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州刺史,是当初金陵文会出身的考生,这会儿也吓得不轻,跪地叩首道:“陛下,臣不该让他一起迎驾,臣有罪…”
皇帝陛下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合上了帘子,开口道:“进城罢。”
队伍缓缓前进。
辇车里,先前号称要教训自己买的叔姥爷的庐江公主,已经脸色有些苍白,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然后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阿爹,他…他…”
李云摸了摸她的脑袋,开口道:“想问他为什么要自虐?”
庐江公主点了点头。
皇帝陛下微微摇头道:“因为他要扮可怜,博取你娘亲的同情。”
说到这里,皇帝顿了顿,才继续说道。
“他这般年纪了,便是给他做六部九卿,给他做政事堂的宰辅,他又能做几年?”
此时,皇驾已经越过一众庐州的官员,皇帝闷哼了一声:“拼命挣扎,百般丢丑。”
“到头来,无非是想为后人争一争,求一求。”
陆祯已经老了,但是他还有儿子,甚至已经有孙子了。
陆皇妃听了这句话,也有些黯然,她正要说话,就听皇帝陛下开口说道:“陆柄已经在往庐州赶了,今天不到,明天也肯定会到。”
“这毕竟是陆家的事情,陆家的事情,让陆柄做主,他要怎么做,都由得他。”
陆皇妃这才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了。
庐江公主记事起,就已经是皇女,她并不太知道人间疾苦,此时着实是被自己的叔姥爷给上了一课,她愣神了半天,才拉着自己母亲的手,低声问道:“娘,咱们家…”
陆皇妃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轻声道:“咱们家就是这般厉害。”
“不要说磕头丢丑。”
陆皇妃轻声道:“只要能给家人搏一个前程,能见你父皇一面,再离谱的事情也有人做。”
…………
次日,庐州天子行在。
一身黑色衣裳的陆柄,毕恭毕敬,对着天子欠身行礼。
“臣陆柄,拜见陛下。”
皇帝陛下看了看他,开口笑道:“去见你姐了没有?”
此时,因为后宫充实,李云已经有了许多“小舅子”,但是他真正亲近的,只有薛皇后,还有刘陆两位皇妃,刘家至今,只有个刚寻到没有多久的亲戚。
薛家则是两个大舅哥。
陆柄,就成了他唯一的一个小舅子,而且陆柄这个人办事踏实,这些年还是很让李云喜欢的。
陆柄再一次低头道:“没有,臣到了庐州之后,立刻就来见陛下了。”
李云示意他坐下,亲自给他倒了杯热水,然后开口问道:“在江东,也已经好几个月了,有没有什么收获?”
陆柄接过茶水,并没有坐下,而是回答道:“臣先前,奉命巡视江东,薛公子离开江东之后,让臣带着九司,细查吴郡卓氏,臣就去了吴郡。”
“直到前几天,才从吴郡动身,赶来庐州。”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李云,又说道:“吴郡卓氏,在章武三年之前,还是很踏实的,但是在卓家的老太爷离世之后。”
章武二年,卓老爷去世,卓光瑞返家奔丧,本应该守孝三年,但是章武三年年初,卓光瑞就被夺情起复,再一次回到洛阳为官。
也是在这个节点,卓家失去了掌舵人,开始走向畸形壮大。
陆柄将茶水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然后从怀里,取出一份厚厚的文书:“章武三年开始,江东盐政的数目,就有些不对了。”
“此外,卓家开始大规模扩张田产,开始拉拢朝廷派到江东的三司官员,或是因为卓家自身的影响力,或是因为卓相公,这些年卓家势力越来越大。”
“吴郡之内,人不知郡守。”
这最后一句话,让李云狠狠皱了皱眉头。
他看了看陆柄,又看了看这份文书,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这些,都是证据?”
陆柄低头肯定。
“都是证据。”
李皇帝默默点头,然后开口道:“你去见你阿姊罢。”
“顺便,妥善处理你家的家事。”
陆柄深深低头。
“臣…遵命。”
第990章 莫敢问罪
李皇帝花了接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才把陆柄送上来的这些证据看完,看完了之后,他独自坐在书房里,沉默了许久。
打理盐道,本身就是肥差。
这个肥差的肥处,在于能跟盐商打交道,在运盐送盐的时候,多给一点少给一点,或者是吃盐商一点回扣,这都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也是李云默许的事情。
但是直接从给朝廷的税款里动手脚,就太过混账。
至于“人不知郡守”这一句,更是让皇帝陛下心中恼火。
江南三道,是他发家的根本,也是他创业的基础盘,如果连基础盘的行政,都已经没有办法推行下去。
且不说最后会有多么多么大的影响,李云自己心里,肯定是相当恼火的。
虽然心里恼火,但是身为天子,不能太急躁,哪怕知道了什么,也要装作无事发生,然后看自己的具体需求来做事情。
即便要对卓氏发难,也要等他回到了江东,到了金陵之后再说。
正当李皇帝在书房里生闷气的时候,从书房里走出来的陆柄,正要去寻陆皇妃,还没有来到陆皇妃所在,就看到了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女,正两手掐腰,恶狠狠的看着他。
显然已经等候许久了。
正是庐江公主。
女儿多半像爹,作为天子的长女,庐江公主继承了一些父亲的大高个,虽然远没有她爹那么高大,但是也比寻常女子高挑的多,甚至要比陆柄,还要稍稍高上一些。
这会儿,她恶狠狠的扑了上来,死死地抓住了陆柄的衣袖,怒视道:“你这叛徒!”
不用想陆柄也知道,多半是他离开京城之前,跟天子透露的庐江公主情事惹了祸,他心中叫苦,脸上却露出笑容,惊喜道:“大公主,你也来庐州了。”
“什么大公主!”
庐江公主捉住自家小舅,咬牙切齿道:“跟你说了那么多遍,不许跟我爹说,你明明答应的好好的,干什么偷偷告密!”
她怒声道:“你跟我好,还是跟我爹好?”
庐江公主李殊,母族的亲戚就只有一个舅舅,一个姨娘,姨娘也住在宫里,她想要出宫玩耍,就只能依靠陆柄为借口。
而且从小到大,陆柄也极其宠爱她,李殊自然跟这个唯一的舅舅很亲。
年初那场“叛变”,让她很是伤心。
陆柄叹了口气道:“小殊,不要胡闹了。”
他看着庐江公主,正色道:“你每一次出宫,都说要来寻舅舅玩耍,陛下宠你,也每次都答应,舅舅要出宫办差,这事如果不跟陛下交代清楚,陛下知道了,处罚不处罚你不一定。”
“但一定恼死舅舅了。”
陆柄用手,在自己脖子上划了一划。
“到时候,舅舅还有命吗?”
“胡说。”
庐江公主撇嘴道:“父皇那么好的脾气,怎么会杀你的头?”
陆柄闻言,神色变得有些古怪,不过很快,他就挤出来了一个笑容:“在你看来,陛下自然是很好的脾气。”
“外人看来,却多半不是如此。”
李云从来不能算是一个好脾气的人,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
能团结的对象,他当然也会试着去团结,比如说平卢军以及河东军,但是不能团结的,皇帝陛下从来不手软。
这么多年,不说别人,缉盗队一百七十多个人,只剩下了个零头都不到,那一百多个人,未必就是都战死沙场了。
不少人,是陛下狠下心处理掉了。
哪怕不算战场上的伤亡,这些年皇帝陛下,也不见得就真的变成仁慈菩萨了。
陆柄跟自己的大外甥女解释了半天,最终答应这几天带着她好好逛一逛庐州,这才得以脱身,去后院见到了自己的姐姐还有妹妹。
跟姐妹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陆柄才站了起来,对着陆皇妃低头道:“阿姊,陛下说得对。”
“这个事是我们陆家的事情,应当由我出面解决,你还有小妹,都已经是天家,不应该出面。”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上一次在洛阳,我还是心软了,这一次再不会让他们家,出现在陛下面前闹腾。”
陆皇妃微微皱眉,轻声道:“陆家,就只有这么一个长辈了。”
陆柄神色坚定:“阿姊,他这样的人,算得上是长辈吗?”
“非是陛下,我们姐弟三人,现在不知道人在何处。”
“不知道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
陆柄缓缓说道:“这事弟弟我去处理,阿姊莫要过问了。”
陆皇妃还是叹了口气:“他无非是为了家里的两个儿子,我的看法是,教训教训应该,但是他家的儿子,或可给他们寻个差事。”
“他们家这样的性子,给他们差事,他们就能踏实去干了?”
陆柄冷笑道:“咱们那个九叔,心里想的,恐怕是想像薛家一样。”
薛家依傍天子,如今可以说是飞黄腾达,一门出了两个爵位,薛国丈前两年致仕的时候,朝廷给他封了郡王,这郡王之位即便不能袭封,这一系也是世袭的国公。
薛家那位二爷薛放,也受封侯爵,可以说尊荣已极。
陆皇妃还要说话,一旁的陆嫔拉着姐姐的衣袖,微微摇头道:“姐姐,这事就让阿兄去办罢,咱们的确不应该说话。”
陆柄站了起来,开口说道:“那小弟这就去了。”
说罢,他扭过头去,大步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一脸坚毅的陆柄,又被庐江公主直接拽住,此时大公主一脸兴奋:“我听到你跟我娘的谈话了。”
她两只眼睛放光:“我跟你一起去!”
陆柄看了看她,有些无奈,苦笑道:“可以,但是你不能乱说话。”
“我不说话。”
庐江公主眼珠子直转,笑着说道:“我给陆老爷做个跟班。”
她拽着陆柄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问道:“小舅,你打算怎么对付他们?”
“我们是大宗,他是小宗,庐州所有的陆家产业。”
陆柄缓缓说道:“都应当是我们这一支继承。”
“现如今,他已经霸占了许多年了,是时候将他撵出去了,他要是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