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谦点了点头,开口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看向卓相公,叹了口气:“咱们这位陛下,越发深不可测了。”
听到这句话,卓相公先是一怔,随即苦笑道:“杜相,我胆子小,可听不得这种话。”
“不碍事。”
杜谦摆了摆手道:“再怎么样,你我密室而谈,也不会传到陛下耳中,再说了,即便真的传到了陛下耳中,陛下是个重情分的人,不会计较。”
“咱们,又没有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说到这里,杜谦默默起身,对着卓光瑞拱手道:“卓兄的事情,杜某虽然没有担罪,但也已经尽力说情了,家中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就不打扰卓兄了。”
卓光瑞起身还礼,叹了口气道:“杜相今天能来我家,便已经是给我家莫大的助益了,卓氏一门,俱都铭记于心。”
杜相公是毫无疑问的百官之首,哪怕是武将之首的苏晟,都要矮他半头,今天朝会一过,杜相公便与卓重一起结伴到了卓家,这就已经完全表明了态度。
往后,卓相公即便罢相,赋闲在家,只要杜相公还在执掌中枢,满朝文武就不会有人敢欺侮卓家。
甚至,工部郎中卓重,因为杜谦的到来,在官场上,也会有所助益。
别的不说,单单是来这一趟,就说明杜相公是有担当的。
卓光瑞一路把他送到了卓家大门口,二人拱手作别,卓相公看着杜谦的轿子走远,才回过头来,对着身后的大儿子卓重,长叹了一口气:“这一关,咱们一家算是过去了。”
“你明天…”
卓相公抬头看了看自家大门上挂着的匾额,默默说道:“记得让人,把这个国公府的牌匾摘了去。”
卓重先是点了点头,然后扶着老父亲往家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叹气道:“陛下也太较真了一些。”
“住口!”
卓光瑞回头,怒视了他一眼。
“我还没有死,卓家还没有散,陛下已经没有和我们家较真了。”
卓相公挣开儿子的搀扶,拂袖而去。
“不知好歹!”
…………
下午,甘露殿里。
整整一上午时间,皇帝陛下都在跟苏赵两位,讨论幽燕战事,不过到最后,这个事情也还是没有定下来。
毕竟事关重大,到底要不要派赵成北上,李云还需要一段时间考量。
此时,甘露殿里,已经不见了两位军方大佬的身影,一个身材高瘦的年轻人,正毕恭毕敬的跪在皇帝面前,对着皇帝叩首行礼:“臣曹钰,叩见陛下。”
皇帝陛下看了看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放下手中的朱笔,难得露出了一个笑容:“起来罢,起来罢。”
曹钰起身,神态恭敬:“多谢陛下。”
皇帝陛下看着他,问道:“朕不在洛阳这大半年,很难熬罢?”
曹钰低着头,两只眼睛都有些微红了。
“陛下,臣,臣…”
他语气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这位曹御史才缓了过来,哽咽道:“旧日亲朋,乃至于同门好友,都说臣…不合时宜。”
皇帝陛下默默的看了看他,开口说道:“做官,不合时宜不是什么坏事。”
李皇帝敲了敲桌子,继续说道:“此时,朝廷里还没有干净,留你在洛阳,哪怕是给你升官,恐怕也要处处不讨好,因此我有个外派的差事交给你。”
曹钰跪在地上,叩首道:“臣恭聆圣谕。”
皇帝陛下望着他,继续说道:“这一次,朕东巡江南道,捉了不少贪官污吏,大快地方人心,但是时间太短,江南三道,朕也只来得及去了江东道,还有江南西道的老家青阳府。”
“另外两道,朕来不及去了,你替朕去一趟罢。”
李皇帝望着他,继续说道:“命你做淮南道以及江南西道的巡察御史,持朕的手令,可以协调九司,直达天听,你替朕去地方,看一看这两道的百姓,过得如何罢。”
“如有贪脏情事,州郡一级若证据确凿,许你先拿后办。”
“地方三司一级。”
皇帝陛下看着他,继续说道:“要奏报朝廷。”
“这一趟你便微服出行罢,许你从羽林军里,挑选几个随从同行的随从,免得路上出什么问题。”
“三年。”
皇帝陛下看着曹钰,正色道:“三年时间,你替朕走完淮南道以及江南西道所有州郡,三年之后你回到洛阳,朕晋你做御史中丞。”
御史中丞,正五品上。
虽然品级并不算特别高,但已经是御史台的佐官了,对于曹钰这种章武四年的进士来说,已经不能用步步高升来形容了,只能说是青云直上。
曹钰先是跪地谢恩,然后低头叩首道:“陛下,三年之内,臣一定走完江南西道以及淮南道所有州县!”
走完所有州郡,跟走完所有州县,不是一回事,后者工作量就要大上太多了。
李皇帝正要夸奖他几句,只听曹钰低头叩首,继续说道:“陛下,臣资历太浅,即便陛下拔擢,三年之后臣也不敢任御史中丞,臣请三年之后,陛下改臣巡察他处。”
曹钰低头道:“臣愿意代陛下,天下行走。”
李皇帝看着他,有些哑然:“天下行走,你口气不小。”
“好了好了。”
皇帝抬手道:“不管怎么说,都是三年之后的事情了,这三年你若是差事干得好,朕一定调你进御史台,任御史中丞。”
李皇帝想了想,开口笑道:“许相公现在还兼着御史台,过些年他就顾不过来了,你若是能做成一些事情,将来你便接过许相公的差事。”
身为领导,画饼是基本功之一。
而李云,已经做了许多年皇帝,这一个技能,也已经掌握的炉火纯青,此时只是轻飘飘一句话,就已经让曹钰瞪大了眼睛。
许相公!
许相公是什么人?
是最早跟着皇帝陛下的开国功臣之一,也是天子最信任的几个嫡系之一,哪怕是在如今的中书里,许相公的地位,也隐隐与姚仲姚相公相类!
仅次于杜相公。
这可以说是位极人臣了!
而他曹钰,眼下只是一个刚“上班”几年的新人而已,皇帝陛下轻飘飘一句话,已经把他的仕途,变成了一片坦途!
而且是可以单开一页族谱的那种坦途!
这条路如果走得顺了,他曹钰将来,未必不会成为曹相公!
想到这里,曹钰呼吸都有些急促了,连忙跪在地上,对着皇帝深深低头道:“臣,臣…”
“陛下如天之恩,臣不知何以报答陛下了!”
“办好你自己的差事,就是报答朕了。”
皇帝陛下看着他,笑着说道:“好了,朕这几个月,堆积了太多事情,就不同你闲聊了,你先回去待命,等圣旨下发,你便代朕去巡察地方。”
说到这里,皇帝陛下顿了顿,继续说道:“离京之前,记得再来见朕一次。”
曹钰毕恭毕敬,低头行礼:“微臣遵命,微臣遵命…”
他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李皇帝抬头,看了一眼他离开的背影,愣神了一会儿,才笑着摇了摇头,目光又落在了面前的文书上,小声自语道。
“这给人画饼的感觉,还真是不错。”
他感慨了一句,然后翻了翻面前孟海送上来的文书,看了好一会儿,才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微微叹了口气。
“好生庞大啊。”
皇帝陛下嘀咕道:“需要三法司跟吏部配合配合,一点一点抽丝,再换上新丝。”
说到这里,皇帝看了看门外,忍不住揉了揉眉心,犯起了愁。
“上哪找一个愣头青的吏部郎官呢…”
第1020章 道理之争
夜深时分。
一身酒气的杜尚书,醉眼朦胧的下了轿子,回到了自家家门口,他还没有进家门,就有家里的下人,上前搀扶,杜尚书摇摇晃晃的进了家里,刚到前院,他的长子杜,便一路小跑,上前搀扶住了他。
“爹。”
已经三十岁的杜喊了一声父亲的名字,杜尚书此时已经六七分醉意,吐出一口酒气之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皱了皱眉头:“干什么?”
杜挥了挥手,示意下人退下,然后他扶着父亲,朝着后院走去:“十一叔来了,就在您的书房里等着。”
“十一…”
听到这两个字,杜尚书摇了摇头,总算是清醒了一些,他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稍稍舒缓过来,问道:“受益来做什么?”
“不知道,傍晚时分就来了,家里人去户部找您没有找到,十一叔也不肯走,一直等到了现在。”
杜尚书听了这话,似乎想到了什么,身上的酒气都散了几分,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挣开了儿子的搀扶,默默说道:“我,我自去见他。”
“不必跟着我。”
杜尚书摇摇晃晃,一路来到了自己的书房门口,此时书房里只有一些微弱的光芒,杜和站在门口,深呼吸了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进了书房,只看到一根蜡烛亮着光,蜡烛后面,杜相公正襟危坐,正在闭目养神。
杜尚书步履不稳,但还是拿着桌子上唯一一根亮起的蜡烛,把书房里其余蜡烛统统点亮,点完最后一根蜡烛之后,杜尚书再回头看去,只见在主位上坐着的杜谦,已经睁开了眼睛。
此时,这位中书宰相正在静静的看着他,声音平静。
“这么晚了,三哥到哪里去了?”
杜和自己坐在了杜相公对面,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在朝为官,难免交际应酬。”
杜相公叹了口气道:“这个时候了,三哥还是不肯跟我说实话。”
“几个月前,卓相从陛下身边回朝,自禁在家中的时候,我便来找过三哥,那个时候三哥跟我说,科考案跟你绝没有关系。”
“你我多年兄弟,我没有细问。”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咱们是亲兄弟,若你有什么错处,我也难逃罪责,但是不管什么过错,我也愿意替三哥担下来。”
“到现在,科考案已经告一段落,用不几天,该杀头的就会杀头,该流放的也会流放。”
说到这里,杜相公长叹了一口气:“先前我没有追问,是担心三哥疑我推脱责任,如今该承担的责任小弟已经承担了,该耗去的香火情分,也已经耗去了。”
“三哥总该跟我说实话了罢?”
杜和沉默了许久,才抬头看着杜谦,声音有些沙哑:“这事…牵扯到我了么?”
杜相公看着他,面色平静:“三兄可以怀疑三法司,但是不应该怀疑九司,三兄觉得,九司查得到查不到你?”
“若这事真的落刀下来。”
杜相公默默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