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曾是所有凉州人的偶像,也是所有羌人心中的梦魇,但凡是超过三十岁的凉州本地人,几乎全都认得段。
在场所有人谁都没敢出声,一直到刘备车马远去,韩遂才问身旁的人:“方才……那是段公?”
成公英年轻,没亲眼见过段,但却知道段的名头:“不是说已经去世了吗?”
梁兴手在抖,声音也在抖:“或……或许复生了吧?”
旁边张横咽着唾沫狠狠点头:“那就是段公,不会有错。”
张横说得非常确定,因为他就是武威姑臧人,和段是同县老乡。
“难怪……难怪……”
韩遂喃喃低语着:“想不到段公尚在人世……诸君,别招惹刘玄德,也别泄了段公行藏……”
看着刘备远去后,韩遂去了榆县。
到了榆县的时候,李的部队正在大肆劫掠杀人……
李试图招揽边章余部为己用,但被拒绝,且榆县无人愿意给李供应粮草军需。
同时,李还险些被边章残部刺杀。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取了边章首级……韩遂不杀边章,可并不仅仅只是为了义气。
李得不到兵员和补给,又受榆县人敌视,一时不忿便引军劫掠,就像他以前破城之后做的那样。
韩遂劝告李立刻离开,李不听。
于是韩遂领军将李逐出了金城郡。
由于刚看到了段,韩遂没敢杀李,也没杀李的部下,只是靠着人多势众将其逼走而已,但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
正月底,刘备和张飞将段送回了老家姑臧。
段依然没有回族居之地,而是住进了姑臧城外的一个残破的茅屋。
这茅屋早已荒废,周围全是荒山野草。
但这里对段而言有着特殊的意义这是段的故居,是他出生的地方。
刚到家,段便彻底倒下了。
老爷子的身体早就已经走到尽头了,一直都只是提着一口落叶归根的气而已,到了老家,这口气便散了。
段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的遗言,因为他死前并无挂碍,在回到故居的当晚,便在睡梦中安详离世了。
对于这个年代的人而言,高寿过七旬,临死归故乡,且死于善终,还回到了出生之地……
这样的离世没什么可悲痛的,就连与段最亲近的张飞都没有伤感之色,只有羡慕。
大概唯一的遗憾,是段不能葬于祖地。
毕竟他已经“烧成了灰”,段家早在七年前就已经给他建了衣冠冢。
这时候若是把段遗体送去段家,很有可能会吓死人的,还很可能害死在雒阳的段煨。
不能通知亲戚朋友,只能就地安葬,让段生于此庐死于此庐,也算是一生圆满。
这丧事简单,主持丧礼的段家人,是刚从槐里救出来的段的族女,也就是张晟的遗孀。
段氏今年才二十五岁,但这七年被扣押在槐里的艰难生活,使其看上去像是五十二岁,她的孩子也早已夭折。
可即便如此,段氏也已经算是幸运的了,至少她至今还活着。
她也是在场唯一的段家人。
张飞亲手为段刻了个碑,上面没写名字,只刻了“大汉太尉,新丰侯”,背面刻上了生平功绩:汉破羌将军,戍边征战十二年,平定东西羌,斩羌六万一千级,功盖寰宇。
将段下葬后,段氏与冥卒们的亲眷三十余人留在此守墓,同时也将在此重新安居。
刘备给他们留了粮食,便去了姑臧县内寻左沅的亲人。
就在刘备离去后不久,段氏等人正在屋后搬运粮食,搭建茅庐,有个清瘦的中年士人经过了段故居。
远远望见此地有烟火,屋外还有一处新坟,那士人有些疑惑,上前看了看。
见到墓碑后,那士人像是见了鬼一样跪倒在地,以晚辈身份行了叩拜之礼。
随后,士人去屋后寻到了正在做饭的段氏:“屋外坟茔……可是段公之墓?”
“尊客何人?”
段氏也知道不能随意暴露段名头,反问了一句。
“我乃贾文和……我曾假以段公之名保全性命,段公对我有恩。本以为段公早已身故,却在金城听闻段公复生,如今又见此新坟……”
贾文和沉默了一会儿:“请问……是何人护段公回乡?”
……
与此同时,董卓已回军美阳,并与邹靖一同,带着韩遂回了雒阳报功。
原本董卓打算把首功记给刘备,但刘备拒绝了,此次平叛的首功记给了韩遂。
按实际情况而言,首功确实应该给韩遂,这既是招抚也是酬劳。
毕竟没有韩遂,这场仗就不会以这么小的代价结束,且北宫伯玉和李文候都是韩遂亲手杀的。
但无论如何,刘备和董卓的功劳是跑不掉的。
按常理而言,韩遂和刘备的功劳应该封侯,李至少应该升迁为中郎将,董卓应该加官晋爵增加食邑。
这次所有将领都有功,哪怕是侧翼策应的部队,也该官升一级。
可是……
这大汉朝堂向来是不会按常理而言的。
袁术回去举告张温,虽然朝廷立刻调回了张温,但张温的官司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打完……
是的,凉州的仗都特么打完了,朝廷还在掰扯张温的官司。
张温回雒阳后,搞了个极其诡异的操作他坚称凉州在他上次兵分六路进攻后便已平定,羌人突然间全部归乡便是铁证,是刘备、陶谦、孙坚等人从中生事,非说凉州未定,非要大举出兵……
这辩词当然很离谱,但却真有人愿意信。
反正崔烈和袁基等公卿都信。
议郎傅燮在朝堂上大骂了张温一顿,说此事颠倒黑白,随后便被朝廷任命为天水太守,升官升得贼快。
然后……朝中就没人对此表示反对了,毕竟谁都不想升官去凉州。
随后,天子病了,连续一个月没能上朝。
董卓和邹靖回雒阳表功时,朝堂便是一种诡异且奇特的景象……他们打了胜仗,竟然没法在朝堂上表功,因为一直没开朝会。
战报递到尚书台、司空以及太尉官署之后,仅仅两天,各官署便公示了战报但战报上的名字和时间全都改了!
中平四年正月的战事,被改成了中平三年。
刘备的名字没有出现在战报上,韩遂也没有……
战报上只有去年六路大军出战大败而回的那些人,也包括董卓。
但这也正是当时出战的所有人都想要的结果他们的败,被改成了大胜。
也就是说,凉州居然早在去年就“已经平定了”!
公卿官署发出的公示宣称,上次是有人故意篡改战报,以至朝廷误判,幸好已经查明并纠正……
这表功文书和北宫伯玉等人的头颅,竟然成了张温平定凉州的证物……
韩遂没机会在朝堂上自述经历,而且朝廷没有给韩遂加任何官爵,完全将其忽略了。
董卓倒是论功拜为了前将军,但立刻便被调往河东,仍然担任河东太守这显然是不想让董卓留在雒阳把实话给说出来。
李被升为破虏校尉,仍驻扶风,照样不能回雒阳。
大军全都被召回,大多有封赏,可刘备和韩遂就像完全没有参与此战一样,或者说像是完全不存在了一样……只字未提。
第207章 忌惮
西园。
“陛下,北军中候邹靖求见。”
张让站在暖阁门口轻声禀报。
“不见。”
暖阁大门紧闭,刘宏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陛下,光禄勋刘虞也在外面,等了两天了。”
张让犹豫了一小会,又低声说道。
“朕说了……谁也不见!”
刘宏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躁。
张让叹了口气,在门口徘徊了一阵,又看了看门前侍立的蹇硕。
蹇硕朝张让摇了摇头。
张让匆匆回到西园觐室,有些无奈的看着刘虞、邹靖二人:“陛下风寒未愈,无法视事,两位请回吧。”
“张常侍是要隔绝内外吗?”
邹靖毕竟是边将,说话比较刚:“若是陛下真病得一个多月无法视事,那就该下诏商议储君了!”
“邹中侯慎言!”
张让皱着眉头怒视邹靖:“此非人臣之道!”
邹靖将手中表帛往地上一扔,准备上前骂人。
刘虞连忙起身拉住:“邹兄,此乃天子居所!天子不见我等亦非张常侍之过,何必迁怒于人?”
邹靖咬了咬牙,瞪了张让一眼,坐到了觐室台阶上。
张让朝刘虞拱手施礼:“多谢伯安公体谅。但陛下确有抱恙,伯安公无需苦等于此,待陛下康健,自会召见二位的。”
“张常侍,可否借一步说话?”
刘虞拉过张让,指了指觐室外面空无一人的走廊,手中隐蔽的递了个物件到张让袖子里。
张让走到走廊中间,但却拉住刘虞的手,将刘虞递过来的美玉又塞了回去,没有收礼。
前后看了看,确定没人偷听,这才开口:“伯安公可是想问凉州之事?”
“是,此事与秦之赵高无异!请张常侍为我解惑。”
刘虞点头,朝张让拱了拱手。
“此事非陛下之意,陛下也知道此事百害而无一利……”
张让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说了出来:“但此事合所有人之意,陛下不得不如此。”
“张常侍,此言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