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从哪里鼓起一股力气,他大喝:“走!快走,子澄、鹏轩,快带我走!”
温子澄与鹏轩二人对视一眼,温子澄迟疑说:“云麒伤重,只怕不宜赶路……”
“快走啊!”崔云麒怒目圆睁,口鼻之中竟又渗出血来。
温、鹏二人顿时不敢再迟疑,鹏轩背着崔云麒便匆匆上了自己的马。
先前滚落在林渊身上的两人也正好被众人拉起来了,他们脸上有着惊讶也有着恍惚。
眼见几名同伴都要走了,二人顾不得方才的荒唐,只匆匆忙忙对着林渊拱手道:“对不住方才撞了兄台,改日必报。”
话音尚未落,二人拿袖掩着脸,便是三两步奔上了自己的坐骑。
“驾!”
几人打马便走,后方的济川学子有人呼喊:“哎,诸位,这里还有匹马呢!”
原来是崔云麒的那匹踏雪骏马无人骑乘,还落单在那里。这可是一等一的宝马,比许多人的命都值钱,岂可轻易丢弃?
温子澄骑在马上拉了下缰绳,就要转身来牵这匹马。
恰好竹林边响起徐文远惊喜的声音:“陈兄,是陈兄出来了!太好了……”
这边,崔云麒立刻爆喝:“走!马不要了,快走啊。”
踏踏踏,马蹄急卷。
陈叙犹然有些恍惚,他朦胧间只觉山川远去,一回首,那白发名士与瘦皮丑猴都消失不见了。
但闻耳畔竹叶萧萧,原来不知何时他又回到了山脚下的小竹林边。
风吹来,人声密集宛如滚珠跳跃。
山上的一切,不论是杯中盛月,还是那枯槁名士,都仿佛不过是幻梦一场。
尤似庄周梦蝶。
唯有右腿伤处,持续传来的温热与舒适感,提醒着陈叙这一切并非幻梦。
他摇摇头清醒过来,正好听到徐文远失望的声音:“陈兄,你也不曾过阵吗?”
陈叙一抬眼,这才反应过来徐文远方才原来是在问他有没有通过大阵考验。
而陈叙刚刚经历了时空的奇妙转换,根本就没注意到徐文远问话。
他下意识摇头的举动反倒是让徐文远误会了。
陈叙一时哑然。
徐文远看他默然无言的模样,不由叹息一声,忍下心中失落,倒反过来安慰他:“陈兄也不必太过自责,这大阵原来如此凶险,陈兄能够安全出来便已是万幸了。
只是慕贤兄,慕贤兄的病……唉,或许是命。”
“不!”后方,林渊被人扶着站起来,咬牙道,“我不信命!我还要求周先生……”
他挣扎向前,就要再次跪倒。
陈叙忽然上前一步,一个手刀便砍在林渊颈侧。
他这一下重力十足,林渊完全反应不过来,只来得及瞪大眼睛说了一个字:“你……”
砰!
人就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旁边立刻有人接住林渊,并惊喝:“陈叙,你做什么?”
陈叙叹息一声,悲悯道:“林渊兄为救弟弟已是魔怔了,我等做为好友又岂能眼睁睁看着他再如此自苦?
倒不如让他歇息歇息。更何况……”
他欲言又止。
徐文远不由问:“更何况什么?”
陈叙道:“谁也不知慕贤兄还能撑到几时,我等皆非医者,对他病症也是无能为力。
眼下情况,就怕慕贤兄撑不下去,林渊兄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再伤害自身。打晕他,也是希望他能有个缓冲,接受现实罢了。”
话说到此,众人皆不由叹息。
向来在学子中颇有威望的王墨川更是说:“还是陈兄考虑周到,正该如此才对。
事到如今,我等既然求见不了周先生,倒不如将林渊兄送回家去。一来,我等陪着林渊兄,可以宽慰他情绪,使他不至于失控。
二来,我等此去,或许正是……”
他声音逐渐艰涩,但还是将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与其在此做无用功,倒不如去送慕贤一程。也免得他……寂寞,唉。”
话落,人人叹息。
半个时辰后,众人带着昏迷的林渊一齐出现在林府。
这般浩浩荡荡一群人,又带着昏迷的林渊,险些将林府众人吓坏。
王墨川主动上前解释:“林渊兄为求见周先生忧思过度,昏了过去,倒也没什么大碍。诸位不必焦急,速速为林渊兄铺好被褥,让他好好休息便是。”
于是下人们禀告的禀告,收拾被褥的收拾被褥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林渊这是回自己家,还能没个舒适的住处不成?
林渊被送回了房间,又有王墨川等几个相熟的学子去守着他。
陈叙等其余人便径直去探望林齐。
在林齐的房间内,众人又见到了林齐母亲尤夫人。
双方见礼过后,尤夫人抹着眼泪让出位置道:“你们既然都是齐儿的好友,便去见见他罢。他若是醒着,想必也欢喜有这般多人来探望他。”
陈叙随着众人一起靠近林齐床前,脑海中却在回忆着周先生所传授的,可以置林齐于死地的法子!
只见床上之人面如白泥一般,浑然没有人色。
可是他的嘴唇偏又是暗红色的,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奇怪腥气,直叫人一靠近便觉莫名不适。
第25章 以我之名,焚我怒焰
陈叙站在林齐床头,静静注视他片刻。
片刻后,或许是因为二人间存在的某种奇妙联系,林齐一直紧闭的双目竟忽忽然颤抖了起来。
他挣扎着,好像是要醒过来了!
就在这时节,陈叙忽如闪电般伸出手,一下子就拔掉了林齐鬓边三根散乱的碎发。
与此同时,他的手掌盖在林齐眼睛上方,做出是在关切他,要探他额头温度的模样。
这个动作掩盖了陈叙拔头发的举动,也重重压在了林齐将要睁开的双目之上。
与陈叙一并挤在林齐床边的徐文远感动道:“陈兄,还是你对慕贤兄的关切更实在些,不枉慕贤兄往日里与你交好一场。”
因为林齐面色诡异的缘故,说实话,徐文远虽然十分担忧他,但却并不敢伸手去碰触他。
此刻见到陈叙如此举动,徐文远顿时又感动又羞愧。
陈叙微微笑了。
没有人知道,此刻的林齐正在双目颤动,疯狂挣扎。
但他的挣扎却毫无用处,那只压在他眼睛上、额头上的修长手掌看似浑不着力,却又莫名具备一种无法言说的压迫感。
像是一座沉重的山岳,一尊远古的烘炉,在此时此刻降临红尘,将他牢牢镇压在无边的黑暗中。
林齐愤怒、惊恐、痛恨,想要大喊大叫,想要提醒家人朋友,陈叙正是害他的罪魁祸首。
可是他被压制得太彻底了,整个人就仿佛是被深陷在漆黑泥淖中。
他只能清醒而痛苦地任由仇人就在身边,而他的亲友们却只当此獠是好人!
他听到母亲尤夫人期盼地说:“贤侄可有探出些什么?你们读书人见多识广,可能看出齐儿这究竟是个什么病症?”
而后“贼子”陈叙装模作样,叹息回答:“对不住了,林兄此番急病,实在是怪异难解。小可才疏学浅,终究无能为力。”
尤夫人一时伤心,不由呜咽:“不怪你,只是可怜我的儿,呜呜……”
徐文远等其余同窗连忙七嘴八舌地安慰起了尤夫人,却是将林齐这个病号正主给忘在了一边。
身旁有这许多人,却竟无一人发现陈叙在害他!
林齐只能愤怒而惊恐地感受到,自己的意识在黑暗深渊中不停挣扎、呼喊、下陷。
如果呐喊有声音,此刻他必已将整个世界的耳膜都振破
恰在此时,忽闻门外脚步匆匆。
是林齐的小厮在欢喜通传:“夫人,栖云观玄静道长到了!老爷将人请回来了。”
林齐大喜。
只听尤夫人惊喜道:“快,快请道长进来啊。”
下一刻,却有一根手指好似巨石坠落,猛地在林齐眉心一按。林齐所有的狂喜便又随着这一按而尽数被黑暗吞没了,他失去意识昏迷了过去。
林齐恨!
屋外,数道脚步声越来越近。
尤夫人焦急期盼,忙对县学众人道:“对不住各位,我们也实在是没办法了,就近的名医都已请遍,却无人能治疗齐儿病症。素闻栖云观香火灵验,玄静道长有大神通,齐儿他父亲才亲自去请,好在是请来了。”
学子们闻弦歌而知雅意,徐文远等人忙说:“能有高人前来,自是最好不过。高人施法想必需要清净,我等理应避一避。”
尤夫人就叫人将学子们带出去,当然,并不是直接将众人送走,而是有下人将他们带到了林府的花园凉亭中。
林齐的情况大家都很关心,想在此处等一个结果。
出门时,众学子与顺着游廊走来的一行人打了个照面,擦身而过。
陈叙目光落在中间那名形貌清癯的黑袍道人身上,眉心微微跳了跳。
见此人时,一种微妙的压迫感忽然袭上心头。
而那道人更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转头就向众学子望来。
陈叙心念一动,立刻将捏在掌心的三根头发收入烟火厨房中。
这三根头发拔下来后其实就有了词条:【离人发,煅炙后可碾碎成血余炭,能内服能外敷,有极其轻微止血之效……】
陈叙先前要借这头发压制林齐,因此并未将其收入烟火厨房。此刻林家竟真请了高人前来,陈叙立刻就借用烟火厨房将这头发隔绝入虚空。
黑袍道人皱了皱眉,林齐的父亲忙问:“道长,可是有哪里不对?”
玄静道长微蹙眉,似有不解,但片刻后,他却还是摇头说:“没什么,或是我感应有误。”
陈叙压制住心情的起伏,回想起周先生所说,一旦他这边借用因果线施术,隔空斩杀林齐神魂,林齐的魂魄便会如同被大日灼烧般彻底烟消云散。
林齐神魂既灭,双方因果便了。
自此,这一条线上不会再留下任何痕迹,陈叙原本被林齐借用换头之术吸走的气运也会尽数回归。
陈叙目视林父等人簇拥着玄静道长走进林齐房间,不知不觉便落在了众学子后方。
众人走过游廊,眼看前方花木扶疏,小园通幽,先前沉重的心情都有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