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 第135节

他们早就看到堂下的锦衣卫,都认为这是皇帝特意遣来以壮钦差声威的,没想到是用来逮人的。

宋思章双手被捆在身后,披散着头发冲着施邦曜大吼道:“宪台大人!我等犯了何罪?两淮使司每年上缴数十万两盐课!这都是我等终日辛苦奔忙所获!难道为朝廷谋利者就要如此下场,那些尸位素餐者却依然身居高位!下官不服!”

施邦曜冷笑道:“你口口声声为朝廷谋利!可本官所知,你等所谋更多的是私利!来人,将一众人带下堂去,押至府衙大牢好生看管!”

锦衣校尉两人一队,迅速架起几名犯官后转身奔下堂去,直奔一侧的扬州府大牢而去。

陈奇瑜早就料到这一切,他还知道现在锦衣卫肯定开始查抄犯官的家产了,所以对此并未感到惊异。

皇帝缺钱,你们恰好有钱,并且本该是属于朝廷的钱,人家不找借口拿回去,还留着便宜你们?

扬州府的官员们被刚才的一幕吓了一跳,他们虽知现在皇帝重启厂卫,并且在北地也办了几件大案,但总觉得那种事离自己太过遥远,根本不可能发生在朝廷声势以弱的江南地区,没想到这可怕的场景突然在自己身边发生。一家人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是朝廷官员,这还是大明的天下,要是朝廷下了狠手,自己还真是没有一丝反抗之力。

刘祚强自镇定,拱手问道:“宪台大人,适才这是为何?两淮使司诸人所犯何事?为何动用厂卫?”

施邦曜神情肃然的开口道:“两淮使司上下贪墨成风,与盐商勾连窃取公孥,值此朝廷艰困却犹不收手,实乃自寻死路!此案为圣上钦定,与淮安提举司之案一同是为窝案。朝廷重处乃以此警示朝官,凡事当以朝廷利益为重,徇私枉法,不知幡然悔悟者,俱是此等下场!”

刘祚等人没了适才淡定的神色,都是低下头心中惴惴,生怕朝廷会借机株连,毕竟谁的屁股底下都不干净。

陈奇瑜拱了拱手开口道:“施大人,在下敢问,既然两淮盐使司被拿下,那之后淮盐如何怎生运营为好?如此重利谁来掌控?”

施邦曜拱手回礼道:“陈大人在任漕运以来,勤勉职事,用心尽责,圣上既阁老重臣对陈大人皆是赞赏有加!用盐一事圣上已有定论,即日起裁撤大明盐都转运使司,取消盐引盐课,朝廷自灶户收受购盐;所有用盐皆由朝廷盐场定价发售,所有人等皆可提盐售卖!”

此言一出,本来心思不属的扬州府诸人皆是大吃一惊,头脑灵活之人马上想到的是:盐商们谋划的这场民变怕是成了一场笑话。

盐商们害怕的是有人想直接砸掉他们的金饭碗,而朝廷的最终做法却算得上仁至义尽,因为朝廷只是用这种方式从淮盐中得利,而非全部霸占,盐商们以后还会依样售卖食盐牟利。

朝廷拿钱购买灶户产出的盐,然后加价卖与盐商,这样就把从前的盐引盐课所产生的利润全部转为透明,不管是以后哪个衙门主管此事,根本无法从中谋得私利。

灶户们肯定会欢迎这种举措,往后只要他们产出多少,朝廷都会按定价支付现钱收购,并且省去了自己辛苦运到盐商收购点的力气,这就使他们有了充足的干劲。只要闻听朝廷此举,正在赶来的灶户们肯定是哄堂大散,谁会和自己的金主作对?

刘祚反应迅速,他起身拱手道:“宪台大人,陈督抚,下官突地想起尚有紧急公务未曾了解,宪台如无他事,下官这就前去处理!下官告退!”

施邦曜点头应允后,刘祚匆忙离去。

他得赶紧去知会那群自以为是的蠢货,速速派人遣散尚在路上的灶户们;不然等灶户们聚集城内,正好送给人家一个抄家灭门的借口。

扬州府其他官员也是纷纷起身告辞,他们在盐商中也有相熟之人,也得赶去知会那些金主。

施邦曜冷眼看着这些官员的行径,心中既感齿冷又感无奈。

这群人的心中早无圣上与朝廷,更不用提黎民百姓;其眼中只有一个利字,事事处处以私利为主,这种官员根本不配坐于高位,回京后定要向圣上如实禀报,希望圣上拿出处置此类官员的法子来。

陈奇瑜笑道:“施大人不必再为民变一事发愁,此事自有扬州府衙诸人出面料理;只是不知此次施大人奉旨前来江淮,圣上对盐商有无其他说辞?”

施邦曜正色道:“圣上言道国孥虽匮乏,但应以正道取之;盐商虽富甲天下,其交贿官员亦属无奈之举。行贿之风盛行,其根源在于吏治,只有吏治清明,此风方得根除!此次圣上并无牵连之意,惩处贪墨官吏就是本官此次要务,其余无涉!”

陈奇瑜点头口称皇上圣明,但内心却是不以为然。他还是倾向于采用连坐之法,挑几只肥羊宰掉,以解朝廷财政窘迫之急,也借势威慑藐视朝廷之人。

随后二人闲谈几句,陈奇瑜告辞回了官船歇息,施邦曜则是去了城中最大的德福客栈。锦衣卫将其全部包下,以免钦差大人被外界打扰。

天色将黑之际,施邦曜下榻的德福客栈门前,一乘官轿停了下来,身着便服的扬州知府刘祚走下轿子,整理下衣冠后迈步向客栈中行去,门口值哨的锦衣校尉白日见过刘祚,再加上施邦曜有过交代,遂将他放进院内。

等刘祚带着一脸的轻松从施邦曜处出来时已是亥时,二人谈论何事旁人无从知晓,但结果看来还是令刘大人和他背后的盐商们比较满意的。

第一百五十六章 建祠

数日之后,在扬州闹市上,包括巡盐御史在内的两淮盐使司大小官吏数百人被斩首弃市,都转运使胡亭路则被暂时拘禁在梁琦处,听候崇祯的处置,不出意料的话他会缴纳巨额赎银后被安置回老家。

所有犯事官吏的家眷本该流放夷州,但半路上便被盐商们从押解的官差手中偷偷赎了出来,也算是了却了他们和盐商之间的一段香火情。至于扬州府向朝廷报备时有很多理由可以搪塞过去,比如押解路途上,船只突遇风浪沉没,除了官差之外,所有犯官家眷全部溺水身亡。

至于这些人的新身份,有盐商出面,扬州府上下自会给她们另办户籍,姓名改掉就行。盐商们会将这些家眷安置在自家的产业里,对于家大业大的盐商们来讲,不算什么大事。

这件事上也看出,盐商们虽然自私贪婪,但还没有泯灭人性,仁义之心还在。

预想中的民变并未发生,得知朝廷的政策后,盐商们迅速派人拦截赶来的灶户,并向他们解说清楚。

本以为以后要没了饭吃的灶户们对朝廷的方略自是双手赞成,纷纷兴高采烈的返回各自的盐场,这次出门权当出来游玩好了。

被裁撤后的转运使司衙门成了新建的盐务局驻地,一同入驻的还有锦衣卫扬州千户所,梁琦成为第一任千户。

按照朝廷制订的章程,原两淮转运盐使司辖下的盐场全部归盐务局管辖。盐务局设盐务使一人,正四品;正五品副使一人;正六品提举两人;正八品盐仓吏目四人;各盐场设大使一人,副使两人,皆是不入流的职官。

新的巡盐御史由督察院委派,也是在同一个衙门里办理公务。

每个盐场派驻锦衣校尉十人,有一名小旗带队,以便防止灶户私自向盐商出售私盐。

这样督察院,户部,锦衣卫三个部门之间起到了相互监督的作用,有效的预防了盐务局可能出现的贪墨现象。

督察院本身就是监督百官,巡盐御史就是专挑盐务局毛病的;而锦衣卫是文官的天然敌人,一个代表朝廷,一个代表皇帝,双方之间根本不可能媾和,这样的机构设置下很难出现互相勾连的情况。

盐务局按每斤十文的价格向灶户收盐,全部以现银结算,不得拖欠。

灶户煮盐的成本每斤在四五文上下,这样的收购价格和他们原先私卖给盐商的一样,但免去了自己运输装卸之累,这项举措受到广大灶户的热烈欢迎,这就等于在家门口有人送钱上门。

盐务局将收购来的盐运到四个盐仓,以每斤五十文的价格发售给盐商。盐商可以自由定价,自由销售,不再拘泥于原先的省界之分,你有本事卖到京城也可以。

为了防止盐商哄抬盐价,在崇祯的授意下,四海商行开始各个府县设立商铺,以每斤一百文的价格售卖食盐,这实际就是给盐定了个官方价格了。

这样别的盐商要是想抬高价格也白搭,百姓会自动选择去四海商行购盐,那里是不可能断货的。

若是有人想用官府或者通过其他手段打压四海商行,那就要问问你的脖颈是不是比锦衣卫的钢刀还硬了。

在了解到四海商行的背景后,相信没有一个人敢去摸老虎屁股。

盐务局归属于户部管辖,每斤加价四十文的利润,由皇帝的内帑和户部均分。

这也是在朝臣们,尤其是户部尚书侯恂的据理力争下的结果。若不这样,食盐的利润全部进了内帑,户部还得问皇帝伸手要钱,那就得看皇帝的脸色了。

崇祯的目的是把盐利从个人手中全部拿过来,现下这个目的已经基本达到。从今往后,食盐利润被皇帝,朝廷和盐商瓜分,杜绝了转运使司等中间环节从中牟利,崇祯和大明朝廷再不用为银钱发愁了。

按这个时期全国约一亿两千万人口,每人每年七斤用盐量来计算的话,每斤四十文的利润将是个天文数字,就算打对折,也是令人瞠目的银钱数额。

刘祚去客栈造访施邦曜,是在盐商们害怕钦差会趁势清算的背景下采取的示好举措。施邦曜早就得到崇祯指示,不会借机株连,但为了给盐商们施加压力,施邦曜还是对他们的举动进行了严厉谴责。并表示陈奇瑜就是带着徐州营来的,若是民变一起,朝廷将会采取铁血手段坚决予以镇压,并会将幕后主使抄家灭族,甚至有些官员也难逃其咎。

最后刘祚代表盐商们表态,民变一事纯属子虚乌有,盐商都是忠君爱国的良善人家;现下朝廷四处用兵,财政捉襟见肘,盐商们愿捐资助饷以示其诚意,捐资数额为一百万两白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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