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些事,时间还剩下两个小时。
……
回到空无一人的家,我打开冰柜拿出半盒速冻饺子,突然想起上周在直播间说的那句:“我吃日料只去一。”锅里的水沸腾时,手机震动了,是“桃之夭夭”专属提示音。我把手机立在抽油烟机的顶盖上,打开「优酷直播」她正穿着汉服在镜头前转圈,唱着我听不清词汇的古风歌曲。
“江爷来了,欢迎江爷!”她双手比心时,眼角拉出猫似的弧光。我缩在弹簧塌陷的沙发上,点点指头,就打赏了她一辆「跑车」。礼物特效炸开的瞬间,我隐隐感觉西装内袋里的U盾在发烫。但很快这种不安就被直播间评论区的“老板大气”刷屏给燃烧殆尽。
在公司你叫我“小江”我不挑你的理,在直播间里你该叫我什么?】
“张潮这篇终于开始写‘网络主播’了?”编辑看到这里,兴奋起来。
之前的两篇小说里,张潮都曾经“预言”了这种新职业的出现任何人都可以在网络平台上开启自己的“直播生涯”,种类之丰富足以让2008年的读者瞠目结舌。
漂亮的可以扭屁股,丑的也可以扭屁股;有才艺可以唱歌跳舞画画,没才艺的可以表演一顿吃垮自助餐厅……
这些或者擦边、或者猎奇、或者有技术含量的主播,几乎都能赢得一些观众,这些观众可以用各种各样的虚拟礼物来打赏自己欣赏的主播。
从1元钱一朵的玫瑰花,到1万元一辆的豪华跑车直播平台和主播为了吸引观众打赏,几乎用尽了人类心理学领域的种种「禁忌之术」。
全世界每天都有上亿人沉溺在网络直播当中,使其成为了全世界经济价值最高的新兴产业。
那些主播甚至可以从礼物分成中赚取远超大牌明星的报酬。
这等光怪陆离的未来世界,也是张潮小说中颇有争议的一部分大部分读者都认为张潮太悲观了,无论网络如何发达,也不过会成为电视节目的另一种载体而已。
观众们几十年来早已经被电视提高了娱乐自我的阈值,怎么可能轻易被扭扭屁股的主播把魂勾走?
对于“网络主播”的描写张潮总是浅尝辄止,总让有意犹未尽之感,这次他似乎准备揭开他做出预言的“秘密”?
这不由得更令人好奇了。
同时张潮还用了一种颇有意思的手法来进行创作小说看似用第一人称“我”进行创作,但实际上却在叙述过程中切换了人物。
一开始是“李默”,现在又是“江铸”。不仅维系了情节的推进,而且可以从不同人物的自我叙述当中不断发现这个故事的新角度
这时候有编辑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小说叫《画皮》呢!原来在未来,人人都可以用网络给自己披上一张‘画皮’呗?
通马桶的可以是私家侦探,企业里的财务摇身一变成了‘爷’。”
另一个编辑道:“那不是遍地都是骗子?”
“也不一定都是骗子吧?比如现在用PS把自己的照片P美点发到QQ空间也是欺骗吗?”
“别争了,赶紧看,后面内容开始精彩了!”王占军看大家讨论声音越来越大,连忙提醒道。
编辑们连忙住嘴,接着往下看去,发现这一次,叙述主体又发生了变化……
第405章 尽皆过火!尽皆癫狂!
(没想到写出来了。对了,还是提醒一下,上一章有重大修改,看过的重新看下吧)
这次“上线”的,正是名为“桃之夭夭”的主播。
她也是编辑们最关注的一个角色,毕竟电视主播见过了,网络主播还第一次见,大家都想看看张潮笔下这个未来的新兴职业会如何神奇!
【我把美颜参数调到78%的时候,用鼠标再拉两下脸部的线条轮廓,镜子里的人就又往“桃之夭夭”靠近了一点。这个数值是我反复试验过的调到80%会像瓷娃娃般完美,但吃东西时嘴巴就会恢复原状;75%又太像常去的那家美甲店小妹,如果她看到了也当主播怎么办?
“3、2、1,开播!”
我对着镜头轻轻抿了一下嘴唇,确保口红涂得均匀。点击开播按钮的那一刻,我深吸一口气,像是准备跳入深水的游泳选手。每次直播前,我都会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我是徐畅畅,还是桃之夭夭?】
看到这里,会议室里“咦……”的声音此起彼伏。
徐畅畅羞红了脸,连忙解释道:“我打印前看了下文档的修改时间,是昨晚。巧合,纯属巧合。”
不过她这个解释却没有几个人相信,毕竟这也太巧了。虽说无巧不成书,但这毕竟是现实世界!
徐畅畅眼见解释不清,只好低下头继续看稿:
【直播软件亮起红点,美颜效果全开,变声器调试完毕。镜头里的我,眼睛水汪汪,鼻梁挺直,皮肤白皙得像一张刚印出来的纸。我伸出手指抚摸自己的脸颊,屏幕里纤细的手指滑过光滑无瑕的肌肤,而我真实触摸到的却是略微粗糙、带着痘印的普通面庞。
第一批观众涌入直播间,弹幕开始飘动。
“桃桃来了!”
“女神晚上好!”
“等了好久呀!”
……
开口说话前,我先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声音模拟器,确认已经开启并且参数无误后,才开始对着镜头挥手:“宝贝们,想我了吗?”
我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声音,通过麦克风进入电脑,在里面打了个转,再从粉丝的音箱、耳机里传出去时,比我真实的嗓音高了八度,听起来像是抹了蜜糖,甜腻得几乎要从耳朵里流出来。我早已练就了一种本领把“桃之夭夭“当作一个角色来演,就像话剧演员上台前的换装。
直播间人数持续上升,三百、五百、一千……涨粉速度比前几个月快多了。这让我既兴奋又紧张。粉丝越多,并不意味着收入越高你得有招!
“桃桃,今天跳舞吗?”
“唱首歌呗!”
“穿JK制服好不好看!”
我一边回应着弹幕,一边等待“他”的出现。每晚这个时候,我都会不自觉地搜寻那个熟悉的ID“江爷”。
正想着,一连串的“跪迎江爷”刷屏而过。他来了。
我努力自己微笑得更灿烂一些,眼睛直视镜头:“江爷来啦!欢迎我们的大老板~”
屏幕上立刻弹出一个「超级跑车」礼物,价值两千元。弹幕区炸开了锅。
“江爷又来撒钱了!”
“土豪我们做朋友吧!”
“桃桃,他是你男朋友吧?”
“抱走江爷,桃桃是我的!”
“屁,抱走桃桃,江爷是我的!”
三个月前,江爷第一次出现在我的直播间,一言不发地刷了一个火箭。我当时只是随便地道了谢,没想到他接着又刷了几个。从那以后,他几乎每晚都准时出现,大手笔的打赏让我的收入翻了不止一番。
有了江爷带头,其他人送的礼物也水涨船高。无论其他人打赏的礼物多贵,江爷永远比他们更阔气,更豪横,最终他打败了所有人,成为了我直播间唯一的“王”。
“谢谢江爷的超跑!”我冲着镜头做了个飞吻的动作,又站起来转了一圈,让本来就只能勉强遮住屁股的裙摆堪堪飞舞到走光的边缘,然后眼睛眯成两道弯月:“江爷最近工作忙吗?想死我啦~”
这些话早已成了我的台词。每晚重复无数次,对着屏幕另一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说着亲密的话语。我不知道江爷是谁,长什么样,多大年纪,做什么工作。
但这有什么所谓呢?】
“我有点明白了,主播就是以前的……花魁呗!谁给的赏钱多就拿谁当爷捧着!”一个编辑道。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嘛,不过我有点好奇这花魁好歹看得见、摸得着,网络主播这隔着屏幕能干什么?”另一个编辑还是有点疑惑。
“这其实是社交关系迁移的一种表现。”沉默许久的徐畅畅开口了,“以前的社交是基于现实中的人际关系,但是互联网兴起以后,网络上的‘朋友’越来越重要。
无论网络还是现实,本质都是满足自己的社交需求。如果在将来网络成为社交的主要模式,那么花钱在直播间里满足万人追捧的虚荣心,也是可以理解的!”
“说得好!‘桃之夭夭’果然有经验,体会就是不同!”一个编辑显然是在打趣徐畅畅和小说主角重名。
徐畅畅又羞红了脸。
王占军连忙呵斥道:“人家小姑娘,不兴开这种玩笑,都把嘴巴管严实点。”
他也不是真的生气了,就是怕徐畅畅脸皮薄毕竟她可是约来了张潮稿件的大功臣!
徐畅畅倒没有放在心上,连连摆手道:“没关系……我们接着看吧。对了你们注意到了吗,张潮在写徐畅畅这个部分的时候,风格又发生了变化。”
“对,语句变得更松散、词汇也更随意,分段也更频密了这是在模仿‘桃之夭夭’这个主播的思维方式?”
“是哦,跳跃、琐碎,随时根据直播的情况变化。”
“他真要写出三个‘我’啊?”
“继续看咯……”
【……“今天先给大家唱首歌吧!”打开伴奏,是最近很火的一首情歌。我的声音流淌入电脑,经过软件的处理,从音箱传出,又变了天籁之音。
有时候我恍惚以为这就是我的声音。
“好听!”
“声音真甜!”
“爱死你了桃桃!”
……
唱到副歌高潮部分时,我装作深情地弯下腰,衣领开的角度恰到好处。
于是一连串的礼物特效在屏幕上爆炸开来。
江爷又刷了五个「摩天轮」。我的心跳在加速,不全是因为激动,还有一丝惶恐。
他爱的不是我徐畅畅,而是屏幕里那个不存在的“桃之夭夭”。
如果他看到我的真面目,会有什么反应?
……
“宝宝们稍等哦,我上个厕所马上回来~”我没有关闭摄像头,它就正对着房间的厕所。
观众可以通过磨砂玻璃隐约看到我的影子,甚至听到一些暧昧的声音。所以有时候我不在镜头前,他们刷到礼物更多。
这间10平米的出租屋被分成两个世界:镜头里是铺满绒花的北欧风背景墙,摆满毛绒玩具的单人床;镜头外是劣质的塑料衣柜,门把手上还挂着我来不及洗的内衣。
回到镜头前,麦克风指示灯开始泛红,我开始补妆这也是他们爱看的环节。江爷的私信就是在这时弹出来的:“见面地点你定。”我故意手一抖,樱花粉口红划到颧骨上,像道新鲜的血痕。
但是屏幕瞬间就被礼物特效给轰炸成了战场。
“江爷,这首歌送给你!”我对着镜头眨了眨眼睛。镜头里的我眼波流转,妩媚动人;而现实中,我知道只是僵硬地睁大了眼睛。
唱完歌,我开始和观众闲聊,回应各种弹幕提问。
说到喜欢的食物,我随口编了几样听起来精致的甜点;
谈到平时的爱好,我说自己喜欢瑜伽和阅读这些都是我从网上学来的。
真实的徐畅畅最爱吃麻辣烫,闲暇时不是刷视频就是在床上躺尸。
正聊着,私信提示音响起,是江爷:“今晚礼物已经超过5万了,离我们的约定越来越近了。“
看到这条消息,我的手微微颤抖。那个「300万见面」的承诺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刀,随时可能落下。
我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容,一边低着头回复江爷:“江爷太好了,人家都不好意思了呢~”,一边继续和直播间的观众互动。
“桃桃,你男朋友知道你直播吗?”
“有人追你吗?”
“敢不敢素颜直播?”
最后一条弹幕刺痛了我。素颜直播?那不是等于自毁前程吗?我强压下内心的不适,笑着说:“素颜多吓人啊,怕把你们吓跑了。”
这是我今晚说的唯一一句实话,但是并没有相信。这个世界不需要真实的徐畅畅,它只要完美的“桃之夭夭“。
直播间的气氛越来越热烈,有人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我点头答应。
当被问到“最大的秘密是什么”时,我犹豫了一下,露出委屈地表情说:“其实我很怕虫子,上次直播间飞进一只蟑螂,吓得我差点哭出来,但我没告诉任何人。”
弹幕立刻笑翻了。这个“秘密”当然也是编的。我并不害怕蟑螂。我住过的一间城中村的出租屋,不仅满地都是蟑螂,晚上还能听见老鼠咬床脚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