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1333节

孙策大惑不解。几个妻妾之中,向来侍候最周到的就是袁权,今天怎么一反常态?如果她是月事来了,她根本不会留他。既留了,又不肯侍寢,这就有点怪了。

“为何?”

“有人不准。”袁权掩嘴笑道:“脖子以下都不成。”

“谁这么大胆?”孙策佯怒,拍案而起。袁权丝毫不惧,似笑非笑地看着孙策,素手轻拂平坦的小腹。孙策恍然,顿时气泄,半晌才无可奈何地爆了一句粗口。

“我日!”

——

虽然郁闷,孙策还是在稻香殿留宿一夜,与袁权说了半夜的话。袁权见识广,能从另外的角度给他一些意见,这是张纮、虞翻等人做不到的。况且有些事也只能和袁权说,再由袁权去安排。

后宫名义上由袁衡做主,袁权已经退居幕后,实际上袁权的影响力并没有削弱,反倒因为她的不争更让人愿意亲近,有些话不方便和袁衡,却可以和袁权说,再由袁权向袁衡进言。孙策如此,其他几个夫人也是如此。有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到稻香殿来吃一顿好的,再和袁权说说话,就算事情不能解决,心情也会好很多。

而大多数情况下,事情都可以得到圆满的解决。

在稻香殿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孙策精神抖擞的来到前朝。因为时间紧张,资金也紧张,太初宫现在只有一座前殿,五日一朝也在这儿,平时办公也在这儿,前殿东西两侧都有厢房,东侧是张纮、虞翻的公廨,西侧是军师处的公廨。

到目前为止,孙策还没有类似尚书台的内朝机构,将来应该会有,但规模不会很大。以内朝来代替外朝,又不断的建立新的机构来代替内朝,防止内朝坐大,这样的事他不想做。限制臣权有很多种办法,建立内朝无疑是不怎么高明的一种,看起来很方便,其实治标不治本,反而遗祸无穷。

比限制臣权更迫切的其实是限制皇权。虽说眼下的皇权还没有到肆无忌惮的地步,但征兆已经出现。现在调整还来得及,等精英阶层的膝盖软了,心甘情愿甚至争先恐后地跪倒在地,再调整就来不及了。限制三公任期,兵、政、监察分离,都是他正在尝试的事。

有两千年的中外历史为鉴,在这方面,他有着这个时代最高瞻远瞩的境界,清楚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才能让历史走上正确的轨道。

刚到前殿,张玄就迎上了来,笑盈盈地施了一礼。“恭贺大王。”

孙策一边走一边笑道:“为何?”

张玄跟了上来。“大王又教导出一贤才,点化之功,堪比圣人。”

孙策转头看了张玄一眼,估计张玄说的是诸葛亮,看来诸葛亮顺利通过了军师处的答辩,而且震慑了这些眼高于顶的参军们。张玄作为张纮的儿子,一向很少如此夸人的。他和诸葛亮都算是徐州人,诸葛亮出类拔萃,是他愿意看到的结果,第一个赶来报喜也是理所当然的。

“谁啊?”孙策故作不知。

“孔明。他的答辩太精彩了,待会儿大王看纪要便知,反正臣是大开眼界,受益匪浅。”

孙策笑了。这在他的意料之中。“仲远是不是也想外出历练一番?”

张玄连连摇头。“大王,臣愚钝,没有孔明那样的才华,还想在大王身边多积累几年,将来外放,哪怕是做一任县令丞也能应付得来,不至于为大王抹黑。”

孙策哈哈一笑,也没多说。张纮是首相,张靖已然外放,在任城督纪灵麾下任军师,张家父子的前程一片光明,作为次子,张玄的确不宜提拔太快,以免招人非议。况且张玄启蒙时,张纮正游学京师,对他的教导不够,张玄的能力比起其兄张靖来的确有所不足,多积淀一段时间也是必要的。

“厚积而薄发,你会有一鸣惊人的时候。”

“谢大王谬赞。”

第2021章 吃货君臣

孙策来到殿中坐定,张玄已经准备好了答辩的记录,端端正正的摆在案上。

孙策知道诸葛亮应付得来,但看了记录之后,还是很欣慰。如果不是考虑到张玄就在面前,他几乎要拍案叫好。让他去做这个答辩,未必能做到如此地步。

当然,这和他那日在紫金山上的点拨也有关系。若非放下与陆议争雄的心思,诸葛亮也做不到这么从容,从更高的角度来分析荆州战事可能的走向,以及让李通、娄圭参战的必要。

诸葛亮还是坚持最初的建议,但他的用意和出发点已经悄悄的变了。如果说之前是想借机参与其中立功,更多的是为个人功业,那现在则是服务于战局,考虑更多的是整体利益。

他建议李通、娄圭参战有两个理由:

一是磨合李通、娄圭与甘宁,为正式进攻益州做准备。仅凭甘宁是无法完成从长江进攻益州的任务的,安排人配合是必然的事,娄圭长期镇守夷陵,又有智谋,李通长期镇守南郡,作战勇猛,无疑是配合甘宁的最佳人选,但他们脾气不合,之前还有作战的经历,如果不加以磨合,很难保证他们会配合默契。

二是诱敌。示益州以不和,诱益州来攻。若曹操以为甘宁与娄圭、李通不和有机可趁,派水师顺水而下,那就可以以逸待劳,在荆州境内重创曹操,完成预期作战计划。如果曹操不来,也能名正言顺的拖延时间,既不进攻,又让曹操不敢掉以轻心,维持在鱼复的重兵。现在不和,不代表以后不和,这并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只要孙策出面,甘宁与娄圭、李通的矛盾即使无法解决,也可以强行压制一段时间,保证战事顺利进展,说不定还能激发诸将的斗志,以战功诱使他们全力以赴,奋勇争先。

如此一来,一矢不发,仅仅是示之以形,预期的作战目标也实现了大半,开销却只有开战的几分之一,可谓是举重若轻,既实现了目标,又省了钱粮,还可以引而不发,让对手明知可能是计也不敢掉以轻心,逼着曹操保持对峙。曹操一旦撤去鱼复的重兵,甘宁随时有可能真的溯水而上,化虚为实。

能把计划做到这种地步,不亚于朱然守住了高唐、陆议奇袭陈留,难怪参军们无话可说。

孙策看完记录,翻到最后一页。郭嘉已经签署了评定意见,定为优级甲等,予以通过。优级甲等是最高等,军师处成立以来,这是第一次。孙策摇摇头,提起朱砂笔,批了五个字:减半等,通过。

张玄看在眼里,忍不住问道:“大王,孔明的计划有何不足?”

孙策看看张玄,明白他的意思。优级甲等极其难得,又是第一个,让诸葛亮得了,不仅对诸葛亮本人很重要,青徐系与有荣焉。减半等,依然是到目前为止最好的成绩,但毕竟有被人超过的可能。

“有机会,你问问孔明自己当得几等,或许能有所裨益。”孙策笑笑,合上了记录。

张玄很迷惑,拿起记录出去了。

——

与张纮、虞翻等人议事之前,孙策先见了新任搜粟都尉鲜于程。

鲜于程是祖郎的乡党,由祖郎推荐出仕,先在丹阳太守府任田曹,后来又转为专职的屯田都尉、校尉。此人沉默寡言,不善交际,偶尔开口也是又臭又硬,常常噎得人翻白眼,与同僚的关系极差。若不是屯田辛苦,他早就被人顶替了。他也苦于应酬,只有到了田间地头才自在,一年至少有三百天在外面跑,晒得黑黢黢的,与农夫无异。虞翻与他联络比较多,对他的工作态度很欣赏,却也为他的为人处事头疼。以虞翻的口才,有时候也被他噎得难受。

也正因为此,他这几年一直没有升职,连嘉奖都没份,被人戏称为咸鱼程,他也不在意。去年孙策巡视丹阳,看到屯田成绩斐然,又有心提携丹阳人,这才想到了他,年终考核时特地吩咐首相张纮留意。张纮借上计的机会与鲜于程长谈了一番,觉得此人可用,累积功劳,推荐转鲜于程为搜粟都尉。

在吴国的官制中,搜粟都尉是九卿之一。鲜于程的这次升迁有超擢之嫌,私下里有意见的人不少,有的甚至说是鲜于程贪污了屯田的收益来送礼,不一而足。

鲜于程上殿,瘦削的身形如竹杆,撑不起新做的官服。他向孙策行了礼,将随身带来的一只木盒交给一旁的侍者,侍者接过木盒时,手明显一沉,险些将木盒摔在地上。他涨红了脸,将木盒拿到一旁,打开检查了一下,然后看了鲜于程一眼,脸色更红,眼神愤怒,就像看白痴似的。看那架势,如果不是在孙策面前,他恨不得将木盒砸到鲜于程脸上。

孙策很好奇,让侍者将木盒拿过来。木盒里是一块石板,很大,很粗糙,只在中间挖了一个浅坑,磨得很光滑,像个砚台。

“这是石砚?”

“回禀大王,这是臣家乡的山石,虽然丑陋,却是做砚石的好材料。”

孙策忍着笑。鲜于程是歙县人,的确是出好砚的地方。只是这块石板也太大了。“既是砚,何必这么大,找个良工切割,做十块砚台也够了。”

“大王日理万机,批注文书多,我觉得大一点的更好。”鲜于程顿了一会,抬起头,直视孙策。“且大王若是用得好,以后难免还会再取,臣索性取块大的,大王随时可以割用,免得虚耗人力,骚扰百姓。”

孙策眉毛一挑,听出了鲜于程的言外之意。看来有人看中了这种砚石,或是谋私利,或是假公济私,逼迫百姓取石制砚。这鲜于程果然是个杠头,升官谢恩,居然还不忘为百姓请愿。

“我知道了。”孙策抚摸着粗糙的砚石,示意赐座。侍者不敢怠慢,为鲜于程准备了坐席案几。孙策又命人取来桥氏姊妹发明改进的馒首,示意鲜于程尝尝。鲜于程一言不发,拿起就吃。吃了一口,发现里面还有馅心,倒是有些意外,却没多说,两三口将就一只馒首吃完,连水都没喝,噎得直抻脖子。孙策又命人取来汤,他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这才舒服些。

“味道如何?”

鲜于程愣了一下,吧唧吧唧咂了半天嘴。“……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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