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酒宴之后,李皇帝喝了四五分醉意,最后命人把杜谦姚仲两位相公,请到了偏殿商议事情。
此时,两位相公也喝了不少酒,都面带红晕,李皇帝命人赐坐,等到两位宰相坐下之后,李云才笑着说道:“前线再一次大捷,证明幽燕之战没有打错。”
“等收回幽燕,旧周土地就已经全部恢复。”
李皇帝笑着说道:“咱们往后再要考虑的,就是开疆拓土了。”
杜谦看了看李云,然后笑道:“陛下此时麾下精兵数十万,猛将千员,兵锋所到之处,自然无可匹敌。”
姚相公也很是认真的说道:“等收回幽燕,再要考虑的就是西北的西域,以及南越了。”
三个人商量了一些未来的宏伟蓝图之后,李皇帝起身,仰头喝了口酒,叹气道:“前几天薛圭回来了,同我说不少宣州以及金陵的情况。”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这些事情。”
他扭头看了看两个相公,叹道:“故土难离啊,一转眼,我们离开金陵搬到洛阳,已经快要十年时间了。”
李云是昭定八年年初就搬到了洛阳,然后在次年称帝正位,到现在,已经的确快要十年了。
两位宰相都是人精,听李云这么说,一眼就听出了李皇帝的意思,杜谦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姚仲想了想,也跟着说道:“臣也是江东人,臣离开江东,已经不止十年了。”
他在朝廷搬家之前,就被李云派到洛阳来,打理中原事务,算起来,的确已经不止十年了。
李皇帝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摇头晃脑了一番,然后开口说道:“从前朝廷初定,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政事,我离不开这洛阳城。”
“如今,整个朝廷都已经步入正轨,各个衙门也都已经健全,太子也已经成年,可以替我担一些差事了。”
说完这句话,他看着杜谦,笑着说道:“受益兄,我想要离开洛阳,往东边走一走,先看一看沿河的灾情。”
“然后,一路南下,回江东看一看。”
“你觉得如何?”
杜谦这会儿已经猜到了李云的心思,闻言叹了口气,开口说道:“陛下想要做什么,自然无人可以抵挡,但是陛下…”
“您离开洛阳,朝政怎么办?”
李云已经有了预案,笑着说道:“我只带姚相一个人回江东去,朝廷里还有受益兄你,以及许昂,陶文渊三位宰相,寻常政事无碍。”
“到时候就让太子监国,你们三人汇同处理政事就是了。”
杜相公苦笑道:“陛下都已经打算好了,臣还能说什么呢?”
李云走到他面前,拉着他的衣袖,开口笑道:“受益兄,我好些年没有回故乡了,你要体谅体谅我。”
杜谦抬头看了看李云,继续说道:“今年北方在打仗,地方上又遭了灾,陛下要不然明年再东巡?”
“正因为遭了灾,我才想出去看一看。”
李皇帝正色道:“你放心,我这一路,能简则简,尽量不兴师动众,劳民伤财。”
杜谦不再劝说,毕竟这几年,户部其实存了不少钱。
哪怕地方上出了灾情,真正棘手的也是粮食调运的问题,而不是钱的问题。
户部现在,供应一次天子出巡,其实绰绰有余,供个四五次,都没有太大的问题。
他看着李云,问道:“陛下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估计下个月罢。”
说到这里,皇帝陛下也有些兴奋,他看着杜谦,开口笑道:“两年前,我便想回去了。”
姚仲也是带着喜意,对着天子笑道。
“臣也念乡许多年了。”
第977章 章武大案!
作李云虽然平日接见大臣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是面带笑容,和和气气的,但他是开国之君,也是创业之主,两个身份叠加在一起,这就让他在朝廷里,拥有了绝对的话语权。
真正的口含天宪。
只要他定下主意的时候,那就说什么是什么,即便朝廷里有人反对,对李皇帝也不太可能造成太大的阻力。
因此,当皇帝陛下在朝堂上宣布自己要东巡的时候,即便少数臣子当场表示了反对,但是大多数人都是默默支持了皇帝陛下的决定。
朝会快要结束的时候,御史台一个御史,手捧朝笏出班,对着天子奏陈道:“臣有机要大事,请奏陛下。”
李皇帝看了他一眼,开口说道:“有什么事情,递奏书上来就是了。”
大朝会,向来不是议事的地方,而是宣布要紧事情的场合,此时天子东巡的事情已经宣布了出去,也就没有心思再在这里听什么御史奏报了。
这个只有二十多岁的御史,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叩首道:“陛下,此事牵连甚大,若是臣递奏书上去,恐怕陛下就不一定能看得到了。”
这话一出,朝堂上众人,都微微变了脸色,尤其是几个宰相,都勃然变色。
因为他这句话,就是在明说,朝廷里有人阻塞言路,有人在截留臣工上给皇帝的奏书。
而这些,其实就是在说中书宰相们了,因为他们的职责就是替皇帝处理过多的文书,然后遴选一些要紧的,递交给皇帝陛下。
刚刚拜相没有多久的许昂,更是直接变了脸色,他低喝道:“曹钰,你胡说什么!”
许昂虽然也进了中书政事堂,算是当了宰相,但是他依旧兼着御史台的差事,甚至主业还是在御史台,并不负责太多中书事务,只有中书碰到要紧事情,或者有一些具体事务的时候,才会让他到政事堂议事。
这御史曹钰,正是他的下属。
李皇帝闻言,先是摸了摸下巴看了一眼许昂,然后再看向这个年轻人,若有所思:“那好,你现在就在这朝会上说。”
他顿了顿,沉声道:“你能说清楚还则罢了,说不清楚,单单是你危言耸听这一项罪过,朕便不能饶你。”
曹钰跪在地上,叩首道:“陛下,臣非是说宰相们截留御史文书,只是此事牵连甚大,臣如果在奏书上报上去,陛下未必能看得见。”
说着,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份文书,两只手捧着,沉声道:“陛下,章武七年那一场科考,有人从中舞弊!章武七年的二百多进士,恐怕有两成以上,是靠走关系走门路,或是花了天大的价钱,提前拜了门户,因此中试!”
他抬头看着皇帝陛下,沉声道:“这其中,原礼部郎中顾陵,便脱不开干系!”
李皇帝听了这话,也微微变了脸色。
他开国之后,常科三年一次,没有停过,制科也办了两回,撇开制科不算,常科也有三次了。
分别是章武元年,章武四年,以及去年的章武七年。
李云缓缓扭头,看向已经拜相的陶文渊。
去年,他还是礼部尚书,虽然不是主考官,但也难辞其咎。
陶相公这会儿,已经脸色苍白,他连忙上前,跪在地上,低头道:“陛下,这事臣全不知情,臣请陛下详查。”
皇帝缓缓说道:“朕会详查的。”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年轻御史,问道:“你是哪一年的进士?”
曹钰低头,沉声道:“回陛下,臣是章武四年,陛下钦点的进士。”
“正是因为如此,臣才看不得有人,在科考上胡作非为!”
李皇帝看着他,缓缓说道:“去岁主考,乃是卓光瑞卓相公,你是要状告卓相公科考舞弊?”
“臣不是这个意思。”
曹钰深深低头道:“陛下,卓相公虽然是主考,但毕竟只是兼差,中书以及朝廷还有那么多事情,卓相公未必就能顾全,臣听说,去岁科考那几天,卓相公都不在考场,全权交给了副主考,以及礼部的人负责。”
“陛下。”
曹钰低头道:“礼部的官员臣详细看过,多是武周旧臣,或者是武周时候的大儒名仕。”
“臣怀疑,他们在科考上舞弊,并不是为了钱财!”
曹钰话已经说的相当明白了。
简单来说就是两个字。
派系。
如今的李唐,早已经不是当年的越州军了,甚至不再是当年的江东军。
哪怕是军队之中,都是各种派系林立,有什么越州帮,婺州帮之类的。
文官之中,就更是普遍,这其中单按照人数来说,最强大的自然就是武周旧臣那一帮子人了。
因为李云确实很缺人。
尤其是礼部这个衙门里,因为不是很重要,但是又非有不可,因此大多数用的都是武周旧臣。
李皇帝默默看了一眼陶文渊。
陶文渊,是原武周京城,也就是长安城里最大的书院山长,他当初带了许多学生,去江东投奔李云,因此在江东集团地位不小,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礼部尚书。
杜相公默默上前,他看了看寂静无声的朝堂,然后抬头看了看皇帝,深深低头提醒道:“陛下。”
“臣有要紧的事情跟您汇报…”
这是在提醒李云散朝,把这事情先放一放。
李皇帝沉默了一会儿,直接起身站了起来,拂袖而去。
等到他离开之后,杜相公才背着手,来到了曹钰面前,打量着这个年轻人。
曹钰连忙低头:“杜相。”
杜谦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问道:“中书什么时候,阻御史台的奏书了?”
曹钰低着头,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杜相,中书讲究的是大局为重,这个事情若是上报到中书,中书难道不会压下去吗?”
杜相眯了眯眼睛:“你怎么知道中书会压你的文书?”
“可以一点点处理的事情。”
杜相公也来了火气,沉声道:“非要放在大朝会上说吗?”
他的确有些恼火。
不管曹钰说的是真是假,但是这个事情一旦在大朝会上被说出来,那么就没有了大事化小的可能性。
一丁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身为宰相,甚至可以说是丞相,这种情况,杜谦当然不希望看到,他希望一切形势可控,大家有商有量着来。
如今,大朝会上爆出了这个事情,一个弄不好,说不定就会被办成大案。
章武朝第一大案!
曹钰忽然抬起头,梗着脖子看着杜谦,咬牙道:“杜相,下官跟您不一样,下官是新朝的进士,当然要为新朝考量!”
这一句话,让杜谦立刻黑了脸,他怒声道:“难道杜某不是新朝的官员?”
曹钰看着杜谦,欲言又止,低着头不说话了。
杜谦气急而笑:“是了,在你眼里我也是周臣是不是?”
曹钰咬着牙,不说话了。
杜相公闷哼了一声,环视四周。
如今,新朝已经存在了七八年时间,哪怕是洛阳这个朝廷里,“纯血”的新朝官员,也已经不少了。
恍惚间,杜相公心里突然有了一些明悟。
或许,这并不只是一个年轻人的冲动行为,而是新势力对老势力发起的一次冲击,一次试探性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