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亏心会使得太行首领们畏手畏脚谁若是公然下手杀刘备,谁就会被唾弃,反而做不了太行山的领导者。
越是不讲道义之人,便越会唾弃不讲道义之事,越缺什么就越嚷嚷什么。
黑道大贼在义这个字上是不能蒙污的。
他们入山为寇劫掠乡祉,早就没了忠孝仁可言,唯一能剩下的便只有一个义字,若是连这也舍了,十万太行贼都会觉得自己不再是人了。
无论现在指挥太行贼的人是谁,顶多只能派亲信私下干掉刘备,不能让数万太行贼大举围杀。
若是公然无义,必会形成内乱。
这也是他们之前传张纯向南逃窜的消息引刘备去涞水古道的原因,王鸩不再攻城也是因为如此。
这就是‘贼道’的缺陷之一任何一种道都是有缺陷的,由于贼道比较缺德,因此缺陷也比较多。
但若是完全舍弃道义,那便是‘无道’,也就是人人喊打的流寇罢了。
只是刘备也不能直接攻打太行贼,且不说打不打得过,关键是只要一打,太行贼首领们就不需要顾虑道义了。
估计太行贼现在的领导者正等着刘备召回关羽张飞的部队攻击他们呢,刘备可不想被三万人围攻。
同时,若刘备离开涿县,就必须把简雍左沅乃至乐隐等人全都带在身边,否则太行贼肯定会试图绑架左沅等人逼迫刘备这是太行贼们此刻的最优解。
若要解困,还是得从人心下手。
王鸩不是想要进涿县么……
刘备便让他进涿县。
……
傍晚,刘备大张旗鼓的带甲骑出了城,寻回了之前战死的那个甲骑尸身。
随后将城下的太行贼尸体也一一收敛,并带到了十里亭,直接让王鸩出来见面。
王鸩在营内见到了刘备的旗帜,犹豫了一番后还是出来了。
“王鸩,我来送还你弟兄的遗体……如今已击破张纯,此大胜当有庆功宴,我想邀太行好汉们饮宴,你可愿遣人将请帖分送给各个头领?”
刘备没有提及之前与王鸩打的那一仗,只是让王鸩帮忙送请帖,和往日左沅让王鸩带情报的口气没什么区别。
“……刘督军仁厚……不知督军要在哪里设宴?”
王鸩犹豫了很久,也没有提及之前的战斗,而是招手让手下上前,收下了一堆请帖。
“我人在涿县,当然是在涿县设宴。你在此扎营也是费时费力,不如入涿县歇息。”
刘备朝王鸩招了招手,且向前走了几步,走到王鸩营前,脸上竟带着笑意。
王鸩见刘备招手,犹豫了一瞬,随后也走到刘备身前:“刘督军是说……让我入城?”
很显然,他有点不敢相信。
“当然!”
刘备笑道:“难道王兄不敢?”
“有何不敢……”
王鸩咧了咧嘴,扯出个难看的笑脸:“可我这些弟兄……”
“城内有兵房,你带弟兄们全都进城便是……放心,我无害你之意。”
刘备说得很是大气,就像之前干掉王鸩近三百人的事儿没发生一样。
王鸩倒是有点犹豫了,若是之前简雍或左沅这么说,他肯定立刻就入城实施绑架了。
可现在面对刘备,他却有些心虚。
他手下还有两千多人。
而刘备部下只有三百甲骑,加上简雍与左沅的卫队,一共也就五百人。
进了城,甲骑的威力肯定是发挥不出来的。
若是只以数据衡量,王鸩领军入城大概率是可以干掉刘备一伙的。
可王鸩还是觉得心慌。
因为这事确实不能这么计算……
有多少太行贼愿意对刘备和左沅下手?
又有多少人会在下手之后不满?
还有多少人会抗命?
部下会不会因此内乱离散?
即便能杀了刘备,西河那边又会作何反应?
会不会以此为由干掉自己,吞并自己的部队?
若是自身损失太大,将来又会如何?
……王鸩要考虑的问题很多,一时半会根本算不清楚的。
刘备见此情形,心里有了底既然刚被自己弄死几百人的王鸩都不敢公然杀自己,那其它太行贼自然也不敢。
私心有时候也会成为一种共性……
谁都怕自己受人唾弃,谁都想指使别人干脏活儿,那就没人干脏活了。
……
当晚,王鸩派了人回西河送请帖,并将其部曲带入了县内,驻扎于南门兵站中。
虽已入夜,但刘备仍然邀王鸩喝了个小酒。
酒当然是在张飞家里的酒舍喝的,除了酒舍的侍女之外没有旁人,两人的护卫也都在门外。
“王兄,张纯真的逃脱了吗?”
就着烛火,刘备端着酒问道。
“确实逃了,向北逃的,但王某未参与追击……”
王鸩一直思绪不宁,只是刘备请酒他还是得喝的,回答得也痛快。
“为何不追张纯,反而来夺涿县?王兄是与我有什么旧怨吗?”
刘备此时问得相当直接,身旁没什么外人,倒也不用顾虑太多。
“……追不上的……”
王鸩大概是没想到刘备这么直接,支支吾吾不好开口。
“是追不上还是你不打算追啊?王鸩……你与王越是何关系?之前被张纯派来刺杀我的弩手,以前应该也是你的人吧?”
刘备看着王鸩,索性直接猜得再大一点:“因为之前你的人刺杀过我,所以才会迫切想要控制住我的家人……我猜得对吗?”
“……刘督军何必说得这么明白呢?”
王鸩眉头紧锁,站起身来低声叹道:“督军既然这么说,那你我便无法善了了。督军邀我入城,是为杀我吗?”
“无法善了?就因为你的人刺杀过我?哈……我刘备还是分得清主谋与奉命之人的。”
刘备脸上又有了一丝微笑:“你大概不知道,刘某已表奏为王越脱罪……他被押去雒阳可不是为了行刑,他会再度成为虎贲郎将,甚至能再度成为史侯之师,潜邸之臣。”
“至于王兄你……王兄若是杀我,恐部下有人不愿,又恐太行兄弟容不得你;但若是不杀我,又恐我会记恨报复你,所以王兄心思难安,对吧?”
王鸩脸色再度大变:“那便没什么可说了……”
“看来我猜对了。你现在是打算干掉我,和张纯一起逃亡吗?”
刘备笑意更盛:“难怪说追不上张纯呢……等等……你本就是张纯部下……你就是王政对吧?王越也是被你诓到西河的?你和我有仇吗?”
“王某此前与刘督军并无仇怨。刘督军既是贼又是官,王某也不过是效督军之事而已……督军现在若是要拼个生死,王某也豁得出去……”
王鸩索性直接承认了,看样子确实是起了杀心,手已经放在剑柄上了。
这王鸩……或者说王政,在北太行确实是有山头的头领,能拉出三千人的队伍,实力算是比较强的了。
他会成为张纯门客也很正常,在张家失去大部分奴隶之前,张家的实力在幽州确实无人可比,张纯又有‘护鲜卑校尉’的职务。
只是,这王政明知西河是个圈套,却依然让张纯踏了进来,当然是对张纯不怎么忠心的……
或者说,他对谁都不会忠心。
毕竟是效仿刘备既做贼又做官刘备其实最理解这种心态了。
若非身不由己,是没人会这么做的,黑白通吃确实在某些时候有利,但当双面人是很难的,也不可能真对任何人效忠。
太行贼是容不下二五仔的,他必须得瞒着太行山的人。
而之前忽悠王越来行刺刘备的就是王政,那时候应该确实是出于张纯的命令,王政当时不至于存心挑拨。因为那时候已经没有挑拨的必要了,无论有没有发生行刺之事,张纯和刘备都是敌对关系。
而刺杀之后,刘备为了干掉张纯放太行贼大举入西河,王政必须面对左手打右手的局面。
为了不被当成二五仔干掉,王政只能与其他太行贼一起围杀张纯,但他却又没追击张纯这意味着张纯根本不知道王政是太行贼,若是张纯知道,王政必然会追杀到底灭口的。
张纯败逃后,王政想要骗取涿县,其实也是为了他自身的安全。
王越是被刘备活捉的,那刘备很可能知道王政的身份,即便不知道也很容易猜出来,就像现在一样。
他怕刘备报复,自然是想杀刘备的。
但等到刘备打出旗号,他又不愿当着手下那些太行贼对刘备下手,结果犹犹豫豫到了现在。
“王政,你若真的豁得出去,那你早就动手了……眼下你我在涿县,若我死在这里,你也无处可去,不仅涿县人会杀你,太行山也容不下你……”
刘备看了看王政握着剑柄的手,没有起身,而是示意王政坐下:“请坐,别那么激动……最先提出让太行各家杀我的,也是你吧?”
“……不是我……”
王政盯着刘备看了一阵,倒也确实又跪坐回桌前:“是左髭。”
“那你觉得……左髭现在还能杀我吗?”
刘备仍然在笑:“我知道,你的人刺杀过我,王越也是被你诓到西河的,所以你无法安心……可是,此时若我死了,你就会成为无处可去的不义之人……
“王政,若我向天子举你为官,让你的部队成为天子亲军呢?做了天子之官,又是受我举荐……还怕我记恨你吗?”
“举我为官?王某只听过举贤不避亲,却没听过举贤不避仇……”
王政这下确实是惊讶了,第一反应是不信。
举仇人为官?
而且是把仇人举荐到皇帝身边?
刘备眼下在旁人眼里不过是刘虞的下属罢了,虽说是比两千石,但也算不得什么高官。
王政有将近三千人马,他若受招安多半也是比两千石,不会比刘备差太多,又是天子之军,确实不怕刘备翻旧账。
而且王政可不是王越,王政连双面人都做过,他是知道该怎么做官的。
“我不仅会举你为官,还会举北太行十三家首领……除左髭以外,皆可为官!剿灭张纯叛乱,斩骑军四千级,即便只论功劳也足以让你们全都做官!若是你能取张纯首级,甚至还能封侯!”
刘备继续说道:“你可知我为何要办庆功宴?就是为了举你们为官,我连奏表都写好了……你应该是识文断字的吧,要不要看看?”
何止识文断字,太行十三家首领个个都算是文化人,不识字的人在任何地方都没法当几千人的老大。
刘备从怀里摸出一份帛书递了过去刘备说的确实都是实话,他是真要举太行贼为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