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凡间来 第1419节

张家老太君面上虽不好看,还是起身向刘生行礼,口称“见过叔叔”,

张家众人只好跟着张老太君行礼,或叫叔叔,或唤师叔,或称太爷。

刘生和张生相交快一百年了,连张家老太君嫁给张生,也不过五十余载。

虽说刘生不过是个糟老头子,但就凭和张生的百年交情,张家众人谁也不能拿他如何。

“张中行没死吧,没死,就告诉他,老子又来了,他想就这么死了,没门,就这么放他下了地狱,这也太便宜他了。”

刘生也不落座,指着张家老太君呵斥着。

张老太君面上青气闪动,不卑不亢道,“叔叔这是说得哪里话,家夫正在病中,叔叔既来探视,老身感激不尽。但叔叔如此口出恶言,恕老身不能礼待叔叔。”

他话音方落,东侧靠墙的床榻的幔帐中,传来剧烈的咳嗽声,随即又微弱的声音传来,“可是玉昆兄来了……”

九十六章 夺阴魂

闻听那微弱声音,张老太君当先抢了过去,一堆人皆要围过去,却被张老太君挥退。

不多时,帷幔被打开,露出一个面目苍老,头发雪白的衰朽老者的面目,倒是一对眸子,平和温润,既无临死前的恐惧,也没有流露出对生命的渴望。

“是老夫,听闻你将闭眼,老夫特来送你最后一程,倒要看看似你这等没心肝的人,到底能不能得好死。”

刘生梗着脖子怒声道。

张中行喘息片刻,道,,“好死赖死,都不重要,终归是死了,临死之际,你玉昆兄能来相送,不枉你我百年的交情。”

刘生冷笑,“百年交情?你我的交情,早在你抛弃秀娘的那天,便一风吹尽了,眼前只有仇人,没有故人。”

张中行脸上泛出苦笑,“玉昆兄,不认我这个朋友,我总是要认玉昆兄的,张某行将离世,旁人在不在,都无甚关系,你玉昆兄在,就算老天对我不薄。”

张中行说得凄婉,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许易看来,眼前这个衰朽老者,并没有他预料中的冷漠薄情。

刘生便是恨极了张中行,见他这般哀哀将亡的模样,往事如一幅幅画卷,在他眼前飘过,此刻心中也只剩了凄然,实在不愿再恶言恶语。

便听张中行道,“我死后,家里内外事,皆由夫人做主,无需多言。至于我的丧事,为避讳人言,你们愿意办就办,但我的残躯,火化之,骨灰不得敛尽,任由狂风吹散。”

“老爷!”

“爹!”

“老祖!”

“…………”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国之大事,在祀在戎,家之大事,唯死与生,又有事死如事生的说法,丧葬从来都是天大的事,事涉风水,关乎后辈子孙,焉能不重视。

张中行如此安排后事,尸体不留不说,连骨灰都不留,这是何等决绝,让众人完全无法接受。

“老爷,妾侍老爷多年,事事唯老爷之命是从,但此事恕妾绝不敢从命。”

张老太君抓着张中行的手说着,便低声哭泣起来。

张中行喘了几声,道,“此事便如此定了,玉昆兄作个见证,若是不从,老夫死不瞑目,尔等也俱为不肖子孙。老大,你来立心誓。”

居中跪拜的青年瞪圆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乃是张家两大修士之一,如今已有脱凡境修为,前程正远大,立心誓对他而言,弄不好都能影响到前途。

他悚然之余,也知道了自己老父的决心,却是未想过自家老父这一介凡夫,是怎么知晓心誓的。

他很清楚,他和他那二弟,绝不会跟父亲说修行方面的事儿。

胸口喘得和一个不断开合的破麻袋似的,聚了半晌的气,张中行用微弱的声音道,“怎么,不应,莫非老大你不想要我给修远道长去信了?信我已经写好了。”

张家老大很清楚他和二弟能得到仙缘,除了他们生就灵根外,最重要的还是父亲和修远道长的一份缘法,让他二人由此能踏入仙门。

刘生冷哼一声,正要开喷,盯了一眼几乎随时都有可能咽气的张中行,终于将话咽回肚子里。

什么修远道长,就凭张中行一个凡夫俗子,怎么可能认识仙人,分明又是借了秀娘的光。

这是张中行最让他恶心,不齿的地方。

明明辜负了秀娘,却还总借着秀娘的光,让自家子弟成了修士,让张家成了望族,偏偏只有秀娘,委屈半生。

张中行话说得如此决绝,反正又有遵从父命的大旗,张家老大当众立下心誓,连母亲的意见都不征求。

事实上,已成为一定品阶修士的张家老大,的确不必在意整个张家到底如何作想了,作为修士的他的利益,便是整个张家最大的利益。

若不是因着老父和修远道长还有牵扯,他也没多大兴趣,在此扮孝子贤孙。

张家老大应下后,张中行像是了结了最后的心愿,剧烈喘息几声后,口中嗬嗬有声,却是在唤着“秀英”,正是张老太君的闺名,未几,溘然长逝。

刘生仰天长叹,怒声道,“薄情寡义张中行,你竟得了好死!”

张中行新丧,张家众人正是悲痛之时,他出此恶语,便是交情再好也兜不住了。

“将这老杂毛打出去!”

不知谁发一声喊,便有人朝刘生打来。

忽的,平地起风浪,一道玄光闪动,竟起了狂风,将张家众人吹得东倒西歪。

“妖妇,是那妖妇!”

张老太君如打了鸡血一般,歪倒在地,厉声道,“妖妇,我夫已死,到死念着的都是我的名字,你听见了么?无耻贱货,你还要纠缠到什么时候……”

谁也没想到向来威严持重,大家闺秀出身的张老太君竟能骂出那么多下流不堪的话来,显然是对那秀娘怨毒到了极点。

“不好,妖妇要抢父亲尸身。”

张家老二怒喝一声。

“不对,他竟要抢父亲阴魂。”

张家老大怒喝一声,便出手了,金光闪动,竟然打空,反倒半空中掀起一道气流,将张家老大掀了个跟头。

“呔!大胆妖孽,竟敢抢夺亡者阴魂,触犯天条,该当何罪。”

一声断喝,一白一黑两名阴差赫然出现在场中。

白服修士掌中放出玄光,空中传来一声闷响,一个女子的身影显现,定睛看去,那女子身姿虽然窈窕,面色却极为苍老。

“秀娘!十年了,我终于再见你了。”

刘生身形剧震,一声深情呼唤,老眼饱含热泪。

“玉昆哥哥,你好。”

苍老的秀娘向刘生回了个微笑。

“贱妇,贱妇,你还敢来,还我夫君阴魂,两位仙差,两位仙差,收了这孽障吧……”

陡逢奇变,场中一众凡夫都吓傻了,窝作一团,瑟瑟发抖,张家老太君虽也忍不住身子颤抖,却依旧壮起胆量,向黑白两位阴差告状。

张家老太君话音方落,张家老大更是自报家门,更暗示此事若无说法,他定要上告的。

九十七章 小阴曹

黑阴差冷声道,“张中行已死,魂属地府,已和你张家无关,本官执法,自有度量,念在你也是修士,此番便不与你计较。”说着,大袖一甩,场间凡夫都昏了过去,先前短暂见到阴差的记忆,也慢慢混沌。

许易顺势也“昏”了过去。

白阴差指着秀娘叱道,“大胆妖孽,敢在东京城地头上撒野,不知死活么?”

秀娘抱拳道,“两位上仙容禀,我与这张中行,乃原配夫妻,他今日生死,我留他亡魂只想聊寄相思,还请两位上差通融一二。”说着,翻手一变,现出两枚香火珠来。

两名阴差对视一眼,黑阴差大手一招,将两枚香火珠摄来,一人分取一枚。

收了香火珠,黑阴差勃然大怒,“大胆妖孽,竟敢贿赂阴差,真当我日游夜游二御神,是那腌臜不堪之辈么?张家兄弟,你二人可看得明白?”

张家兄弟顿时指天誓日道,“妖妇希图贿赂二位仙差,奈何却是错翻了眼皮,如此等大胆妖妇,胆敢扰乱轮回秩序,乃是犯天条的死罪,我兄弟二人愿意助两位上差一臂之力,擒了这妖妇,任两名上差处置。”

一句“任两名上差处置”,彰显了张家兄弟的智慧。

他二人混迹宗门,并非是真到了世外之地,宗门内的鬼蜮阴私,见识得不少。

这两名阴差,当着他二人的面吞了秀娘的香火珠,又来严正执法,到底是为什么,那是明摆着的。

可叹这秀娘一把年纪,却还如此不晓事。

张家兄弟话音未落,秀娘便要遁走,却被四人死死围在当心,不消片刻,秀娘已吐了三口血。

忽然,她腰间的墨瓶,被白阴差打破,一道残魂飘腾而出,眼见便要溃散,却被秀娘用灵力死死笼罩,才勉强聚成人形。

“你滚,你滚,我不要见你,你滚……”

张中行的阴魂睹见秀娘,发出凄厉嚎叫,忽地,扑向张家老太君,苦苦呼唤着“夫人”。

秀娘双目清泪长流,却依旧死死护住张中行残魂,不叫其溃散。

张家兄弟和黑白阴差却抓住机会,一个劲儿猛攻,转瞬,便将秀娘擒住,两条银亮尖钩死死锁住秀娘两处要穴,直从背脊透体而出。

阴差麻利地用秘法取走秀娘的星空戒,冷哼道,“我当是条肥鱼,原来也是个穷鬼,这趟差事,算是白忙了。”

张家兄弟闻弦歌知雅意,立时奉上礼物,各自奉送一枚仙灵珠,还肉疼得不行。

黑白阴差见实在榨不出油水,便要摄了张中行的阴魂,锁拿秀娘离开。

忽的,张中行的阴魂竟朝黑白阴差凌空叩首,指着秀娘,道,“此妖乃张某平生业障,张某实不欲与此妖再有任何瓜葛,若将此妖带回城隍庙,少不得又要夜深,此事张某实不愿也,若两位仙差能通融一二,将此妖远远驱逐,令我阴魂永不再见,某旧友修远道长处,必定有重礼献上。”

“父亲!”

张家兄弟同声呼喝,仿佛才知道张中行阴魂的意识仍存。

便在这时,一声枭啼,场中四人同时变色。

不多时,一名黑面修士骑跨着一只似犬似狐的妖物,疾驰而来。

黑白阴差同时向那黑面修士行礼,口称“大人”。

黑面修士急道,“适才此间有诡异气息放出,震惊城隍庙,尔等可见得何种异象?”

黑白阴差同声道,“绝无异象,我二人在此执行公务,有这小小兔妖希图吸食阴魂,已被拿下。”

黑面修士沉吟片刻道,“既如此,那就将这兔妖和这阴魂一并带回,让左曹伯大人审问一番。”

黑阴差道,“大人没这个必要吧,小小兔妖,也不过才将将化形修为,还没挨着合道境的边,晾他也没惊动庙宇的本事,就在这里了结了得了。”

他收了秀娘好处,自然怕左曹伯面前说分明。

黑面修士沉声道,“是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都惊动城隍庙了,若不能拿回去点什么,让本官如何交待?速速带回,让左曹伯大人等得久了,仔细你二人的皮。”

言罢,黑面修士跨着妖骑,径直去了。

半柱香后,黑白阴差带着秀娘,并张中行的阴魂到了小阴曹,那处正是左曹伯审断阴司的地方,同行的还有张氏兄弟。

为怕秀娘指认,黑白阴差总要备下两个证人。

小阴曹设在地底,并非幽禁禁地内,一应布置,和传说中的阴曹地府差不多,青面獠牙的阴差,油锅,钉排,拔舌长钳,一一齐备。

左曹伯郑雄一身鬼面官服,一拍惊堂木,高声问案。

秀娘也不求饶,更不指认黑白阴差,只是认罪,唯独提了一条请求,希望能让她的残魂,随同张中行的阴魂一并投入轮回。

郑雄冷哼道,“到了此间,没有容情一说,律法如山,生死可由不得你了。”说着,他朝地上投了一根令签,怒声道,“妖女秀娘擅自捕捉阴魂,违背天条,罪在不赦,罚枯魂鞭一百,残魂打入幽冥,九世不入轮回。”

就在郑雄宣判的同时,白阴差腰囊中的禁魂瓶陡然破碎,一条阴魂破瓶而出,正是张中行,便听他凄厉惨呼一声,“不,乃是我的罪孽,我的罪孽,和秀娘无关……”

禁魂瓶被一个阴魂冲破,这阴魂还能发出如此凄厉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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