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战场上只有马蹄声,几乎没有脆裂炸响声。
太行贼也有不少披了甲,但都是皮甲,这种双向对冲,哪怕是穿重甲,骑枪的三棱锥也能借着马力把人完全捅穿。
把人捅穿了,枪杆也就不会崩裂,但前排的甲骑仍会在刺出骑枪后便立刻弃枪换以战刀。
同时,他们前进的方向会略微向左右偏移一点点,这既是为了把敌方载着尸体的奔马让过去,也是为了把下一个敌人漏到后面,漏给后排的战友。
有敌人在身侧,便会轻轻出刀实际等同于将刀刃横着等敌人来撞。
除此之外,其它动作皆是为了躲避或以盾格挡敌人的攻击,且一直向前加速,直到两军完全交错而过。
第二排则继续向前冲刺,同样如此操作,像潮水般一层又一层向前递进冲锋,直到完全穿透敌军阵列。
两支骑兵对冲,交错而过之后,倒下的基本全是太行贼。
仅仅一个回合,太行马贼就少了三分之一。
甲骑有十来人受了伤,但仅有一人落马。
骑兵若是正面对冲,死伤就是这么快。
而且甲骑和骑枪最针对的就是游骑兵。
就这还是因为有不少甲骑的骑枪技术不过硬,刺空了只要没刺空,无论有没有刺到要害,被三棱枪头穿透都会失去战斗力的。
敌军也是交错而过之后才发觉,落马的居然全是太行马贼。
两军交战时,后排的人基本完全看不到前面发生的事。但交错而过见到战果之后,马贼们慌了,绕了个大圈,却没有回头继续接战。
一次冲锋就被干翻二百多人,这种情况下没有立刻崩溃,已经算是这群马贼意志力不错了。
“继续向前,城门!”
刘备回头看了一眼,不再理会身后的马贼,而是下令继续冲向城门。
刘备不像关羽喜欢冲前排,他在甲骑队列的末尾这样才能避免近卫为了保护他而扰乱阵列。
见甲骑冲来,城下的太行贼举着长矛聚成了一团,有人在放箭,也有一两人转身逃跑。
但刘备全都没有理会,从太行贼身侧冲过,冲到了城门下,砍翻了正在凿城门的太行贼。
简雍和左沅在城上已经见到刘备返回,甲骑到了城门处之后,城门被从内打开了。
“大兄,左髭恐怕是反了!”
见刘备返回,简雍匆匆告知王鸩骗城之事。
“左髭从来都不是我的部下,谈何反乱?太行贼本就是反贼……”
刘备看起来并不慌乱,虽然他心里慌得一匹,但至少不能表现出来:“打出我的旗帜,派人从北门出去点燃烽火台。”
城下的贼人见刘备入城,或者说是见了刘备的旗帜之后,便退到了两里开外,没有继续攻城。
“郎君,若是太行贼大军来袭,我们怎么办?”
左沅低声问道:“左髭带了三万人下山,若是得了西河粮草……”
“只要我还活着,太行贼就不会大举出动。”
刘备朝左沅笑了笑:“别担心,太行首领的信用得靠义气维持。若我已经死了,他们当然都会来。但我还没死,他们就不会当着所有太行贼做背信弃义之事。虽说他们实际上已经做了,但他们仍然不能让所有太行山人知道……之前攻城的是什么人?”
“王鸩,常来西河给我送情报,斗鸡眼。”
左沅言简意赅的描述着王鸩。
“王鸩既然退兵,说明他也不敢让手下明着攻击我,否则定会有讲道义的人不服他!”
刘备点头表示对此人有印象:“既然如此,那我就该光明正大的邀他们来谈……”
第185章 举贼为官
每个人都会鄙视那些背信弃义的鼠辈。
但每个人都会遇到这种鼠辈。
历史上的昭烈皇帝遇到过,遇到过很多次。
曹操也遇到过很多次。
孙权……算了,他会不会遇上不重要。
地位越高,遇上鼠辈的概率也就越大,比如天子刘宏,他基本上都已经习惯了,甚至都不会因此抱怨。
就在前不久,曹操同样遭遇了背刺。
曹操解决了济南淫祀,赶走了诸多恶吏,搞了场大规模阉割活动,使得宵小皆畏之如虎。
随后,曹操任用了一些清流士人为吏,屯田赈灾安置流民,将济南治理得水清河晏。
但就在上个月,曹操被他辟用的那些“正直清流”联名举告,说他残害士族、大兴酷狱,以至“民不聊生、叛乱四起”。
曹操因此丢了官,他在济南辛苦经营的一切都化为了乌有。
当济南乌烟瘴气时,清流士人们便显得格外的‘清’,不仅容易扬名,而且想暗地里做点什么也很容易。
当济南政通人和时……水至清则无鱼啊,曹操把济南搞得没了搞头,那人家当然就只能搞他。
挡了别人的路,成了别人的障碍,那就必然是敌人,即便对其有恩也一样。
并不是‘爱民’就能‘治民’的,‘民’可未必爱你。
刘备也是一样。
刘备所有的观念和意识都来自相对和平的现代,思维留有惯性,虽说行为举止已经适应了这个时代,但之前依然在用现代人的观念看待问题。
官或是贼,民或是匪,他都不会区别对待,也没有刻意去削弱分化盟友,总是希望秉承着互利原则实现共赢。
这种观念在大多数时候都是优点,刘备也因此从一介小贼走到了今天,有了如今的地位和前途。
但这种观念,在这个年代是有局限的。
因为现代人其实并不具备统治心态。
很多人以为统治就是掌权掌钱掌兵力……这其实只是交易心态而已,是将纸面上的实力换算成了金额去进行交易评估,离统治还差得远。
实施统治可不是做数学题,而是既要躬身入局置业布道,又要脱身站在高处引领人心。
刘备的仁心与德行,都只是个人素养,是自身修为。
若想真正广施仁德,是要建立在统治基础上的。
没有统治心态,那就谈不上仁德之君,顶多算是个仁厚之人。
刘备知道得人心者得天下,也理解一部分人心,但在此之前刘备并没有真正懂得什么是‘得人心’。
首先那得是自己人,自己人的心才谈得上‘得’,外人的心怎么得?
想让盟友不背叛,最好的方式是将盟友彻底纳入自己的统治,而不是指望盟友守信用。
想让民众讲道义,最好的方式是让民众全都成为自己的追随者,依附自己而活。掌控其生死,约束其行为,形成一个必须讲道义的环境,而不是依靠合作或交易维持平衡。
擅长交易可以成为豪商大贾,却无法真正的治国安邦。
当今天子刘宏便是靠合作与交易在维持这个帝国,所以经常被人背刺,以至于这个帝国摇摇欲坠。
现在刘备遭遇太行贼的背刺,其根源就在于此。
人人都有自己的需求,有自己的私心,再小的小人物,那也是个人,是人就有欲望。
没有人可以全知全能,无名之辈的阴谋诡计照样能害天下豪杰。
也不能指望小人物讲道义。
小人物缺少的从来就不是智商……缺的是“道”。
道义二字,何为道?
道是公心,义是私行;道是理念,义是实施;道是规则,义是行为。
讲义气的人很多,但讲道义的人却很少。
也正是因为每个人都有私心,所以治理天下需要“教化万民”。
这教化,并不是指教书育人,而是指让民众在私心之外,建立一个共同的‘公心’。
所谓“存天理灭人欲”,这句话真正的意思其实就是用公心去约束人的私人欲望,这是在布道。
这道,可以不高尚。
可以是拥戴某个领袖,可以是拥护某个理念,可以是信仰某个宗教,也可以是律法严刑,或是强权强势,甚至掳掠强夺……
这都是道,本质上都是为了同一件事统治。
教乃上施下效,化乃变育新生。
施之以道,使人效仿,以至治下同心,这才是教化。
如果只是布施恩泽展现德行,却没有让治下民众产生新生般的变化,那就是无道之治。
治下民众会尊重这个有德之人,但却不会归心,只要有利益驱使,该反还得反。
反倒是像太行左髭或黑山张燕那样,做贼统治数十万人,这反而是具备其道的劫富济贫也是道。
而曹操在济南,刘备在西河,既没有教也没有化。
治下民众不知其道,也没能产生变化,虽说两人确实布施了德行,但这称不上统治。
简单说,除了对其有大恩的、依附的,或是同生共死有深厚交情之人以外,没让其它人成为真正的自己人。
既然不是自己人,只是客户,那背刺才是正常的,不背刺才不正常。
当然,这也是乱世英雄必须过的坎。
过得去,便有了龙魄。
过不去,便只是鱼魂。
刘备现在已经想明白了,他也不是那种放不下的人,得失都是寻常事,还不至于因西河的损失而心痛。
发现问题,那就解决问题。
人生就是不断解决问题的过程。
只是如今刘备手里可用的机动兵力只有几百,若要摆平三万太行贼重治西河,确实不太容易。
太行贼目前并没有大举劫掠或出兵别处,只是取了刘备的库存粮食,正在西河打扫战场。
张纯的部队大部分确实已被歼灭,少数正在逃窜,但不知道往哪儿逃了,左髭之前传的消息是假的,就是为了引刘备走废弃驰道。
太行贼仍然在以左髭的名义行动,但左髭并没有出现在人前。
王鸩的部队停留在涿县城西大约十里的位置就是以前十里亭的位置,虽说此时已经没了人,但马场和屋舍还在。
算算时间,只需到了七月底,西河的粮食就将成熟,离此时还有一个月。
若是让太行贼全取了西河粮食,那就更难对付了。
同时,这一个月里,太行贼必然会出兵尝试全取涿郡,或是抢收各县粮食,就像他们以前干过的那样。
但刘备在涿县打出了旗号之后,太行贼应该不会大举攻打涿县。
刘备这些年对西河的老弱妇孺还是不错的,虽说这不是他真正的治下子民,但太行贼若是公然干掉刘备,至少西河居民与很多太行贼都会觉得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