想依仗人数上的优势,做长久围困的打算不成?可围城不是要四处深挖壕沟吗?

看到明军将数十门大小不一的火炮推到阵前时,汤古岱的心脏大跳几下,一种极其强烈的危险感陡然出现在脑海中。

他识得这种红夷大炮,也见识过这种大炮的威力。孔友德、尚可喜、耿仲明率部降清时带来了数门差不多同样的大炮,在汉军旗日常操演时,皇太极曾带着各旗的旗主以及重要将领现场观看过,那惊如天雷般的巨响,以及铁弹造成的毁伤效果让人不寒而栗。

“全都撤到城下,贴着墙根站好!”

汤古岱知道如何防范炮击,随即下令让城头的八旗兵和包衣们扯下去待命。

随着汤古岱的将令被迅速传达开来,城头上的八旗兵和带着包衣一队一队的沿着阶梯下了城墙,本来人头攒动的城头上瞬间清净不少,只有汤古岱和数名亲卫依然站在原地向下观瞧。

就在城墙上的建奴下去不久,一声霹雳般的炸响声传遍四野,随即一股浓烟缓缓升起,勇卫营的一门红夷大炮率先打响。

负责指挥并亲自操纵大炮发射的是十五名葡萄牙人,这些人都有过在本国军中服役的经历,是锦衣卫奉朱由检之命专门从濠境(澳门)重金聘请来勇卫营当炮兵教头的。为首的是一名曾在葡萄牙军中服役的中尉----迭戈、亚索斯。他五年前自军中退役后便跟随本国的商船来到大明,因为迷恋大明的风土人情以及饮食,所以便一直留在了澳门,时间长了也学会了说一口比较地道的大明官话,在得知大明朝廷聘请外籍炮手时,亚索斯联络了一些和他经历相似的军人接下了兵部的聘书。

除了热爱大明的文化以外,最能打动亚索斯的主要是大明开出的价格太优厚了:首领每月一百五十两纹银,其他炮手月薪八十两,若能在战斗中取得决定性的作用,另有重赏。这样的收入比在葡萄牙国内那些军队校官还要丰厚的多,对于漂泊万里的这些人来说,这种诱惑是致命的、无法抵御的。

经过在澳门简单的测试,锦衣卫的校尉们确认这十五人都能熟练的操纵大炮后,便一并将这些高鼻深目的外夷带回了京城。

其实早在崇祯三年,当时的崇祯皇帝便下旨招募过葡萄牙炮手,这些受雇的葡萄牙人在与建虏的战斗中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并且在战斗中表现的既勇敢又忠诚,在崇祯四年全部阵亡。

孔友德、尚可喜等人的部下很多接受过这些葡萄牙雇佣兵的训练,这只火器部队的降清给明军带来了极大的威胁。穿越过来的朱由检当然了解这些,这次由他主导的雇佣行动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

经过亚索斯等人的精心调教和指导,勇卫营和京营的炮手们在发射火炮时的熟练度、精准度上有了大幅提升,也学会了程序化的操作方式。闻讯之后的朱由检大喜之下又自内帑中拿出三千两银子赏赐了这十五人。亚索斯等人在欣喜之余也是没口子的称赞大明慷慨仁慈的皇帝,并发誓定要帮助大明政府消灭那些野蛮的叛乱者。

随着弹丸划破天空发出的厉啸声,十斤重的实心铁弹划出一道弧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义州城头砸去。一声闷响过后,弹丸将一堵雉堞摧毁后余势不减,继续向前飞行一段距离后落在宽阔的城墙通道上,然后瞬间弹起,越过城墙后砸在一户人家的屋顶,将屋顶的瓦片击穿后落在屋子里。

一阵惨呼声响起,被击碎的雉堞变成了数十上百个散弹,将周围趴伏在地的建虏和汉人包衣砸的头破血流。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接二连三的巨响接连响起,南门处剩余的三门红夷大炮和二十门佛郎机炮次第打响。紧接着,东西方向也传来了大炮开火的声音,一时间,恍如天庭的雷公震怒一般,义州的上空和四野被惊雷声笼罩,城墙上包括汤古岱在内的所有人都被一连串的巨响声震得魂飞胆丧。

红夷大炮想过之后,经过一轮试射,从第二轮开始,一字排开的二十门佛郎机炮发射的一斤重的弹丸全部准确的命中了城门。等到汤古岱猛地明白过来明军的破城手段时已经迟了,四轮炮击过后,厚重的城门已经被轰击的支离破碎,义州的门户已经彻底洞开。

远处观战的洪承畴、祖大寿等人也被眼前看到的一幕感到无比震惊。

虽然祖大寿等辽西将领也见识过大炮的威力,并且锦州城头也放置巨炮若干门。当年守宁远时,在袁崇焕的指挥下,宁锦军也用大炮给建虏以巨大杀伤,但红夷大炮笨重无比,发射一次需要小半刻钟的时间,并且准度极差。哪像这次勇卫营的炮兵这般利索,数十息之间便能发射一次,并且精度极高,发射的弹丸基本都落在城头上。如果城头上人数众多,那会给守城方造成大量的杀伤。

而发射速率极快的佛郎机炮竟能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内将城门打破,有这样的利器在手,那以后再厚再高的城墙还有何用?蚁附攻城这种损伤极重的战术从此将会彻底消亡。

洪承畴虽然剿贼十年,但其指挥的官军基本以传统的弓箭刀枪为主,而流贼们的兵器更是远逊于官军。他虽知晓大炮的威力,但从未亲眼目睹过如此密集的炮火打击。在心惊之余,本来心忧皇帝操之过急的洪承畴,对来年与建虏的决战忽然充满了信心。

这次的炮击战术是茅元仪刻意安排的。其实本来不用红夷大炮出场,直接用佛郎机打破城门即可,但茅元仪对辽西上下对朝廷的不忠感到不忿之极,这次便特意将红夷大炮拉出来,以此震慑辽西将门。

随着一声尖利的喇叭声响起,南门外的炮声戛然而止,炮兵们开始收拾阵地准备回撤,东西两门处的炮声还在不时传来。

茅元仪身侧的亲兵将掌中红旗左右挥动几下后向前一指,中间的方阵中一百名手持巨斧、身披锁甲的步卒出列后迈步向城门处行进,一千名铳手和一千名长枪手左右相随。

知道义州城已经守不住的汤古岱并未从北门撤离,在明军火炮停止射击之后,他便下令将包衣中的上千名妇人挑选出来,分别送至东西南三门处,让这些妇人挡在了最前面,后一层是手持兵刃的包衣男子,最后才是城内的一千八旗兵。

汤古岱妄图用妇人做盾牌,驱赶包衣们冲乱明军阵型,然后八旗兵趁乱掩杀,就算最后义州城破,也要给明军造成重大杀伤。

第二百六十二章 近战

用巨斧将已经摇摇欲坠的城门破开后,重甲步卒退到一边,火铳方阵的营官一声令下,身边的亲兵摇动一面黑旗,距城门数十步的火铳兵变换队形,方阵变成四人一排的长队列。一名背插红色认旗的队正刚要率队由城门攻入城内中,突然一阵尖叫悲泣声自门洞北头传了出来,紧接着乱糟糟的脚步声自城门洞中响起,一群手无寸铁的妇人正穿过长长的门洞向城外涌来,人数大约有数百名之多,从走在最前面的妇人的服饰和容貌判断,这是一群汉人妇女,很可能是被建虏从内地掳到辽东的。

“上前!举铳!”

带队的营官也发现了这一状况,他立刻意识到情况不简单,随即他迅速下令让士卒们转换队形,由四人一排变为一百人一排,前排蹲地举铳,第二排铳手们则将火铳平举对准了城门处。

长枪方阵的营官察觉情形不对后,也下令方阵分作两部,从左右两翼向城门处移动。

这数百名妇人陆续从城内涌出,当看到面前数十步外黑压压的铳口正对准她们时,跑在最前面的妇人们都被吓得呆立当场。就在此时,几声惨叫响起,跟在这群妇人身后的十余名八旗兵见包衣妇人止步不前,不由分说便举起兵刃向身前的妇人进行劈砍,在砍倒十几人后,惊恐之下妇人们尖叫着四散奔逃,向明军阵前跑来的最多,眼看就要冲击到铳手们的阵型,真要如此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一声尖利短促的喇叭声突然响起,两排铳手下意识的扣动了扳机,早已点燃的火绳自龙头式夹钳落在火门里,随着一连串爆豆般的响声,大团的浓烟升起,除了二十余杆火铳哑火外,其余的火铳全部打响。一百多枚三钱重的铅子激射而出,随着惨叫声与血花四溅交织在一起,已经跑到铳手阵前十余步外的数十名妇人被击倒在地。

射击完毕的两排铳手们强忍着心头的不适,迅速矮身向两侧快速跑去,以给后排铳手腾出空间。

跑回后阵的铳手们取下火绳后开始清理引火孔和引药锅。因为火药残渣会阻塞引火孔,所以这是二次发射时最先需要的程序。之后将引药倒入引药锅,并合上引药锅盖,从随身斜背的挎包中取出一枚装着发射药的油纸包和弹丸,用牙齿咬开油纸包后和弹丸先后塞入铳口,从铳管上取下通条,将弹丸和发射药顶到铳管地步捣实,然后再将火绳固定在龙头夹钳上,繁杂的装填程序终于完成。

如此麻烦的发射程序,就算训练有素的勇卫营铳手也只能在一分钟内完成两次装填发射,最快的顶多一分钟三发,而且受制于天气的因素,一旦遇到潮湿阴雨的气象条件,不仅火绳无法点燃,而且火药也会受潮后无法使用。

毕懋康发明的自生火铳现在还在继续研制当中,之所以无法大规模装备军队,其最主要的缺陷就是哑火率太高,平均下来已经超过了五成,这样的哑火率在与敌对阵时将是极其致命的。

火铳营营官面无表情的看着十余步外倒在血泊中的数十名妇人,但紧攥的双拳出卖了他的内心。

他不是不想大声喊叫提醒这些妇人趴下或者往两边跑,但在铳声震耳欲聋的战阵上,你喊破嗓子那群妇人也听不见,况且作为指挥官,他的任何举动都有可能影响到士卒们的情绪,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妇人被火铳命中,或者当即身亡,或者倒地挣扎,在痛苦中慢慢死去。

前后都有死亡威胁的妇人们尖叫着、踉跄着向两侧跑去,间或有人不断摔倒在地,尖叫哀嚎声夹杂其中,场面混乱不堪。

随在妇人们身后冲出城门的上千名包衣,在八旗兵手中刀枪的威胁下呐喊着如潮水般向铳手们冲来,在他们的身后是披甲执坚的数百名八旗步卒。

一百人一排的铳手已经轮到第五排射击,随着前排的不断轮换,铳手阵型也在逐渐退后,已经慢慢的与城门拉开了距离,使得城门前有了更宽阔的空间。铳手两侧的个一千名长枪手迎了上来,从侧翼对包衣们展开了攻击。

后世有个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又称斯德哥尔摩症候群或者称为人质情结或人质综合征,是指犯罪的被害者对于犯罪者产生情感,甚至反过来帮助犯罪者的一种情结。这个情感造成被害人对加害人产生好感、依赖心、甚至协助加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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