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1334节

孙策哭笑不得,让他不要急,再尝一只。鲜于程这才意识到孙策并非简单的赐食这么简单,斯文起来,一小口一小口的吃,尤其是仔细品尝了馅心,越尝越满意,连连点头。“好吃,好吃,有面有菜,好像还有肉,如果百姓能吃上这个,到地里干活时可就方便多了。”

孙策也这么想,这时候的面食还没有发酵,都是死面,其实口感并不算好,可是对于普通人来说,尤其是大部分时间不能正常饮食的军人和百姓来说,这种既能当饭充饥,又有菜肉调剂口感的食物还是有优势的。

“这些都是用宿麦磨的面制成的。”

鲜于程恍然大悟,咧着嘴笑了。“原来如此。这么说,宿麦的推广就容易多了。大王,有了这宿麦,每年就能多一季收成,可是解决了不少问题。且宿麦用水不多,可以种在山地……”

一提到种地,鲜于程顿时进入话唠模式,根本无须孙策提醒,滔滔不绝的畅想起来。张纮、虞翻等人进殿时,他还在说,手舞足蹈,眉飞色舞,嘴角堆着一串白沫。虞翻咳嗽了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又黑了脸,拿起最后一个馒首,自吃自饮。

虞翻也是无语,一眼看到了案上的石板,顿时脸色尴尬,又看了鲜于程一眼,嘴角抽了抽。

孙策看得分明,知道虞翻和这件事大概有关系。歙县就在浙水之畔,采了石,顺水而下,到会稽很容易。会稽为了和吴郡竞争,最近大兴文事,不仅各县有学堂,有条件的乡里都是学校,随处可以听到读书声,对砚台的需要很大。

孙策没有说破,这件事肯定要处理,却不能当着鲜于程的面,多少要给虞翻留些面子。张纮也看到了,随即岔开了话题。

“大王,这是什么新式点心?”

孙策自有准备,让人又取了一些过来,供张纮、虞翻等人品尝。张纮吃了一口,随即说道:“大王,此物虽能充饥,但不易消解,多食容易宿胀。不过臣听说北方有人做酒溲饼,可去此患。若能着人加以改进,宿麦行于江南庶可无忧。”

虞翻也尝了一口,又道:“臣还听说有另一种做法,更为美味。”

“什么做法?”

“西域来的胡商喜欢烤制面食,在面粉中加入鸡蛋、牛奶等物,入炉烘烤,既美味,又耐存储。”

“你说的是大秦酒坊的面包么?”郭嘉走了进来,正好听到虞翻的话,立刻接过话头,兴趣盎然。“我也挺喜欢的,不过他们家的劝酒胡女更好,貌美声柔,颇有异域风情。”

孙策似笑非笑。“大秦酒坊,劝酒胡女,你最近很欢畅啊。”

郭嘉脸颊抽了抽,连忙躬身施礼,严肃地说道:“大王,职责所在,不得不然。”

第2022章 分歧

孙策召集大臣议的是中原形势,没想到由馒头引发了话题,一时竟收不住嘴。由馒首说到酒溲饼,再说到西域商人钟爱的面包,又说到葡萄酒和各种西域食物,最后绕了一圈,说到了肉食的供应问题。

提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虞翻很严肃,没有一点说笑的成份。

他建议改革现有的祭祀礼仪,去除牺牲中的羊。按照礼制,天子祭礼用太牢,牛羊豕三牲俱备,诸侯祭祀用少牢,牺牲用羊与豕,士祭祀只能用豕,实际施行时大多不依礼,僭越之事屡见不鲜,很多本来只有用豕的祭礼也改用羊,至少是羊豕并用。

问题是江南水乡,并不适合养羊,养出来的羊也有浓重的膻味,不如北方的羊,所有很多有一定经济实力的人都会选择从北方购买羊,江南本地盛产的豕反而无人问津。如果只是上层阶级也就罢了,此风下演,普通百姓也有攀比之心,这就成了很大的问题。

孙策提倡四民皆士之说,既然是士,那就要依士礼行事,原本用豕即可,现在改用羊,一年需要多少羊?这已经不是一只羊的问题,而是影响到经济民生的重要事件。如果不及时调整,将来形成风气,再想改就难了。

虞翻建议,因地制宜,根据江南的实际情况,将羊从祭祀中去除,树立榜样。君子德风,小人德草,吴王率先做出示范,上行下效,再进行祭礼改革就有说服力了。

孙策深表同意。牛羊在祭礼三牲中占重要位置有浓厚的北方文化基因,并不适合南方的实际情况,改革是势在必行的,诸如此类的问题以后还会有很多。在二十一世纪,猪肉已经成为绝大部分百姓日常饮食中的肉食来源,牛羊反倒是点缀。

不过这个问题不是今天的重点,孙策让人记下,以后再安排具体的讨论,随即展开了正式的议题。

今天的议题是如何应对河南的严峻形势。天子与袁谭合兵,共有步骑五万余人,鲁肃、吕范兵力不足,如何应对,必须尽快做出决定。调动兵马,筹集钱粮都需要时间,越早做出决定,准备的时间越充分。

一提到这个问题,所有人的神情都严肃起来,就连一向跳脱的孙尚香都规规矩矩的坐稳。

情况很严峻,尤其是豫州。南阳还有险可守,豫州却是一马平川,一旦天子占据虎牢、浚仪,就可以长驱直入豫州腹地。考虑到兖州的形势不稳,这个危险成为现实的可能性极大。如此一来,淮河以北都有可能成为战场,而南阳则面临着三面受敌的不利局面。

郭嘉首先拿出军师处拟定的方案。他倒是比较平静,毕竟这个局面早在他的规划之中,预案也不是准备了一天两天。可以说,从他离开河北的那一天起,他就在考虑这个问题。虽然方案多次调整,也是向好的方向调整,至少比他最开始预想的局面要好得多。

军师处提出了两个方案:孙策率主力增援豫州,进驻许县附近,随时准备进军河南;或,孙策按兵不动,委任将领前往豫州指挥战事。

郭嘉话音未落,张纮就提出了疑问:“祭酒的意思是说以守待攻?”

郭嘉点点头。“虽说豫州没有什么地利可言,但越是向南,对骑兵的限制越多,这已经是几次作战证明的事实。我军骑兵数量不多,但凡有一丝限制骑兵的可能,我们都应该充分利用。且朝廷、冀州孤注一掷,利在速战,我们大可不必遂其心愿,能拖一日是一日,待其自乱。”

“计是好计,只是如此一来,豫州今年的收成怕是要受影响。”张纮抚着胡须沉吟道:“春不耕则秋不收,豫州今年不仅没有钱粮可以提供,还需要大量的钱粮补充,这个数字不会小啊。”

“张相有何意见?”孙策问道。

张纮欠身施礼。“臣以为,或可暂缓汉中攻势,一部留守,黄忠率主力撤回,征发颍川、汝南郡兵,进驻许县,为鲁肃、吕范后援,观形势而动。若能将战线维持在睢水一带,豫州南部的春耕或可不受影响……”

“张相,何必拘泥豫州的春耕?”虞翻打断了张纮的发言,不以为然的扬扬手。“豫州无险可守,一旦睢水防线被突破,淮水以北皆是战场,种了又能如何,让朝廷或者袁谭看到希望,继续坚持吗?”

张纮眉心微蹙。“依虞相之见,又当如何,看着土地抛荒?”

“敢问张相,人与地孰重?”

张纮一声叹息,欲言又止。虞翻拱拱手。“民以食为天,张相心怀百姓,令人钦佩。只是事有经权,决战之时当以克敌为要。此战若有不利,中原皆为霸道所苦,纵有积粟满仓亦不得食,适可资敌尔。不仅地里的庄稼如此,就连他们家里的存粮也会如此。大王推行新政,减轻赋赋,使百姓家有积储,难道是为行霸道的敌人准备的?”

虞翻摊开双手。“既然如此,倒不如不耕,一心作战。”他高高的举起手,又用力一挥。“为王道而战!百姓是王道的爱益者,自然应该是王道的保护者,如今王道受到霸道的威胁,他们难道只能等着大王去救?人必自助,而后天助之,大王行王道,减免赋税,办学堂,开启民智,练伍卒,使户户有弓弩,习战阵,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如果衣有帛、食有肉,春秋读书,夏冬习武,却不敌耕战之民,行王道又有何用?一起行霸道算了。”

张纮沉吟不语,鲜于程目瞪口呆,郭嘉却抚掌而笑,一边笑一边挑起大拇指。“虞相威武!”

虞翻拱拱手,又向孙策施了一礼。“大王,臣失礼,还请大王恕罪。”

孙策不置可否。虞翻说出了他的心声,但他却不能夸,要不然这厮更张狂。张纮是首相,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一顿抢白,虽说有理,未尝没有故意抢风头的意思。不过,始作俑者却是郭嘉,是郭嘉给了诸葛亮一个优级甲等的高评,激起了虞翻对青徐系的敌意。

“奉孝,你以为如何?军师处的两个方案都是以守代攻,似乎有未尽之意啊。”

郭嘉收起笑容,躬身施礼。“更详细的方案还在准备,但制定更详细的方案之前,必须确定攻守方略。攻守势异,消耗大有不同。譬如张相所言,若是暂缓对益州的进攻,情况则大不相同。”他顿了顿,又道:“有些事有迹可循,只是取舍之间,有些事却只是猜测,消耗更难估算。”

“比如说?”

“大王,除了司州、益州、荆州,臣还担心交州。交州一直没有消息来,太平静了,平静得有些反常。”他瞅了虞翻一眼。“臣正想请虞相卜一卜,看看是凶是吉。”

孙策心有同感。这一点,郭嘉和他想到一处去了。

“仲翔,要不,你卜一卦?”

“不用卜。”虞翻一甩袖子。“不管交州发生了什么事,不在大王控制之内就是凶,大王宜按兵待变,中原的战事尽量由中原的兵力来解决。”他搓着手指,胸有成竹。“荆豫两州有户近两百万,胜兵者至少有百万人,百姓手中的积储足支一年,击败朝廷和袁谭并非难事。困难肯定有,伤亡也会有,甚至会很大,可若是虎狼都冲到门前了也不敢反抗,还能指望他们成为一个真正的士?大王当初在南阳讲武堂论士道之三重境,为生存而战、为自己而战就是第一重境。荆州人已经证明了他们自己,现在该豫州人了。”

郭嘉眉心蹙起。“虞相的意思……是只凭豫州自身的人力、物力取胜?”

虞翻不解。“祭酒何出此言?大王虽在建业,江东子弟兵奋战在前线的却不下数万,守高唐的朱然、解陈留之围的陆议可都是吴郡人,更别说沈友、徐琨这二位都督了。”

郭嘉尴尬地摆摆手。“虞相误会了,我可没这个意思。我只是说,大王行精兵,兵与民毕竟不同。豫州百姓每年训练也不假,可他们毕竟……”

“祭酒,关中、冀州之卒可都是如此,他们还吃不饱饭呢。论装备、训练,未必就比豫州之民强,要说优势,也就是战阵经验罢了。可若是不战,哪来的战阵经验?满宠与董昭交战……”

首节上一节1334/1879下一节尾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