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2004:独行文坛 第268节

  这个“呆萌”的举动引得姑娘和她的几个好姐妹哈哈大笑,随即她掏出手机道:“帮姐姐试哈子新手机拍照功能咯?诺基亚N73咧!300万像素!”

  张潮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搭讪,不过他并没有走开,而是笑着道:“我长得又不好看,拍了也浪费你手机的内存空间。”

  吊带姑娘听到张潮说话,眼睛一亮,眼神顿时变得水一样,道:“拍一哈嘛,你去那边站好,摆个POSE。”

  这时候她的小姐妹们也开始起哄:

  “王艳红你又发骚!人家细伢子是说普通话的,怕是看不上你哦!”

  “我和你说,你莫理她!她是湘西凤凰来的蛊婆子嘞,上个月骗一个东莞仔拍了几百张,腰都断了……”

  几句挤兑下来,把叫“王艳红”的吊带姑娘惹“恼”,回身就开始追打自己的损友闺蜜:

  “哎呀,你们莫嚼舌根!看我不撕烂你们的嘴!”

  不过也只是做做样子,很快就又闪回张潮身边,用带了撒娇的语气道:“真的是要你帮忙……下周我弟结婚,家里催我发张和‘深圳白领’的合影充面子。

  这里其他人不是黑黑矮矮,就胖的胖、瘦的瘦,哪个也没有你顺眼。你就帮我这个忙,我好好报答你嘛!”

  一边说着,一边手就要伸过来,准备把住张潮的胳膊。

  张潮自然不可能答应她的请求,身子微微一侧,把胳膊顺势一缩,躲开了王艳红的手,然后笑着道:“拍照就算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罢也不管王艳红怎么挽留,头也不回的钻进了人群,很快消失在茫茫人海当中。

  开玩笑,他来这是为了取材的,不是当耗材让人取的。

  气的王艳红在原地直跺脚,然后一巴掌就拍在了一旁狂笑的闺蜜身上,恶狠狠地道:“都怪你们,坏了我的好事!这个小哥不是一般人,把到手可能一辈子不愁了!”

  闺蜜打趣道:“什么不是一般人?还不是两个眼睛一张嘴,两条胳膊两条腿。”

  “王艳红,你搞笑哦,还想嫁给他?”

  王艳红叹了口气道:“你们不晓得,他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气质!八成,是个大学生!”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中若有所失。

  她有种直觉,如果当时抓住了那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的胳膊,自己的命运可能真的会改变。

  这时另一个闺蜜开口了,打断了她的思路:“大学生又怎么了?现在大学生比池塘里的青蛙还多,到处都找不到工作。他大学生还不是要和我们一样来工厂打工。”

  “人家说不定是做经理的……”

  “那么年轻,哪可能有经理让他做……”

  “说不定是老板的儿子呢?”

  “你少看那个什么「柒公子」的博客,整天做梦!”

  ……

  张潮当然不知道他走开以后那些姑娘的讨论,不过「王艳红」的大胆搭讪也确实让他颇为诧异。

  虽然素知这样阴盛阳衰之地,女性的胆子都比较大,但这么直白也确实是他没想到的。关键是他注意观察了,刚刚的那场小风波,并没有引起周边人的关注,仿佛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他甚至能感受到王艳红对他的“搭讪”,一开始确实充满了轻浮,但后来竟带着一种哀求、乞怜的成分,而不仅仅是寻找一个床友。

  这时他看到一个穿着短袖衬衫、戴着金丝眼镜的秃顶大叔,拥着一个年龄大概不到他一半的年轻妹子,在一帮人的簇拥下,走进了一家KTV。

  张潮看看自己身上的白色运动T恤衫,「班尼路」,牌子!明白了怎么回事,恰好旁边有家服装店,他想都没想就钻了进去。

  十分钟后,一个穿着土味花衬衫、破洞牛仔裤的精神小伙儿又从服装店里钻了出来。

  这次很自然地融入到了人群里。

  这时候也已经7点了,张潮挑了一家最热闹的大排档,往人堆里扎,找了个小桌子就坐了下来,随便点了两个菜,接着就开始“倾听”周边的声音。

  先是一把四川辣椒塞进了他的耳朵里。

  “龟儿子主管又扣老子全勤!”一个姑娘把不锈钢餐盘砸得哐当响,回锅肉在白炽灯下泛着可疑的油光。

  “莫闹嘛,听说观澜那边开了家正宗九宫格。”同桌女孩掏出小本子,慢条斯理地道:“拼桌打五折,八个人AA下来,不到20块,下周要不要去嘛?”

  “你们晓不晓得火锅底料能不能邮寄?”一个蹲在凳子上涮辣油的妹子突然抬头:“我的淘宝店昨天接到BJ订单,那边四川白领给钱凶得很,一下就要了10瓶!”

  “可以寄吧?路上不怕坏就行。听说快递分拣都野蛮得很,摔摔打打的。”

  “那我多包两层嘛!加上两层海绵垫,我不信能摔的坏!”

  ……

  然后又塞进来一碗螺蛳粉

  “阿云你发什么癫!拿半个月工资买这破手机?”一个短头发的姑娘揪住另一个女孩的耳朵,诺基亚N81的呼吸灯在暮色里一闪一闪。

  “我……我就看线上的姐妹都换了彩屏的手机,我还用黑白屏的,没有面子。”被唤作阿云的女孩护住手机。

  “你赶紧给我退了,不然我告诉你爸爸,让你爸爸把你带回去。”短发姑娘不依不饶。

  “我不退。这是人家二手卖给我的,九成新,只要一半的钱。”阿云不甘心。

  “你疯了,这种手机也敢买?”短发姑娘更生气了。

  这时候收银台后的老板娘笑道:“靓女,上个月也有个卖二手手机的扑街仔,现在还在派出所蹲着咧。你觉得这么便宜的手机都是哪里来的?”

  ……

  接着又是一勺胡辣汤灌了进来

  “中不中啊翠兰,你弟又要复读费?”一个穿褪色红毛衣的女人用筷子搅着面汤,葱花粘在开裂的指甲盖上,“俺这月借你三百。

  你也不能整天啃馒头就咸菜,吃肉,多吃点肉。”

  “红霞姐……谢谢你”「翠兰」低着头,讷讷地道:“不是你,俺都不知道该咋办。厂长说下月要裁夜班组,俺想报名去信安电子当质检员,人家要高中文凭……”

  “啪!”「红霞姐」一巴掌重重拍在桌上:“文凭算个球!俺姑父在劳动局,塞两条烟就能搞假证!”突然又笑嘻嘻地道:“信安那个周主管,听说出手很大方,只要……”

  红霞姐声音越说越小,直到细不可闻;翠兰的头也越垂越低,几乎就要埋到桌子底下了。

  ……

  就在张潮要吃完饭的时候,又是一阵喧闹传来。

  “姐妹们看过来!”一个女人开始在人群中散发传单,一边发一边道:“注塑车间招女工,月薪比千丽鞋厂高两百!”

  “高两百?”一个就坐在张潮前面桌子的姑娘冷笑,对着其他人道:“去年体检,注塑组就有三个人查出血癌,每个人老板只给1万块就打发回去了。

  现在听说已经死了一个了,剩下两个也瘦的皮包骨。注塑那是人干的?”

  “都是命!哪个工厂心不黑?”另一个女人突然掀开裤腿,露出小腿上满满的一片烫疤,“三年前我在温州江南皮革厂烧的,以为深圳会好点,结果一天站12个小时也赚不了什么。

  我只想把欠的债还清了,然后攒够钱回老家盘一个铺子,和我男人一起卖卤货。他现在在宝安做模具,也好辛苦,赚不下什么钱。好难哦!”

  另一个中年女人则搅拌着自己面前的藕汤,慢悠悠地对她道:“听说龙岗那边有一家水电工培训班,可以先交一半钱学习,然后把身份证押那边;学完以后可以干装修,赚钱多。

  你要不要让你男人去试试……”

  ……

  张潮此刻已经把面前的饭菜一扫而空,烟熏火燎的环境、无处不在的嘈杂,还有麻辣鲜香的口味,让他仿佛回到上一世。

  一结账,荤素两个菜不过26块钱,怪不得成为最热闹的排档,此刻甚至都开始排队了。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这篇小说要写什么、要怎么写,张潮实际上已经有了初步的框架,他现在最需要的是「细节」。

  要想让自己的小说打动读者,这些「细节」必须来自活生生的人!

  《最后一课》之所以没有取材的过程,是因为张潮亲身经历过其中的许多事,有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也有发生在其他人身上的。

  甚至最后“大火”那一幕,现实发生的事都能提供不少灵感。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则不同。虽然他零零散散地读过不少后来人写的纪实文学,或者拍的纪录片,知道不少这个群体的故事,甚至秘密比如电子厂的“临时夫妻”现象但这都代替不了在人群当中观察与倾听的经验。

  这样才能触摸到这个群体的血肉,乃至内心世界。

  有时候这种身在其中、心在其外的观察方式,比专访、跟拍,更容易窥探到他们生活真实的一面。毕竟大部分人在与朋友吃饭时,才放松,也更有安全感。

  离开的时候,张潮看到刚刚搭讪他的王艳红和她的小姐妹有说有笑地从街面上走过,身边多了一个染着金红色头发的年轻人,点头哈腰地围着王艳红转,谄媚极了。

  王艳红也看到了张潮,虽然不知道他怎么换了这么一身土气的衣服,但仍然把下巴一扬,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意思无非是“你不要老娘,有的是人要”,施施然经过张潮身边,扬长而去。

第391章 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随后的一段时间,张潮几乎走遍了深圳的大型产业园区,不仅越来越融入环境,甚至可以“社牛”到请人吃饭、唱k。

  以至于各个产业园都开始传一个流言:有个打螺丝的扑街仔彩票中了头奖,不打工、只请客!

  5月底的一天,他来到龙华的一个科技园,这里有全国规模最大的电子产品代工厂富仕康。

  作为一家来自台湾的企业,不管后来惹上了多少争议,至少在2008年,它还是许多打工人梦想中的“天选之地”。

  这时候的富仕康正走向巅峰龙华厂区仅仅员工规模就超过了20万人。厂区里有银行、超市、体育馆、电影院、健身房、游泳池……几乎就是一个小社会。

  虽然富仕康的员工们可以“足不出户”就能满足生活所需,但是这种什么都有的厂区偏偏缺少了一点……“人味儿”。

  所以还是有员工,尤其是年轻的员工在晚上、休假日,会“外溢”到周边的社区游玩、消费。

  张潮一头没打理的乱发,花T恤、牛仔裤、夹脚拖,还戴着一副淡茶色的墨镜,已经和这里的打工仔没什么两样了。

  他现在也“搭讪有方”通常在饭点找一个厂区附近人最多的大排档,要排队那种,看到哪个桌子只坐了两三个人,就大咧咧坐进空的座位里。

  接着向对方提出可不可以拼个桌,可以的话整桌的单他都买了。

  虽然偶有被警惕性高的工友拒绝的时候,但大部分时候人们还是愿意占点小便宜,有人买单自然没什么不愿意。

  等到张潮点几个“硬菜”,再给大家上几瓶啤酒,桌上的其他人很快就能成为“好兄弟”。(这方法是真的……但别瞎用……时代不同了)

  就像现在,他对面坐着就是三个来自揭阳的小伙子,其中两个人都光着上身、脸颊潮红,显然已经进入状态。

  另一个小伙子则显得拘谨地多,看起来还不到20岁,满脸青涩,细长的脖子支撑着一颗倒三角的瘦脑袋,眼神总是在躲闪,只是偶尔看一眼张潮,既有好奇,也有紧张。

  一个人只为了拼桌,就请陌生人吃上百块的“大餐”;自己不喝酒,却要了整整一箱的青岛纯生。

  这种人要么是傻子,要么是另有所图张潮看上去当然不傻。

  但是喝得不亦乐乎的两个赤膊小伙子却无所谓他们身无长物,工资大部分早就打给了家里,剩下那点就够偶尔来包最便宜的烟,还有每星期和朋友来大排档打打牙祭。

  就算眼前这个陌生人把自己灌醉了,能得到什么?把他们绑到另一个厂里打工?

  所以索性放开性子,喝个痛快。

  其中一个醉醺醺地道:“扑母啊靓仔!你系唔系中六合彩啊?拼桌也请人食大鱼饮啤酒!”

  随即换了塑料普通话道:“我跟你说,我在富仕康打三年螺丝,没见过你这样的大水喉!饮胜!饮胜!”

  说着就把张潮面前的纸杯灌满了酒,也不管张潮喝不喝,自己先一仰脖喝了个干净,从嘴角漏下来的酒液顺着脖子流到胸膛。

  另一个赤膊小伙子显然也嗨了,用筷子敲打着碗沿,醉眼惺忪地唱道:“浪奔,浪流~~~嗝~~”刚起调子就被酒嗝打断了。

  不过他也不在乎,随即和张潮倾述道:“诶张老板我跟你说吼!上个月线长那个叼毛……嗝……扣我三百蚊全勤!

  等我喝完这箱酒,晚上回去就去把他丰田车的气门芯拔了!”

  接着突然贱笑兮兮地道:“靓仔你是不是便衣啊?查黑心工厂?我跟你爆料前几日我们车间有个扑街仔……”

  话没说完,就被另一个小伙把嘴捂住了他看起来就像突然清醒了一样,还转头和张潮陪着笑脸道:“他喝醉了,说梦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张潮不以为意,新闻内幕什么的他又不需要,他主要是要观察这个人群的精神状态,了解他们的生活细节。

  他对在一旁默不作声、不肯赤膊,也不喝酒的小伙子道:“你怎么不喝?”

  那个小伙没想到自己会突然被张潮cue到,吓了一跳,随即犹豫地道:“我……我不喝酒,你们别管我。”

  被捂嘴的小伙子这时候也清醒了一点,笑着道:“小许是我们里的‘文化人’,斯文,不喝酒,不要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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