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拉不下脸,他们早就想去蹭蹭了。
一行人来到小山包,厉飞自告奋勇,当即吆喝道:“周坚,我堂兄和几位东山书院的兄长恰好在这儿,我给你请过来了,快农械吃的来,介绍你认识认识。”
周坚自小的性情就不是那等市侩谄媚的,闻言眉头一皱,心头第一反应便是:你他娘的好大的脸啊!
他扭头看了一眼齐政,发现齐政还在专心致志地烤着烤串,似乎完全没听到厉飞的话。
但他不可能没听到,所以,周坚立刻有了底气。
“我们还不够吃呢,你们请回吧。”
厉飞也是一愣,“周坚,你不要给脸不要脸,我堂兄他们是看你是我同窗,才愿意过来的,平日你上哪儿接触这么多书院高足去!”
周坚翻了个白眼,“不需要,我要上书院我自己去考,不攀什么关系。”
“你”
厉飞气急败坏,正要破口大骂,他的堂兄厉鸿却微笑着上前,温声开口,“小兄弟,我是厉鸿,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们两个小孩子的事情,没什么好争的,大家一起坐下吃点聊聊,也就好了,也欢迎你今后来考我们东山书院。”
这话出口,以周坚的本事,就没法接了。
于是,他求助地看向齐政。
旁观这一切的卫王,也负手而立,笑意吟吟地看着齐政,想看他的应对。
这时候,厉鸿才惊讶地发现,场中这个厉飞口中所谓的书童,似乎才是真正的拿主意的?
齐政不紧不慢地将手中肉串翻了个面,刷上调料,在一阵香气中看向厉鸿。
“阁下是觉得,厉飞和周坚是同窗,闹僵了终归不是什么好事,说不定外人还会觉得厉飞是仗着你的名头欺压同窗。更何况,你也不是仗势欺人的人,所以,你决定,大度地给我们一个机会。”
“你认为你只需要稍稍释放一点善意,就足以让我们忙不迭地献上忠诚。”
“其实,但凡你像这几位兄台一样,来了之后好言好语说上两句,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我也就给了。”
“但你凭什么能将请求摆出恩赐的架势,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地来要求瓜分我的利益呢?”
他的嘴角露出几分讥讽的笑意,像是嘲讽厉鸿的傲慢和伪善,
“又或者说,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可以不同意呢?”
几滴油脂落入烧红的炭火,滋滋作响,仿佛在为齐政的“斗胆”鼓掌。
第59章 背锅侠:周坚
像厉鸿这样的人,齐政见得多了。
仗着自己高一点的地位,或者在某些关键环节的权力,就把索取当做恩赐,用温和伪装傲慢,美其名曰让你来献上忠诚表明诚意,是看得起你。
诚然,在商业或者政治环境中,这样的事情也不少,大家为了生活不得不低头,那也就罢了。
但你在日常生活里还装这个逼,那就有点过于把自己当回事,也有点过于不把对方当回事了。
齐政的这一番话,让厉鸿脸上的笑容悄然凝固。
他不是不理解齐政的话,也不是被揭穿心思之后恼羞成怒,他只是不理解,齐政居然不觉得他的“恩赐”是理所当然?
他凭什么?
“放肆!”
厉鸿身为东山书院的高足,自然有的是人来捧这个臭脚。
当即便有同行者替厉鸿分忧,开口怒斥,“你算个什么东西?厉兄给你脸是看得起你,真当你这点破东西有什么值得稀罕的!”
齐政挥了挥手,他压根就不在乎这些年轻人的争吵,“既然不稀罕,就请便吧,别妨碍我们玩。”
说完,他又递了一把肉串给卫王。
卫王也半点不惧,笑着接过,一边吃一边看戏。
他昨日从程硕那儿了解过江南的文坛情况,对东山书院也有些了解,倒没想到眼前这个少年居然敢这么跟东山书院的学子们硬怼。
“你不过是个小小书童,奴仆一般的人物,不恭敬行礼也就罢了,竟敢大放厥词,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齐政眼皮子都不抬,懒得搭理这种傲下媚上的人。
厉飞也满脸愤怒地看着周坚,“周坚,你家的书童,你就这么放肆吗?”
周坚学着齐政的样子,翻了个白眼,“你不要乱说啊,政哥儿可不是我家的书童,他的身契早就还给他了,人家是明明白白的自由身。我可管不着。”
又一个东山书院的书生替厉鸿出头,“自由身又如何?一脸嚣张,满口狂言,这样的人,一辈子也不懂何为知书达礼!”
原本对这帮人几乎是无视态度的齐政,却在这一刻忽然想到周坚,他可以不在乎这些人的态度,周坚最好还是不能得罪狠了,于是他心思一转,开口一笑。
“这样吧,你们不就想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嘛,我也不为难你们,我家少爷之前给我出了个对子,我始终对不上,你们要是对上了,我亲自给你们烤,双手奉上。这样你们这些书院高足,凭本事吃饭,传出去也是美谈嘛!”
周坚闻言,都不管自己什么时候写了对子,反正政哥儿说的话听了就行,当即熟练地一挺胸脯,十分配合。
齐政的话,也让这帮人眼前一亮。
他说得没错,这样传出去,也确实没有仗势欺人的口实,说不定还是一桩美谈,扬名的好机会啊!
这年头,什么最重要,名气啊!
众人看向厉鸿,见到厉鸿微微点头,便开口道:“行,你且说来,今日便要叫你好好知道知道天高地厚。”
齐政淡淡一笑,开口道:“昨日我与坚哥儿去城中铁匠铺买烤炉,坚哥儿瞧见那铁匠打铁,忽然心中才思涌动,写就一副上联。”
“白塔街,黄铁匠,生红炉,烧黑炭,冒青烟,闪蓝光,淬紫铁,坐北朝南打东西。诸位请对吧。”
一个东山书院的书生冷笑一声,“这还不简单,看我”
他的话陡然止住,面色也仿佛被没出口的话憋得涨红。
他这才意识到了这个对联里难处。
这对联之中,含着【白黄红黑青蓝紫】七种颜色,又带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最关键的是,还很顺畅地描述了一副场景。
这他娘的,怎么对?
和他一样的,还有同行的其余人。
他们有人摩挲着下巴沉思,有人点着手指嘀咕,凑近了才能听见,“紫衣巷,黄公子,骑白马,逛青楼,抚红娘,出银枪,入.啊呸呸呸”
对对子,一向是个文人雅趣,既然自诩读书人,便没有人不会的。
当区区一个商贾之家的书童,要考究他们对子的时候,众人只当他是想给自己找个台阶,朝自己等人认怂了而已。
但等齐政甩出这个对子,他们才知道,他们错得有多离谱。
他们不止在心头问自己,也默默转头,用目光问厉鸿。
厉鸿嘴角微微抽了抽,你们都对不上,难道我就对得上了?
但他到底和其余人不同,大度地朝着周坚拱了拱手,“小兄弟出的上联,着实精妙,我等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到能够对得上的下联,佩服佩服。”
周坚挺着胸膛,看着厉飞平日里推崇备至的堂兄在自己面前服软,激动得脸都红了,“咳咳.那个”
齐政的声音如救星般在一旁响起,“我家少爷常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你们对不上也不怪你们,既然话都说开了,那也别争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吧,不要浪费这大好春光。”
厉鸿微笑点头,丝毫看不出生气或者愠怒,“如此,我等叨扰了,希望过几日三大书院的招生文会上,还能有机会再见。”
齐政也是一脸纯真的笑容,“你这不会是威胁吧?”
“咳咳,怎么会呢,是真心希望替我们东山书院招揽俊才。后会有期。”
说完,厉鸿便果断转身,带着一帮人离去。
厉飞懵逼道:“堂兄,就这么走了?”
厉鸿不语,只是一个巴掌呼在他后脑勺上。
走出一阵,厉鸿停步,看着同窗们,“你们相信这是那个少年自己作出来的对联?”
“厉兄说得有理,那等少年怎么会有这种才思,做得出这等绝对?”
“嘶!不会是松柳书院或者青玉书院的,绞尽脑汁想出来,教给他们,然后来让我们出丑,坏我东山书院名声吧?”
听见众人越说越离谱,厉飞弱弱地举起手,“那个,还真有可能是他自己作的。”
接着他就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将那副【有志者,事竟成】的对联背了出来。
厉鸿嘴角再度一抽,“那你方才为何不阻止我们?”
“啊?”
又挨了一巴掌的厉飞无语地捂着后脑勺,欲哭无泪,在心里哭道:我哪儿知道你说得这么厉害,结果连个对子都对不上啊!
山包上,卫王凑到炉子旁,笑意吟吟地看着齐政,“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说得真好啊!”
“那是我家少爷说的,你去夸他。”
“你不是自由身吗?怎么还叫少爷。”
“习惯了。”
“那你觉得这事儿会就这么算了吗?”
齐政看了一眼正跟卫王的护卫们聊得火热的周坚,笑着道:“你觉得呢?”
卫王也笑了笑,“我只觉得那个对子,和这两句诗,恐怕都不是那位小兄弟作的。”
齐政给最后一把肉串洒上调料,笑看着卫王,“每个人都有秘密,不是吗?比如我也没问阁下为何要来苏州城开店,今日风尘仆仆又是去了何处。”
卫王点了点头,“这倒也是。不过我的事倒没什么不好说的,这次来是替家父来看看江南行情,若是生意好做,便准备开辟些生意。昨日去拜访了一个故交,但对方好像不想跟我合作,于是今日出城看看。”
齐政笑了笑,“那你这故交,看来交情不深啊!”
“倒也不能这么说。”卫王握着肉串签子,“我一直在北方做生意,第一次来江南开设分号,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得下去,人家的钱也是钱,不敢轻易下注也是没问题的。”
齐政挑了挑大拇指,“就凭你这气度,这生意应该做得下去!”
卫王笑了笑,“借你吉言了。那个故交虽然没帮忙,但还是给我推荐了一个人,你说我要不要去找他?”
齐政摆手,“这你就问错人了,我又不知晓你的情况,怎敢胡乱建议。”
“也是。那说回方才那个对子,下联是什么?”
齐政摇头,“跟你说了,那是坚哥儿触景生情随便写的,哪儿来的下联。”
“我都跟你说实话了,你不跟我说实话么?”
“实话就是,真的没有下联,若是有下联,我方才能不放出来好好打打他们的脸吗?”
“这样我就信了。”卫王哈哈一笑,“今日叨扰,承蒙招待,明日在铺子里设宴致谢,还请赏脸。”
齐政挑眉,“不至于吧,就一点肉串罢了。”
“饥肠辘辘之下的一口吃食一碗水,那可和平日里的大鱼大肉不同。更何况,相逢是缘,咱们随缘如何?”
齐政想了想,“行啊,那我可赚了。”
“明日酉时,不见不散!”
卫王朝齐政一抱拳,转身走向护卫们。
护卫们立刻起身,搞得周坚一头雾水。
卫王看着周坚,神色略显古怪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