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凡间来 第1420节

一时间,全场气为之夺。

“混账,区区一个阴魂都拿不住,要你何用?”

郑雄勃然大怒。

黑白阴差尽皆慌急,急急出手朝张中行的阴魂拿来,张中行的阴魂左支右拙,竟总能从黑白阴差的包夹中险而又险地避开。

“还愣着做什么,挺尸啊!”

黑阴差气急败坏地冲张家兄弟吼道。

张家兄弟如梦初醒,竟也朝自己老子的阴魂捉来,在他们看来,张中行已经死了,眼前的阴魂进入轮回才是正道,万万不能因其而得罪东京城隍府。

就在黑白阴差和张家兄弟合力捉拿张中行阴魂之际,东西两团篝火中,射出两条火链,一左一右缠住秀娘,将她固定在了半空中。

九十八章 至情至性

刷的一下,一道灰色的鞭影,仿佛从九霄中放出。

啪!

秀娘周身冒出一团烟气,随即,秀娘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

她的面目狰狞,血管暴张,青筋绽露,整个人的面目神情可怖到了极点,然而,她的一双温润的眸子,死死盯住那不断奔突的阴魂,放出热烈的情感。

她的眼神竟然在笑。

刷的一下,又以及枯魂鞭,秀娘的肉身极为被打烂,已经惨叫不出来,眸光也有了散乱的迹象。

“不!”

张中行惨呼一声,竟然如有神助般地冲破了四人的围捕。

如此反常一幕,令郑雄一颗心暗暗沉到了骨子里,不得已,他悄悄捏碎了一块玉符,便传出意念,示意黑白阴差和张家兄弟罢手。

他想看看到底这一人一个妖,有什么不寻常之处,竟引得如此异变。

他这边才罢手,张中行的阴魂便冲到了秀娘身边,秀娘拼命地摇头,示意他不要过来,张中行眼中已经没有那行将甩落的枯魂鞭,只剩了秋娘,径直扑了过来。

眼见枯魂鞭便要落定,忽然两团篝火熄灭,秀娘从锁链中跌了下来。

张中行下意识便要去扶,奈何他乃是魂体,又毫无法力,哪里扶得住。

“为什么,为什么,秀娘,你这是为什么……”

望着奄奄一息地秀娘,张中行痛苦得嘶嚎。

他的反应,落在张家兄弟眼中,和疯癫,分裂,别无二致。

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阴魂张中行,在他们的记忆中,张中行是最最厌恶这妖妇的,为了避免这妖妇入侵家宅,甚至在家中喂养了为数众多的恶犬。

平时,任谁提这妖妇半个字,张中行一准勃然大怒,六亲不认。

若说张中行和这妖妇旧情难忘,可他二人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自己父亲临死呓语,呼唤地也是他二人母亲的闺名。

即便父亲死后化作阴魂,第一时间,也是扑过去抱住自己的母亲,可眼前的一幕,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忽的,二人脑海中齐齐冒出一个可怕的假设,假设这一切,都是父亲做给这妖妇看的,那,那父亲对这妖妇……

一念既此,二人遍体生寒。

秀娘伸出手轻轻抚着张中行的虚影一般的脸颊,呕出一口血,红唇如焰,“张郎,我现在好快活。”

张中行沉沉一叹,这一叹沉重的宛若山岳,仿佛压在身上数十里的千万斤重担,终于在这一叹中卸了下来。

张中行轻轻虚抚着秀娘的脸颊,深情地道,“秀娘,我已经耽误你快一百年了,我不能再耽搁你了,你有卓绝的天资,大好的仙途,而我迟早要化作飞烟,变作你记忆里最痛苦的一部分,这会影响你的道心,窒碍你的修行,你既入道,当知仙凡有别,为何,为何,你就是堪不破呢?为我一个终将化作泥土的凡夫,值得么?”

张中行此番说来,张家两兄弟简直要被震撼得晕厥过去。

现在彻底证明了张中行对秀娘的无情,不过是顶在最最深情前面的伪装,他们简直不敢想象,自己父亲这一甲子是怎么过来的。

要在一个妖修面前,始终扮演好这种无情,到底要花多大的苦功,做怎样艰苦卓绝的努力。

然而,一想到张中行临死前,还能为了掩饰而呓语他们母亲的闺名,化作阴魂的第一时间,又第一时间进入了扮演状态。

一个人都做到这份上了,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可如此艰辛努力的背后,又该蕴藏了怎样的一往情深。

他们第一次发现那个永远沉默寡言,除了时刻憎恶妖妇,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父亲,最最在意的,竟然还是这妖妇。

如此荒诞的一幕,简直就是对他们人生的最大嘲弄。

现在看来,父亲明明不好女色,却以两年纳一个的速度,收了数十房的小妾,生了一堆子女,却极少赐名,这一切的谜团,终于都解开了。

最最可怕的一点,直到此刻,他二人才知道,自己的父亲有极大的可能曾经也是一名修士,不然,素来不过问他二人修炼的父亲,怎么能知道道心,怎么能知道那么多修行知识。

现在看来,那修远道长真就不是父亲凡俗的朋友,而是父亲结下的仙家好友,不然一个凡夫怎么可能在一个修士面前,有那么大的面子。

“值得。”

秀娘满眼欢喜地望着张中行,“不管张郎如何待我,我总是记得寒山寺中,那个为我逐走狼妖,轻声抚慰我,叫我别怕的郎君。三年前,我突破化形境,灵识映照前后,我才知道我的张郎到底为我做了什么。原来八十年前,我能一举成就幻形,不是我有多了不起,而是张郎趁我昏睡之际,悄悄将那三花至宝丹送我服下。还勉力助我行宫过血,以至伤了根基,断了仙途。”

“张郎,你如此待我,可叹我到数年前,还以为是你负心薄幸,我真真配不上张郎待我的这片心。”

张中行轻轻揽着秀娘,若能下泪,早已泣不成声,“你傻,你真的太傻,我此生已无憾,只盼着你能不受我拖累,成就大道,偏偏害得你如此,我……”

秀娘伸手捂住张中行嘴巴,“五十年了,这是我最开心的一天,张郎,若无你,我纵修成鬼仙,又有何趣,不过是在这无边痛苦中沉浸更久的时间,受更久的折磨。现在的我,能和你在一起,哪怕只有片刻,也比得过旁人三生三世的快活。”

“好不要脸的妖妇,无耻之尤。”

张家老大终于忍不住,痛声叱骂。

“住口!”

张中行怒叱道,“却不知尔辈适才捉拿乃父亡魂献媚之际,又是何等丑态?我虽和你母亲无情意,但你母亲要的根本不是情意,昔年嫁我之时,她要的就是富贵荣华,而这些,我已经给她了,统统都给了。只有你们,借着我张中行的牌子,你们都得了什么,你们自己清楚。可叹都是养不熟的狼崽子,我便是阴魂之躯,也是你父,你们适才做了什么,还要诡辩么!”

九十九章 深情最怕我以为

张家老大满面胀红,张家老二道,“父亲今日已死,亡者不言生者事,我和大哥也不过是配合阴差行事,好速速送父亲入轮回,偏偏父亲为妖妇所惑,分不清是非黑白。”

“张郎……”

秀娘叫住了张中行,这片刻的相聚来之不易,她不愿被任何旁的事打扰。

张中行看着秀娘哀婉苍老的面容,一颗心变得无比柔软,他深情地望着秀娘,用饱含着热情地语气道,“秀娘,我真的好后悔,真的好后悔,五十年光阴,我们原本可以好好相聚,说上一千万句话,却被我生生毁了。我恨我自以为知你,为你好,自以为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却没想到到第三好将你害成了这样。人生最可恶的三字,便是‘我以为’,若能重新来过,我一定紧紧抓住你,哪怕陪你过上三天,三年,也胜过长生万古。”

张中行话音方落,小阴曹内忽然气机大盛,光焰万丈,朵朵金莲凭空飘落,一道身影如从烟波中塌出来。

“业火金莲,这是破障了!”

郑雄吃了一惊,双目死死锁住许易,实在弄不明白,到底怎么了,这位高人便堪破了迷障。

作为高阶修士,他清楚地知道这有多难得,对心境上的助益有多大。

事实上,对许易的出现,他丝毫不意外。

如果说张中行的阴魂莫名其妙地破开禁魂瓶,他还弄不清究竟,捆绑秀娘的两条火链才一自动消解,他就知道旁边藏了高人。

他一直在暗自揣测,为何那高人弄出异状,却不现身,更不夺了人走。

直到这业火金莲乱洒,他才找到症结,原来高人实在借机冲破心中迷障。

可他打破头,也想不出还有这种冲破心中迷障的方式。

“是你!”

张家两兄弟同声喝出,认出来人,正是自家老母要请来作录书的许先生。

却说,许易自听了刘生的故事,便对张生和秀娘起了极大的好奇,若不然,就凭一个张家子弟,怎么可能将他擒入张家。

见识了那峰回路转的张家大戏后,许易兴趣越发浓厚。

作为旁观者,即便张中行的表演堪称完美,但他还是看出了诸多的破绽。

只是他不知张中行和秀娘的感情,是非不理解那些破绽。

所以,他一直在等,等待张中行揭开全部的谜团。

为此,他不惜跟到了地府来。

直到秀娘要受枯魂鞭之刑罚时,他探查到了禁魂瓶中张中行的惊天怨气。

他暗中出手,打破了禁魂瓶,放出了张中行。

果然,在秀娘命悬一线之际,张中行终于撤去了全部的伪装,彻底放开了尘封的感情大闸。

在了解了二人的百年苦恋后,许易从心灵深处被震撼了,他绝想不到世上还有如此真挚而深沉的爱恋。

张中行所为,便是当世情圣也不过如此。

而直到张中行最后直言后悔,阐发他对这百年苦恋的最大感悟时,许易心神俱碎,彻彻底底被震动了。

他不由得想到了,他对夏子陌,对雪紫寒,对晏姿,对余吟秋,对宣萱的所作过往,无一不是正印证了张中行所说的“我以为”。

许易以为他不和夏子陌接近,就不会把麻烦带给夏子陌,结果,害得夏子陌魂飞魄散。

许易以为将雪紫寒送的远些,便能助她远离是非,结果害得雪紫寒险死还生。

对晏姿,他处处小心婉拒,以为唯有如此,才对得起这冰雪一样纯净的姑娘。

对余吟秋,他以为他的拒绝,便是从心底为了余吟秋好,却害得余吟秋几乎绝情向佛,一世青灯。

对宣萱,他从来便知宣萱心意,自以为不愿再牵情丝,辜负深恩,如今却是天涯远隔,此生未必能见。

此刻,张中行用他和秀娘的百年绝恋,生动诠释了我以为的巨大杀伤。

映照自己,一直蒙昧在他心头的挂碍,终于消尽。

他不由得想:人生一世,造化弄人,谁也看不到未来,唯有把握当下,莫负韶华,莫负深恩,但求无愧于心,便可放手而为。

念头一通达,几乎困顿他半生的窒碍,终于被冲散了。

此刻,业火红莲乱坠,几乎将他身上的业力魔障消尽。

这种感觉,就好像从肩头卸下一副沉甸甸的担子,立时心意圆融,真是无比的通畅快活。

“张中行拜谢恩公。”

“妾拜谢恩公。”

秀娘和张中行同时向许易拜倒,心中的感激无以复加。

适才二人相逢,千言万语无数泪,都只想着这可能是此生最后相聚的刹那,无论如何不要辜负,根本无暇他顾。

直到此刻许易现身,二人才醒悟过来,便双双拜倒相谢。

许易摆手道,“二位深情,感天动地,某钦佩不已,倒是我要谢二位,助我突破心障。”

说着,他转视郑雄道,“如此深情,便是苍天亦怜,郑兄焉能无动于衷?”

郑雄直视许易道,“不知兄台如何称呼,入我京东城隍府所为何事?”

东京乃是罕见的大城,郑雄虽只有左曹伯之位,但位高权重。

而且,当今之世,分属阴庭统御,散修再猖狂,也不敢得罪阴官,何况,他是一地城隍,又占住了法理,即便眼前的许易,他看着有些深不可测的意思,但心中依旧安稳。

许易道,“某不过一闲云野鹤,就不通报名姓了。此番冒昧造访,不过是张中行和秀娘伉俪情深,令某深为感动,想向郑雄讨个人情。”

郑雄抱拳道,“郑某很想卖这个人情,奈何阴庭自有典章,城隍府中自有法度,我不过是代天牧狩的阴官,并无专断之权。此二人一个已是残魂,就该安分守己,待小阴曹审判后,或受刑罚,或直接打入轮回。奈何此残魂不肯安守法度,擅自冲破禁魂瓶,按律,乃是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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