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永贵:毛泽东的农民 第39节

“什么事业?嘿嘿,都是些幻想。非叫我说,好,我想办个小厂,什么厂不能告诉你,怕你写。办什么事都得打头,等别人干起来了,再办准赚不了钱。现在条件不好,还没下决心呢。

“还想干什么?想学技术。不是养蘑菇那种技术,是长远的,有用的。有意思,还能赚来钱。我也说不准那是什么,这事是走一步看一步,我也在找呢。你看,一下子碰上机会了,也要花钱。花多少钱也得学。

“我看现在太自由了。过去那么干,太苦,人不能不享受。现在好多人又太闲散,一天只干半天,有时候一天都闲着。我不行,年轻轻的,闲就闲过去了。前两年我干林业,活也不太多,可全天都要用上。去年9月我接一个嫌累不爱干的人进矿,在井下推车,一天七八块钱。咋不累?要有毅力,你说是不是?”

李文元从包干开始就没清闲过。1983年初,看人家都养兔他也养了20多只,但是他看人家买小四轮的大把挣钱,心里着急,便四处找门路。1983年底他终于在一本杂志上发现了一对鹿茸能卖七八百元的信息,印象极深,马上筹了1400块钱托人去秦皇岛买回两对。

他家的墙上,挂着一张“模范团员”的奖状。

▲大寨人之九:贾岗勇

1985年他贷款八万元买了辆黄河牌大货车,人们都说他没闹好,破产了,现在背着十万块钱债无路可走。

我们上午十点多去找他时,却见他坐在家门口和几个小伙子打麻将。他今年30岁,穿一身咖啡色西装,城里的发型,说起话来乡音也不重。

我不发愁,”贾岗勇说:“老年人不开通,看我欠下八万就觉得了不得。我挺有信心,过去有,现在也有。一路起来,三四年之内就能大翻身。

“我早就想买车,并不是赵素恒带什么头。咱是贷不来款。八五年不是好贷款吗?大寨这八辆汽车差不多都是那时买下的,形成一个高潮。现在车太多了,没活干了。

“开头我想得挺好,算着一年能挣四万,两年还清贷款。”后来我去太原呆了两年,也是找不下活来,停停干干,刚够交养路费。上个月我就回来了。今年下半年也没办法,煤矿全年的订货是三万五千吨,基本拉完了。”

我们想请他详细谈谈怎样才能摆脱困境,可他总是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好办”,便转个话题谈大寨。

“大寨人,唉,咋说呢?没志。宁在家里闲着也不出去找活干,钱少了不干,多的又找不下。也没人好好组织组织。我对大寨的前途挺悲观的。”

接着,他又把大寨的干部详细分析了一下,谁的志向如何,才干怎么样,能不能成大事,等等,一直谈到上灯时分。

看着大寨的满村灯火,听他谈着这人村子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大寨的形象在我们的头脑中渐渐清晰起来。

它是集中式的旧体制里的一个当之无愧的样板。贫苦勤劳的农民们在几位党教育出来的农民英雄的带领和督促下,战天斗地,出色地完成了国家交给他们的多打粮食的任务。

当大寨人被迫转向一个以市场为中心的新体制的时候,他们有点手忙脚乱,并且时常留恋着昔日的光荣。但他们凭着客观条件的优势不很困难地过上了舒服日子,同时也显出了自己的农民本色,在商品经济的海洋里显得才干不足,冲劲不够,心气不高。

也许这是中国农村必然要经历的一个过程吧。一代新人要成长起来,一个新体制要在经济、政治、社会生活、人生观和世界观等方面成熟起来,总应当允许农民们花几十年的时间。

其实,这在历史的长河里只是短暂的一瞬。

集体事业的风风雨雨

1982年时,平均每个大寨人一年收入204元,去年这个数是608元。尽管分配得不那么均匀,但家家都有电视机,谁也不愁吃不愁穿。

1982年时,大寨全村的总收入是21万元,去年这个数是63万,年均增长率高达32%。

大寨人的生活水平和总体经济实力比过去强多了。在这里起了决定性作用的是工副业,而其中的龙头项目便是煤矿。

1985年初,大寨附近开始修铁路,山西省的一位领导同志来视察,顺便也看看大寨,当时的党支部书记赵素恒向他作了汇报。那位领导同志听了不太满意:“怎么?才一个挖不了几年的破煤窑?破汽车?”他回过头对昔阳县的一位领导干部说:“你给想想办法,开个新矿,卖他们几辆新车。”

大寨村副支书梁便良听说了这事,一下子来了精神。他分工抓煤矿上的工作,深知大寨那个旧煤窑干不了几年,也知道开新矿不容易批下来,于是便催着赵素恒趁机快上。

赵素恒并不很热心。一年前他动用在县里的老关系,在大寨买下了第一辆旧卡车,成了运输专业户,如今家事正忙。另外,大寨住房分配到户问题这几年反反复复,激起一片怨声,闹得他头直疼。最要命的还是财政困难。大包干后,大寨免费向各户供应化肥、种子、农药,同时实行农田用水免费、人畜吃水免费、学生上学免费,农业税由集体出,整修道路和农田基建维修费也由集体出,连一家一台的电视机也是集体掏钱买的。虽然说的是以工补农,但工副业方面的承包人并不肯多交一分钱提留,每年订合同时都要经过一番激烈的讨价还价,有时他们还伸手要钱扩大再生产。入不敷出的局面持续到第三年,集体的几十万家底差不多都贴光了。再刑事小新矿,说说容易,钱到哪里去找?这么大的麻烦谁又担得起?

梁便良见素恒不表态,也没有多说什么,自己先跑上了。那时“有水快流”的风头已经过去,各方面都挺慎重,他打着省里的旗号上上下下跑了十几回也没把事办利索。

素恒问:“还跑?”“为甚不跑!”“唉,”素恒叹道:“咱还能当一辈子干部?十年也干不了。”“你干着么,凭什么为后代造福哩!”

这一年8月底,五十来岁的赵素恒去县里办事,在回来的路上突然脑溢血去世。三十四岁的赵存棠接任村党支部书记。

赵存棠上任后对建新矿比较热心,也往省地县跑了五六趟。几个人一块使劲,贷下30万元,到1985年11份新矿就动工开建了。这是继上个小煤窑建成后大寨集体干的最大的一件事,它不信彻底解决了大寨男劳力的就业问题,也使运输专业户有了比较多的活干。至于奖来新矿的生产能力能否充分发挥,那就要看在寨人怎样在煤炭市场挤掉另人的分额了,在汽车运输合算的半径内,到处都挤着推销煤炭的山西人,竞争将是十分激烈的。

入冬后,赵存棠对前任的政策做了一系列的修改。首先他砍掉了化肥种子等项补贴。同时重新调整了土地,把农业劳力多分的四亩多地按人头分了下去,他说:“农业和工业上的劳力年年变动,年年调整土地太麻烦,干脆一人一亩四分地,一劳永逸了。”

这一下,大寨的农业算彻底交给了老和妇女,全村再也找不出一户纯粹的庄稼人。

分工抓林业的村党支委贾新文不同意这种作法。他坚持说大寨的农业要发展,就应该把土地集中起来,种地专管种地,挖煤的和搞果园的给几分口粮田就行了。这样一来,人们种地也上心了,机耕也可以恢复,粮食总产量也不至于连年下降。

不过,赵存棠的脾气相不倔,不年他当会计的时候就敢顶着陈永贵的压力戴手表,穿皮鞋,连党籍都丢了。现在自己当着书记,还怕什么?

这年冬天,了又在县里的催促下调整了果园承包的政策延长了承包期,解了掠夺式经营的问题,同时也抬高了提留金额。

对他做的这些事,说好说坏的全有。但他为自己做的一件事地没有一个人说好。

1986年,县财政局的大寨村边的一个院子卖给大寨,三孔窑,八间房,要介五千。赵存棠以书记的身份把院买下了,自己掏了五千块搬进去了。年底整党时大学说他以权谋私,提了堆意见,还给了一个缓登记。他一赌气,辞职不干了。

赵存棠后来对我们说:“那活儿太操心,想干也干不了,矿上的利润交十万还十五万?真有利益上的冲突,拿不住这条线悬殊可太在了,我拿住人家,他不干就没别人能干。我能咋办?国家又没个政策规定。我要是让矿上牵着鼻子直,肥了个人,亏了集体,最后我挨万人骂。辞积主要是因为这个。”

他说的这个问题至今也是大寨集体经济中的一大难题。

煤矿承包组组长贾五环谈起这个话题时很激动:“我们承包就是为了利。我找几个伙计,也不能说咱们一块去赔点钱!利太低了我就是不包。让我承包就交七八万,非交十几万,我们还有什么?谁没私心?大队经营的好不好,我不管,我就管我矿上。我们是经别人我拿,我们提的责任也大,今年挣了,明年还可赔呢!前几年矿上出了一次事故,死了两个人,罚了我三百块钱,还差点判我两年刑,那时候他们怎么不红眼?”

今年年初,高玉良接任村党支部书记。他今年38岁,原来是大寨科研组组长,后来当村主任,我们晚上九点多去他家时,他风从县教育局要教师回来,手上端着一大碗面条。

“现在甚也我管,买化肥也是我出去跑,三挂钩咱见不着。计划生育罚款也找我,领导还不给撑腰。分工?这些事不是书记就是主任的,主任不管我就得管。”

我们问:“昨天梁便良说大寨这几连换四茬书记,谁也没长远计划,影响了大寨的发展,现在你干上了,你打算咋办?”

“我?我也不打算久干。这书记的活太麻烦,干不得。干什么?自谋职业,自己去挣它两三千。”

尽管如此,他对大寨的前途还是很乐观的。“以后再把果园扩大扩大,再办几小厂,安排一下妇女劳力,到1990年总收能过百万吧,办厂的事正在想办法,今年去阳泉、平定参观了几个行来,地毯、瓷器、耐火材料,教不太合适,收入不高,咱这儿的人不到两块半就不愿意干。

“关键还是矿上。过三、四年,矿上的贷款还清了,补贴、福利、办厂,干甚也成。”

大塞乡的翟乡长地在寨前途的看法也挺乐观。他说:“咱们整个就是人才缺乏,选干部不可能那以理想。像现在的人,也能干个差不多。也许步子慢了一点,缺乏一股积极进取的精神,但它还是哏得上。它又有那么好的地,有煤,有路,外边的人又那么关心它,支持它,前还是很光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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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大寨前的一个傍晚,我们在大寨的场院上闲坐,远远地看见贾进才老人拄着拐杖走过来。

这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周总理曾握着他的手感叹:“老贾呀,这是出大力的手,这是大寨人的铁手呀!”

大战狼窝掌的时候,有人对他说:“老贾,你这么卖命干,有朝一日你下世了,大家定为你立个碑。”老人一笑:“狼窝掌20多条大坝,哪条坝不是我的碑,还用再立?”

老人走近了,佝偻着,显得那么瘦小。我们站起来:“大爷您去哪儿啊?”

他站指指虎头山:“去看看我的屋。“我们没明白,他的家在村里怎么在山上?反正没什么事,就陪老人走走吧。

他今78岁,上山还挺愉,那拐杖一点一点的,路上遇到人就点点头,说几句话,给人一种非常体贴人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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