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要完 第314节

  弗里德里希是内行,他接过棉桃,捻开里面发黑的纤维:“这棉花品质太差,在欧洲连抹布都做不了。”

  “就是!”姚家后生瞪了王老六一眼,“我家能收你的棉皮就不错了!”

  王老六抹着眼泪:“额也知道姚老爷心善,可实在不够吃啊,要是,要是”

  能够听懂“要是”这俩字的摩尔期待地看着这老农,结果这老农却来了一句:“要是能把渭北的地都打下来就中了”

  这个思想有点过于落后了!

  摩尔有点小失望,而弗里德里希却摇摇头道:“没有用的.山东、北直隶很快就会引进优质的海岛棉或美国皮棉,天津的纺织局里还有最先进的蒸汽纺机。生产效率比渭南城内的手工纺机高几十倍,产品质量还好。一旦.”

  一阵马蹄声响起,姚崇景和文咸一起策马而来,他的大金牙在晨光中闪烁:“两位洋大人果然在访贫问苦.额这里如何?算得上关中好地方吧?”

  弗里德里希踩了踩冻土:“姚先生,您的地租已经是关中最低,可农民还是活不下去。”

  “活不下去?”姚崇景冷笑,“您得去河南看看!那边饿死的人能堆成山!在渭南,至少我让他们有棉衣穿,有口窝头吃不错了!”

  王老六赞同地点点头:“姚老爷说的对!要是能打下渭北就好.”

  姚崇景哈哈大笑:“打得下来,额有铁厂,能造洋枪!”

  忽然,远处响起火铳声。姚崇景的亲兵策马冲来:“白帽子又劫运煤车了!”

  “找死!”姚崇景一声冷笑,“所有男丁抄家伙!”

  田埂上瞬间空无一人,除了摩尔和弗里德里希二位。

  摩尔望着远去人们的背影,而弗里德里希则在笔记本上做算术上面写着:8亩×15斤=120斤×100文=12000÷4=3000文/年。

  “按照关中的银价不足一块半太平银元,只能买一百斤小麦”弗里德里希连连摇头,“完全不够生活!”

  摩尔掏出烟斗擦上了火,吸了口烟道:“即便一点租都不交,想要活下去都很艰难!”他沉思了一会儿,“弗里德里希,你觉得在这样的生存环境中进行革命的意义何在?”

  “这”弗里德里希想了想,“当生存变成一场斗争时,革命就变成了生存斗争的手段它的意义在于首先完成革命的一方可以拥有更加强大的生产力,而生产力就是斗争的手段。如果没有太平天国的介入,渭南的人们应该会利用他们的那一点点工业化去赢得斗争而来的生存。”

  摩尔点点头:“然后呢?”

  “然后?”弗里德里希叹了口气,“欧洲的历史不是已经演示过了?通过斗争赢得生存的人,总是能战胜拥有丰富资源而不需要怎么斗争就能活下去的人.”

  渭南纺织厂。

  因为渭河结冰而无法使用水轮机来带动珍妮式纺纱机的工厂里空无一人,一千多台纺机全部停工,整条产业链上的上万人全部放了无薪价。

  “就算有蒸汽机也没用,”工程师亨利带着摩尔、弗里德里希在空空荡荡的纺织厂里闲逛,“因为没有足够的棉花渭南可以种田的地方都种上了棉花,已经没有空地了。”

  “所以姚老爷才想打渭北?”摩尔问。

  亨利摇摇头:“打下也没有用.因为人总是要吃饭的,渭南的土地种了棉花,他还能从渭北买粮,如果渭北也处处棉田,人吃什么?难道还想从河南运粮?不可能的,成本太高,还是运棉布进来划算.”

  “那他为什么总是把打渭北挂在嘴边?”弗里德里希问。

  摩尔道:“无非是个凝聚人心的口号”他顿了顿,“我想渭北那边上层也会说同样的话吧?”

  亨利苦笑着点点头。

  而一旁的文咸的脸色却渐渐难看:“整个中国,不就是一个大号的渭南吗?他们能到哪里去?”

  法国人亨利知道马蒂尔德和李鸿章的计划,不过他不会和文咸说,而是转了个话题道:“明天我带你们去渭北看看。”

  “渭北?那不是十三坊寺的地盘吗?”摩尔一愣。

  “那也是大清的土地,”亨利说,“至少现在还是!而且渭北、渭南本是一家,北面也有许多汉人的村子。另外,北面还有姚老爷的煤矿,很值得一看。”

  渭北,澄城。

  一座煤矿的矿洞口居然飘着教堂的十字旗,戴已经被煤灰染黑的白帽子的矿工背着煤篓鱼贯而入。

  带着摩尔、弗里德里希、文咸、亨利等人一路北来的姚崇景一马鞭抽在监工背上:“怎么还有这些人在挖煤?”

  “他们都,都已经改信天父皇上帝了。”监工说。

  “那也不行!”姚崇景脸色一阴。

  监工又谄笑着递上账本:“他们的工钱比汉人低三成!”

  “这还差不多。”姚崇景终于露出了笑脸,“那么矿上的汉人呢?能不能减一点工钱?”

  监工马上点头:“能,能,一定能!”

  这时几个矿工吃力的背着煤炭从矿洞里爬了出来,亨利顺手捡起一块煤苦笑道:“热值不到英国无烟煤的一半,炼铁炉要烧双倍量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如果徐州的钢铁厂真的可以日产几百吨钢,那么”

  姚崇景夺过煤块砸向十字旗:“该死的长毛!真不给人活路啊!”他转向摩尔,咬牙切齿:“洋大人,您说这公平吗?我这里的煤炭、棉皮、矿石都不行,还没有英吉利的机器,已经拼尽全力了。可是那帮长毛.”

  摩尔淡淡道:“生存面前,没有公平可言。”

  姚崇景叹了口气,挥挥手道:“回吧,回吧,看着就心烦.”

  渭南城。

  姚府账房内,二十个打算盘的账房先生正吧嗒吧嗒算个不停现在已经是年尾了,该算算老姚家去年一年到底赚了几个钱?

  弗里德里希也在翻着账簿,他突然抬头:“每亩棉田需三担粪肥,渭南粪价已涨到每担四十文.”

  “粪价?”姚崇景叹了口气,“他妈的连人屎都在涨!”

  文咸指着渭北地图插话:“如果拿下十三坊寺的三十万亩地,棉花产量能翻五倍.”

  “拿个屁!”姚崇景抽了口旱烟,“文爵士您没看见渭北的那些十字旗吗?那些十字教说是信法兰西天主的,但实际上都他娘的是拜天父皇上帝的!”

  文咸一惊:“大清朝廷不管?”

  “管个屁李鸿章的马娘娘保着的,谁敢管?”姚崇景压低了声音,“洋大人,其实我对太平天国没那么排斥,渭南城外的土地分就分了,可太平天国的棉布一来.可不是我一个人要坏,那些种棉花的老农也要遭殃!”

  摩尔轻声道:“当生存的斗争进行到极致,革命就是唯一的出路。”

  “革命?”姚崇景一愣,“革命之后呢?”

  摩尔道:“李大人可能已经想好了吧?”

  渭北的汉人村落里,十字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真约派牧师站在土台上布道:”天父皇上帝保佑额们,凡信天父者,可得土地!”

  台下跪着数百农民,胸前挂着铜木十字架。一个老汉颤巍巍举手:“牧师,俺们真能得到地.”

  “当然!”牧师挥舞《真约》,“太平军打来时,人人有田种!”

  突然马蹄声疾。一队湘军突然冲进村子,火把照亮十字旗:“抓长毛细作!”

  一场厮杀瞬间展开,鲜血溅在十字旗上。牧师高举《真约》嘶吼:“杀清妖、上天堂!”

  西安府,大清皇宫之内,烛光摇曳。

  大清圣母皇太后慈禧端坐在炕上,先看看坐在自己对面的妹子婉贞,又瞧瞧一身洋装的白斯文,最后却是一声叹息:“你们是来见大清最后一面的现在已经见着了,那就赶紧走吧!再不走,只怕就走不了了。”

  婉贞忽然道:“走得了的.一定可以走脱的!姐姐,妹妹就是为了您和后金汗能从西安走脱,才不远万里而来。”

  慈禧一愣:“婉贞,事到如今,我还能往哪里走?”她苦苦一笑,“我就等着下去向先帝请罪了。”

  “真的能走脱!”婉贞摸出了个信封,“吴王说,他已经和马蒂尔德约好了”

第617章年的幽灵,正在关中游荡!

  1858年1月2日,西北风卷着碎雪粒子,呼啦啦地掠过通往西安城的官道。

  摩尔缩在马车角落里,身上裹着英国生产的呢子大衣,头上扣了顶陕北的羊皮帽子,正和一边法国工程师亨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他对这位法国工程师还有他真正的老板马蒂尔德非常感兴趣。这些法国人支持李鸿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文咸则裹着件貂皮大衣在马车里打瞌睡,这位英国爵士本来是想见大清最后一面,可是他现在却觉得大清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只是一个挂着大清招牌的怪物即便这个怪物能战胜太平天国,它也只会是另一个太平天国,不再是那个安安静静不惹事的大清了。

  弗里德里希用铅笔在笔记本上勾画车窗外的一队北洋兵他们是三天前抵达渭南的,目的是押送一批军火,顺道把英国特使护送入西安。忽然,弗里德里希开口道:“一共四十七辆弹药车……他们是在为即将爆发的大革命做储备吧?”

  白斯文穿着件皮袄,戴着顶有护耳的皮帽子,露出一截油亮的辫子。他望着车窗外头,嘟囔道:“当年北京城天寒地冻的时候,城外头的官道上可没那么多尸首……”话音未落,车轮就碾过一具冻硬的尸体,车厢猛地一颤,里头的人就一阵东倒西歪。

  “下午三点十五分,今天遇到了第十二具倒毙路边的尸体.无左耳。”弗里德里希潦草记下,抬头问车夫:“这些尸体的左耳怎么都没了?”车夫不敢回头,闷声道:“回洋大人话,这些都是因为抗租或是不肯还高利贷,被割了左耳撵出来的.”

  车厢内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儿,亨利叼着烟斗掀起车帘,雪片扑进来:“过了灞桥,就是西安东门。马蒂尔德公主的外籍军团卫队会在长乐门接应。”摩尔眯眼望向远处风雪中巍峨的古城,忽然拉了下弗里德里希的衣袖:“看那些挑煤的脚夫!”

  一队佝偻黑影正扛着柳条筐往西安方向挪动,筐里煤块洒落,在雪地上拉出一道蜿蜒黑痕。亨利轻声道:“他们怎么一路走一路掉的,也不安排个人去捡真奇怪!”

  摩尔淡淡地道:“有什么奇怪的,现在是大革命的前夜了.”

  马蒂尔德的外籍兵团骑兵擎着“北洋”军旗,在雪地里列出了严整的队形,所有人都背着米涅线膛枪,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按着马刀的刀柄,如临大敌一般。

  而那位法兰西公主套着呢子的女式军装,马刺踩在城门青砖上咔咔直响,看见摩尔从马车上下来,就笑着用德语说:“您一定是卡尔吧?我听说你是施洗约翰的灵魂转世?”

  摩尔看了眼拿破仑三世的堂妹,笑着摘下帽子鞠了一躬:“很高兴见到您,女士。不过我不太记得一千多年前的事情.那太久远了,而且我喜欢向前看,看未来会发生什么?”

  马蒂尔德咯咯一笑:“那么卡尔天师,你觉得我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您?”摩尔盯着马蒂尔德看了一会儿,已经把这个女人期待的表情,还有得意的模样都收入了眼底,“您也许会成为一位女王!”

  “女王.”马蒂尔德刚想大笑,李鸿章的声音已经从门洞里传了出来:“白大人,真没想到咱们能在这里见面.巴黎一别,转眼就是数年啊!”

  白斯文叹了口气:“数年.我觉着都有数十年了!”

  李鸿章也跟着一叹:“那咱俩更得好好喝几杯了。”

  唐国公府正厅里,三张榆木八仙桌拼成西式长案。青花瓷盘摆着法式纸包烤渭河鲤鱼,银餐盘里摆着法式肉夹馍。文咸用汤勺自己打了一大碗科西嘉岛水盆羊肉,美美地先来口汤,然后再用叉子叉起块羊肉吞了下去,然后看着李鸿章问:“中国历史上出过好多姓李的皇帝吧?李大人现在又封了唐国公,莫非您是李唐子孙?”

  李鸿章笑而不语。

  马蒂尔德则举杯道:“那就让我们先敬大唐太宗皇帝一杯!”

  摩尔和弗里德里希互相看了一眼,都是会心一笑,也举起了酒杯:“敬唐太宗!”

  文咸也举起酒杯:“敬大唐太宗!”

  酒过三巡,法国公主突然敲响高脚杯:“沙皇已经允许我和唐国公进军中亚,只要英国承认中亚为中立区……”

  文咸问:“中立区的意思是”

  法国公主道:“俄国不进去,英国也不进去.太平天国同样不进去!这样,英国的印度,俄罗斯的西西伯利亚和太平天国的西域行省都能保持稳定。”

  文咸不置可否,而摩尔则插了一嘴:“那么中亚的那几个国家呢?他们.”

  马蒂尔德耸耸肩,两手一摊。而李鸿章则道:“那里自古以来就是大唐的领土!”

  同一时刻,湘军大将,河南巡抚黄世杰宅邸的花厅里,一份《讨清檄文》的稿子已经在几人中传了一遍。罗泽南拿火钳拨弄炭盆,火星子溅到郭嵩焘手里拿着的《讨清檄文》的纸上,烧出个黑点:“涤帅(曾国藩)还是不肯披黄袍吗?”

  “他说要效法文天祥!”曾国荃一拳捶在一张铺在桌子上的甘陕地图上!

  孔繁灏蘸茶水在桌面写了“真心否”三字:“不如找个机会把黄袍给他披上。”

  郭嵩焘摇摇头:“怕是不行吧.涤丈轴得很,强逼不得。”

  杜翰一拍桌子:“这个名教的皇上他不当,谁还能当?圣公,要不你来吧!”

  孔繁灏连连摆手:“不可,不可九帅,你来吧,你兄长不当,你来当!”

  曾国荃沉吟了一下,似乎有些动心,黄世杰却道:“还是给老师来个黄袍加身吧.太平军开春后一定来打关中,咱们必须得推出一个能够号召人心的新主,老师是最适合的!”

  “对!”江忠源重重点头:“这事儿不能由着他,他要不做这个皇帝,咱们名教就很难拧成一股绳!”

  曾国荃也知道自己和李鸿章、黄世杰、江忠源、杜翰都没那人望,而孔繁灏的骨头又太软想来想去,还是他大哥最合适。

  “那就给他来个黄袍加身!”曾国荃来了个一锤子定音。

  渭北三原县天主堂后院,十二口棺材排成十字。代表渭北十三坊寺联盟的白彦虎其中掀开其中一口棺材的棺盖,里头是不知道捣腾了几手的褐贝斯燧发枪。

  陈得才解下天主教的黑袍露出真约派大主教的红衣:“吴王的前锋五千兵马已到邓州!”他一指那口棺材里的洋枪,“这些是让咱们在关中举事时用的!”

  马新贻踢了踢棺材:“李大人说了皇上、太后他去解决.事成之后,他要当西域、北庭大都护!名教的残余,都由他来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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