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这就是疱疹性皮炎。”
施怜闻言有些转不过弯来了。
许秋把肠道活检的报告摆了出来，道：“疱疹性皮炎的诊断难点之一，就是病因未明。但这位病人的致病机理却是明确的。”
这句话彻底惊醒了施怜，她立刻从能诱发疱疹性皮炎的疾病排除起，又想到了病人的高铁血红蛋白血症……
片刻后，她眼中闪烁起难言的光彩，惊道：“是乳糜泻？”
许秋缓缓地点了点头。
皮疹并非重点，腹泻才是。
疱疹性皮炎也不是主要病症，腹泻更不是由疱疹性皮炎引发，恰恰相反，乳糜泻导致腹泻，并且引发了疱疹性皮炎，这才是疾病真正的发病逻辑！
施怜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只是疱疹性皮炎，短期内不可能出现肠道活检的异常表现。但如果是乳糜泻，一切就能解释通了！”
乳糜泻的直接表现就是腹泻，乳糜状的腹泻。
“不对，如果是乳糜泻的话，病人终生都要接受无麸质饮食，怎么……”
说着说着，施怜突然怔住了，表情变得无比惊愕。
无麸质饮食，也就是不含有麸质的食品，如常见的小麦、黑麦、大麦等制品。
乳糜泻还有另外一个别称，麦胶性肠病，它的发作与进食麦粉关系密切，患病者对面筋、麦粉等异常敏感，任何可以被乙醇分解成麦胶蛋白的食物都是该病的致病因素……
因此，乳糜泻病人必须终生维持无麸质饮食。
施怜一开始没注意这一点，但经由许秋点醒后，她才想起江蔷的饭菜都不是在医院订的，而是由其丈夫从家里带来……
他们理所当然地以为这是小夫妻恩爱的表现，却没有想到多问一句话就能找到线索！
“等等……老师，就算是乳糜泻，似乎也没办法和高铁血红蛋白血症联系在一起。”施怜仔细一想，又意识到了不对劲。
从乳糜泻，到高铁血红蛋白症，跨了好几个系统。
之前许秋怀疑的各种药物，如氨苯砜等，都是其他科室的用药，似乎和乳糜泻也扯不上关系。
许秋淡淡地道：“你再想一想氨苯砜的适应症。”
施怜作出思索状，道：“各类型麻风、和甲氧苄啶联合治疗卡氏肺孢子虫，与乙胺嘧啶联合预防氯喹耐药性疟疾，还有还有……”
她仔细回忆着药理学课堂上记忆下来的知识。
突然间，施怜愣住了，张着嘴巴道：“还有……疱疹性皮炎！”
这一刻，教科书上记载氨苯砜的枯燥文字，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病历，氨苯砜-疱疹性皮炎这一疾病与用药关系深深地刻在了施怜的脑海中。
……
许秋确认病症后，王凡等人立刻重新展开了查房。
这一病例也终于真相大白。
江蔷之前就有腹泻的毛病，也找诊所的医生开过土霉素。
刚开始还管用，但后来效果就下降了，江蔷便私自加大了药量。
到最后，还是治不好腹泻，她于是再次前往诊所。
这次医生开的是氨苯砜。
由于诊所的药物是用纸盒子包装的，江蔷和丈夫都不知道这次换药了，拿回来后，照旧放回了之前土霉素的药瓶里。
因为担心不管用，因此江蔷吃药的剂量，也是按照之前叠加上去的量服用的。
刚开始几天还没问题，直到这一次，再次服用过量氨苯砜的情况下，高铁血红蛋白血症终于发作了，并且一上来就把血氧干到了39，差点就死在半路……
氨苯砜。
这是所有临床医生都熟悉的感染科用药，更是对抗麻风的主要药物。
但很少有人知道，它同时也能用于疱疹性皮炎！
……
几天后，江蔷出院。
她的病历也成为了医院的教学示范，作为实习生踏入医学大门时的经典病例之一。
常用药的少见适应症，连王凡一众经验丰富的临床医生都忽略了，若非许秋在诊断出高铁血红蛋白血症后，执意要弄清楚诱发因素，没有人会想到这一点。
江蔷也极有可能再次把氨苯砜当成土霉素服用。
但，下一次再诱发高铁血红蛋白血症，情况可能更加危重，也不一定能救回来了。
……
送走江蔷，许秋还没来得及缓一缓脑袋，抢救室那边又打来了紧急电话。
一般情况下，云梅、杨钰恩等人都能处理好，能打到许秋办公室来的，基本上属于王平这几个主任上都不保险的急重症。
“什么情况？”许秋和正从急诊大厅匆匆赶来的施怜撞了个满怀。
施怜小脸吓得苍白，道：“老师，一例酸中毒的病人，王平主任看了一眼，就让请你来了！”
许秋心中凛然。
王平是急诊呼吸领域的专家，水平在省内排的上号，绝大部分病人他不说能不能救，但也绝不至于看一眼就请许秋……
“情况如何？”许秋迅速问道。
施怜轻松地道：“病情暂时稳住了，王平主任在抢救室把关，就等您去呢。”
许秋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第766章 一百万，救不活这条命
有王平坐镇，病人至少能保住一条命。
赶到抢救室时，外面已经被一群家属围得水泄不通。
许秋问道：“病人是女性？”
“是的！”
许秋默然……来了四个上一辈的老人，看样子应该是病人的父母和公婆，这种情况，要么病人是孕妇，要么是正在坐月子。
他快步来到抢救室门口，里头的王平得到消息，带着一众医生分开人群，将许秋请了进来。
片刻后，许秋脸色沉重地从抢救室走出。
“谁是主事的？”
声音刚起，骚乱的家属们就安静下来了，所有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最前头的男人。
他是病人的丈夫。
“是我，医生，我老婆她怎么样了？”男人眼神中传达着焦急的情绪，但还是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许秋缓缓开口：“病人的情况很不好，待会儿要进行有创抢救，要继续进行下去吗？”
“做，为什么不做，一定要救救我老婆！”
许秋顿了一下。
也怪他这话说得不够直白……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再次问道：“继续治疗的话，花的钱可能没有上限。”
“不用担心，我们买了保险的，有城乡居民重大疾病医疗保险！”
“只买了这个？”
城乡居民重大疾病医疗保险最大赔付额是四十万元，而病人的酸中毒很严重，很有可能要进ICU，保不准就要百万级别的抢救费用，四十万真不够看的。
男人也终于听明白了许秋的言外之音，他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无比煞白。
下一刻，他哆嗦着手指道：“救，要救，砸锅卖铁我们也救！”
许秋点了点头，转身回到了抢救室。
与此同时，王平把刚刚出炉的检查报告递了过来。
许秋看了一眼，顿时心里一惊。
病人的PH值只有7.13，远低于正常人的7.35~7.45，已经是极其危重的酸中毒。
此外，乳酸在27.1个单位，正常值是1~1.8。
最为惊人的是血红蛋白……
正常成年女性的血红蛋白在110~150之间，重度贫血是大于30而小于60，但这位病人的血红蛋白仅仅剩下15，只有重度贫血的一半，在极重度贫血中，都属于随时能毙命的程度了。
“已经输了两个单位的红细胞……”王平补充道。
许秋摇摇头：“不够。”
又道：“快速输注6U红细胞，再加四百毫升血浆。另外10L电解质加氯化钾输注。”
定下输液方案后，许秋顿了顿又道：“下达病危通知书，让家属做好准备，还有回去凑钱。”
……
许秋抢救的功夫，又有检查陆续出了结果。
病人叫丁桃，二十七岁，半个月前曾在临医顺产生下一名男婴，现在正在坐月子。
第二次血常规，病人的血红蛋白已经提升到了36，虽然还是重度贫血，还是在鬼门关徘徊，但比之前已经改善太多了。
其他的指标，就没有几个正常的。
白细胞计数增高、中性粒细胞计数增高、中性粒细胞百分率提高，淋巴和单核细胞计数则降低，还有红细胞、红细胞压积、平均红细胞体积等等，都在危险的边缘试探。
此外，还有一项危急值。
血小板！
一般人的血小板在100~300之间，但病人的血小板只剩下27，属于严重的血小板减少，再不进行干预，病人全身各处都会出现自发性出血，如鼻出血、牙龈出血、颅内出血等，病人很有可能因为无法止血、失血而亡。
“查，病人应该还有内出血。”许秋立刻做出了判断。
血红蛋白低，大概率有血小板低的原因。
这种情况下只补血，但病人自身还在不断失血，血红蛋白永远也提不上来。
许秋继续查看检查报告，表情越来越严肃。
第二页的数据显示，病人还有另外四个危急值，分别是严重低钾、极长的凝血酶原时间和极高和活化凝血酶原时间，还有极高的B型钠尿肽。
任何一个危急值都能给病人下病危通知。
但这位叫丁桃的酸中毒病人，危急值多得不像话，每一项都能让急诊医生垂死病中惊坐起。
“还有肝功，也有很大的问题！”
许秋眉头深深皱起。
丁桃的谷丙转氨酶超过了一千，谷草转氨酶则来到了500左右，是正常人的二十多倍，再结合胆红素等异常，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是急性肝损伤。
而且还是严重的急性肝损。
“CT也出了，慢性心衰。肝损倒是不明显。”王平说着，递来了影像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