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祺瑞点点头，深以为然。北洋毕竟不是国民党，北洋大佬都是前朝重臣，怎么说也是受过皇恩的，要是沾上绑架皇上这样欺君罔上的事情，可是要“北洋共讨之”的！
……
“好好好！好个赤色旅！”
上海莫利埃路七号，一栋花园别墅内。一个中年人，一拍书桌，似乎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快步走来走去。这中年人年纪约有五十出头，西服革履，留着八字小胡子的，脸色略有些蜡黄，表情却是掩不住的兴奋，手上还拿着一张黄色的抄报纸。
书房里面还有一个穿着一袭青布长衫，长了副特别宽阔的额骨，鼻梁上架着无边眼镜，一瞧就是白面书生模样的人。这白面书生对中年人笑道：“孙先生，这个赤色旅的行事和主张似乎同我们颇为一致，您看是不是可以派人北上联络，把他们发展成我们的人呢？”
这中年人，原来就是孙中山！
他摆摆手：“展堂，联络是一定的，不过把他们发展成我们的人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毕竟他们的主张同我们并不是完全一致。”
“展堂”是那个白面书生的字号，此人姓胡，名汉民，是孙中山的头一号心腹！孙中山一得到北京、天津方面关于“张勋复辟”和“皇上被绑架”的报告，第一时间就把他找来商议了。
“先生，您的意思是……”
孙中山微微皱了下眉，有点犹疑：“如果这个赤色旅真的像《大公报》上面说的那样，他们应该是社会主义者，还是比较激进的社会主义者，他们那一套可不怎么适合中国国情。”
胡汉民微笑：“先生，那我们就派人北上去和他们联络一下，双方结个同盟也是好的。对了，现在张勋在北京倒行逆施复辟满清，这对我们来说也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特别是广东那边……如果战事一起，我们就有借口招募军队了！”
“军队，是要招募我们自己的军队啊……”孙中山停下脚步，目光定定的望着窗外西南的方向。按照后世历史教科书上的口径，孙中山好像是不知道要发展自己的武装，直到后来在中国GCD和苏联的帮助下才开办了黄埔军校。
不过嘛，真实历史往往并不是按照教科书来发展的。孙中山又不是傻瓜，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道路他会不明白？事实上，孙中山打仗的手艺的确不行，可是抓武装的心思也不比谁少！就算是眼下蛰居上海，他手里面也一支还算忠于自己的武装由孙中山的心腹李烈钧控制的驻粤滇军（利用反袁护国的机会从云南拉出来的）……这支军队在孙中山在世的时候，基本上还算服从，帮着孙中山东征西讨颇为得力。而且其中的朱培德（方声焘）师，更是对孙中山和后来的国民党反动派忠心耿耿，怎么说都应该算是孙中山的可靠武装了！
而由张勋复辟所引发的“护法战争”又给了孙中山第二次发展嫡系武装的机会，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粤系，就是由孙中山的势力在广东所招募的二十营民军所发展而来的，其中的许崇智部更是孙中山的忠实追随者。
孙中山猛地转身，对胡汉民道：“你立即准备一下，尽快动身去广东，再电告李烈钧，让驻粤滇军做好北伐的准备。还有，北上联络赤色旅的事情给谁去做，你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吗？”
胡汉民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斟酌着道：“我们大部分的同志都是南方人，在北京、天津恐怕没有什么门路……对了，好像有个姓蒋的同志，去年跟着许汝为（许崇智）去山东潍县，当过几天中华革命军东北军参谋长，多少认识一些北方的江湖人物，要不就派他去吧。”
孙中山一摆手：“你说蒋介石吧？好的，这个人不错，就让他去北京找找门路，如果能联络上赤色旅就试探一下，看看他们有没有跟我们一起干的意思？”
第五十七章 用兵真如神？一
在距离北京**正南约十五公里的南苑大营。北洋政府的陆军13师的一万多官兵（账面上的）就驻扎在这里，起着拱卫北京城南大门的作用。而常瑞青的模范团也挂在13师名下，原先也在南苑兵营里面，是1916年底才被徐树铮调去丰台驻扎的。
说起这个13师，倒是和大清朝的灭亡有不少干系，这个师的前身名叫拱卫军是袁世凯在辛亥革命后募集组建的，听名字好像是要去拱卫大清朝的，可实际上却成了袁世凯压迫清廷退位的工具！在这支拱卫军被袁世凯调到北京来“拱卫清朝”之前，负责北京城防御的可是由八旗大爷兵们为骨干的禁卫军！虽然不怎么能打，可好歹也是按照“新军”的标准装备训练起来的，不管是依托北京城固守，还是保着皇上、太后跑去关外另立朝廷，都是不小的麻烦……
不过拱卫军的历史作用也就仅此而已了，打这之后，这支由袁世凯一手建立起来的军队，也就成了一堆架子货。不管是在皖系还是日后投靠到直系阵营，都是标准的豆腐兵，也就是在北京城充个场面罢了，从上到下，压根就没有想过要上战场被敌人杀害的问题……
而1917年1月18日这天，留在南苑兵营里的四个13师的团长正聚在一起打麻将打得热闹的时候，底下一个小参谋连滚带爬的就跑了进来，连门都忘了敲，就喳喳呼呼的喊报告。这几个团长里面为首的那个，也就是李进才李师长的那位贤侄，名叫李金宝的心情大坏，把眼珠子一瞪：“有屁快放，没看到忙正事儿吗？”
那参谋瞅了眼牌局心想，打麻将算正事儿吗？那打仗算什么？这个念头在他心里一闪而过，就忙不迭地报告：“咱师长刚才打电话到师部，命令咱们派个团去包围驻扎丰台的模范团……”
“什么！？要出兵打仗！”牌桌上的四个团长大人都猛地跳起来了，连赌桌都带倒了，筹码赌具撒了一地。
“不对啊！丰台的模范团不是咱们13师的部队吗？那是自己人啊！”
“是啊，那个姓常的团长是徐树铮的人！咱们怎么可能去打他们？”
“这真的是师长命令？没有搞错吧？”
那参谋苦笑着看了下几个打牌打昏头的团长：“各位官长，你们还不知道吧……今儿一大早大清朝就复辟了！”
“复什么屁？”李金宝愣了下，反问道。
“就是宣统皇上复位了！现在又是大清朝了！”参谋解释道：“那个模范团的常瑞青好像不同意复辟，在丰台发了个什么通电的，惹得张辫帅勃然大怒，就命令我们师长派兵去讨伐……”
“扯淡！”也不知道是哪个团长在赌桌上拍了一巴掌，大声嚷嚷道：“谁同意复辟清朝了？南京的冯河间同意了吗？天津的段合肥同意了吗？就是咱李师长也没跟咱提起过啊？这是谁的主意啊？”
“准是张辫子在瞎胡闹！全中国就数他吃饱了撑的要忠大清朝。”
“他复辟他的，凭什么叫我们卖命打仗？我才不去呢！要去就让他的辫子兵自己去送死……”
得了，陆军13师编制里面拢共就五个团，除了常瑞青本人的模范团不算，现在有三个团长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看来是打定主意不肯出兵了。而最后仅剩下的，也就是李进才李大师长的侄子李金宝李团长了……
李大团长虽然不怎么懂军事，但脑袋瓜子并不笨，自然知道自己的叔叔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也绝对不会下这种得罪段祺瑞、徐树铮的命令的！也就是说，他叔叔现在已经被张勋控制起来了，而要是没这个做师长的叔叔在罩着，自己这个团长可就做到头了，所以自己必须硬着头皮上了。
他吸了口气，将桌子上的大皮带一拿，骂骂咧咧的朝外走去：“奶奶的，不就是徐树铮的人嘛，老子还就不信这个邪了！”
……
常瑞青在丰台县城内的团部里拥挤了一片的军官，三个营以及团直属队连以上的军官济济一堂。大家的神色都有些压抑不住的兴奋。今天早上战前动员的时候，这些军官们就知道这一战对模范团，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们现在可是第一个举起“反复辟”大旗的，又要第一批同张勋派出来的军队真刀真枪干上一场，如果打好了可就是一笔了不得的政治资本！将来论功行赏，模范团可就要变成混成旅了！看到常瑞青和白崇禧、卢逸轩有说有笑走进来的时候，大家都忍不住在心里暗自欢呼了一阵。
对于自己的老大，这些模范团的骨干们都已经打心底里佩服不已了。从保定毕业还不到半年，居然就靠一篇上书抱住了徐树铮的大腿，几番运作下来，还让这个瞅谁都看不上眼的小徐视之为心腹，提拔他做了团长！本来段祺瑞下台的时候，大家还以为这下事情要糟，没想到又从天而降了这么一个“再造共和”的机会！简直是连老天爷都在帮他啊！跟着这样的老大，想不发达都难。
常瑞青扫视了军官们一眼，微笑道：“弟兄们，咱们模范团扬名立万的机会来了，刚刚得到情报，张勋命令陆军12师、陆军13师各派一个团来打丰台！”
所有军官的脸色刷的都凝重起来了，这个张勋怎么还能指挥得动12师和13师啊！这一下子可就多了两万多兵！模范团不到两千人能对付得了？
常瑞青脸色平静，笑了笑：“李进才和陈光远被张勋扣住了，这两个师也就不得不应付一下差事了。根据情报，13师出动的是李金宝那个团，除掉空额就一千来人，都是咱李师长从老家带过来的，上上下下包括军官，都是些老实听话的农家子弟，也没打过仗，没上过军校，就是来吃份饷罢了。待会儿打起来的时候，你们的手可别太黑了，多抓些俘虏，少杀点人。至于12师那边，现在还在吵吵呢，四个团长没一个肯动，估计今天是出动不了了。”
常瑞青的这番话一出口，指挥部里的气氛顿时就轻松了不少。一来是知道来的部队是豆腐兵；二来嘛……对方的底牌好像自己这边儿都知道一样？看来这两个师里面有段祺瑞和徐树铮安排的内线在通风报信！这样的仗要打不赢，大家伙那么多年的军校岂不是白上了？
“子休，宣读命令吧。”常瑞青挥了挥手，他身边的卢逸轩就打开了早准备好了的文件夹，沉声念道：“本次作战计划如下！模范团第一、第二、第三营，团部警卫连全体出动，辎重连、工兵连留守。1月18日下午3点之前，一、二、三营必须完成集结整队，并且将阵地交付辎重连、工兵连，所有出战官兵一律在右臂佩戴白毛巾以示区别。下午3点10分，全队由丰台南门出城，迎战李金宝团！预计将要进行夜袭，各部队必须做好夜战准备！开拔顺序为，第一营、第二营、团部直属队、第三营……”
卢逸轩话音放落，常瑞青又接着说话，不过声音却已经放沉：“此战是我模范团初战，初战必须告捷！此战，各连排军官必须带头冲锋！有进无退！违者格杀勿论！”
第五十八章 用兵真如神？二
屋子里面的空气一片沉闷，这是一个颇为宽敞的厅堂，虽然是晚上，不过却用灯笼、蜡烛照得如白昼一样明亮，还有一席精美的酒宴，又找了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但不是很漂亮的姑娘陪酒，这个场面怎么看都是在干一件虽然**，但总能让人心情愉快的事情。但是屋子里面的这些身穿这北洋陆军军服的军官，却一个个神情仓惶。如丧考妣，让整个气氛都透着几分凄凉的味道，仿佛这些家伙吃的是断头饭似的！
这些北洋军官就是陆军13师那个李金宝团的几个主官，他们是今天中午从李大团长那里接到出兵打仗的命令，虽然心里面一万个不愿意，可他们毕竟是吃李家饭穿李家衣的，全靠了李家叔侄，才有现在的好日子……到了卖命的时候，当然也只能硬着头皮集结起队伍，然后又花了几个小时慢吞吞走了不到十里地，就在一个名叫西红门的镇子里扎了营。这会儿，他们正在西红门镇上一户最大的地主家里面吃酒，当然是人家地主老财请客，还有几个镇上窑子里的姑娘作陪。不过这些北洋军官们都是眉头紧皱，也不说什么话，更不理身边的姑娘，只是一杯又一杯的喝闷酒。弄得人家地主老爷一头雾水，弄不明白眼前这些人是什么来路？该不会是对大清朝复辟不满吧？可千万别在这个小小的西红门摆开战场和张大帅的辫子兵干架，那可就要殃及池鱼了。
而这一票北洋军官的主子，李金宝李大团长自然是所有这些北洋军官们当中，心情最为郁闷的一个了！他那个团有多少斤两，他是再清楚不过了。这北洋陆军各团，虽然都是差不多的编制、装备，可战斗力却是天差地别了！基本上，常年在外征战的多是精锐，一直在地方上驻扎的就不怎么能打，而在北京城看家的，那就是最弱的弱兵，比如自己这个由拱卫军改编而来的陆军13师，而自己这个团，又是13师里面最弱的，这次真是凶多吉少了……早知道就在家里守着几亩地，吃口安生饭多好啊！
正在一桌子的军官都在后悔踏错行的时候，就听到呯啪一声，远远的似乎有人在开枪！紧接着枪声就响成一片。然后就看见底下一个马弁咣当一声撞进了门，大呼小叫道：“团长！敌袭！敌袭！有人来夜袭啦！”
李金宝顿时就面如死灰，用绝望的眼神扫了眼另外几个军官，这些都是和李家沾亲带故的，这些年也靠着李进才的照应捞了个盆满钵满的。
“弟兄们，师长平日带咱们不薄。”李金宝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发颤了：“现在该是以死报效的时候了！大不了和姓常的拼了就是……”说着就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着大步朝外走去，结果在出门槛的时候还绊了一下，要不是那马弁手快就得摔个狗啃屎了！另外几个军官瞧见自己团长这个熊样，心里就凉了个透，不过也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出门去布置防御了。
这个时候，外面经全黑了，天上也没有月亮，差不多就是伸手不见五指，只看见一道道暗红色或是橘红色的火光在夜空中飞来飞去。噼噼啪啪的密集枪声，一阵阵地传来，隐隐约约还有喊杀的声音！看来正是激战不已的时候，只是在这样什么都看不见的夜里，这些北洋兵能找着射击的目标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