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几天,周院氛围十分古怪。
郑子桥似乎放低了姿态,频繁主动找秦烈说话,试图修复关系。
两人表面上似乎达成了某种和解,但明眼人都能看出,那份曾经一起切磋交流、谈笑风生的关系,已经荡然无存,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隔阂。
罗倩更是连续几天都没在院内露面。
那个曾让无数弟子艳羡的核心小圈子,在短短几天内便分崩离析,令人唏嘘。
因为参与剿匪,并且小有战功的秦烈,这段时间十分繁忙。
前来周院拜访的富商络绎不绝,甚至五大世家的管事也频频登门,都想在秦烈尚未彻底名动高林之前,抢先一步招揽这位前途无量的年轻俊杰。
周院门庭若市,这比此前热闹了许多。
最高兴的莫过于周良,他每日都笑得合不拢嘴,对即将到来的武科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期待。
每日练功结束后,他更是雷打不动地给秦烈开小灶,悉心指点后者的不足。
这一幕幕落在院内其他弟子眼中,羡慕之情几乎要溢出眼眶。
这天,陈庆练完拳,踏着余晖回到哑子湾。
一向沉寂的连船区此刻却反常地人声鼎沸,狭窄的水道被堵得水泄不通。
空气中弥漫着不安的鱼腥味和压低嗓门的议论。
陈庆心头微沉,快步上前,正看见邻居高叔脸色煞白地缩在人群外围,浑身微微发抖。
“高叔,出什么事了?”陈庆挤过去问道。
高叔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嘴唇哆嗦着:“为了浮屋的船姝,借了高利贷!放贷的人带着四个膀大腰圆的打手,说是五两银子的债,三个月就滚成了二十两!小春拿不出,他们就把大春家的米缸砸了,柜子拆了,连大春媳妇陪嫁的银簪子都抢走了……”
他语无伦次,眼中满是后怕。
“啥?”
卖鱼的王叔拎着鱼篓踉跄两步,“那孩子前儿还来我这儿称了半斤河虾,说要给他爹熬汤补身子,看着怪周全的……”
“周全个啥!”卖豆腐的翠花婶啐了口唾沫,“上月我就见他蹲在浮屋后巷,往船里塞桂花糕。”
周围的渔民也挤在一起,交头接耳,脸上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谁能想到,那个平日里看着聪明伶俐、在万宝堂当学徒的小春,竟会迷恋船姝,还惹出这等塌天大祸?
陈庆默默听着,心中并无多少意外,只是沉重地摇了摇头。
那日在撞见小春被扔出来的狼狈身影,他并非没有劝诫,可惜对方早已深陷泥潭,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黄赌毒里,黄是穿肠的毒,可这为了美人儿的痴,才是扎在肉里拔不出来的刺,扎得血肉模糊,还当是蜜糖。
就在这时,他在攒动的人头中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二丫。
她在富商家中做粗使丫鬟,平日几乎住在主家,鲜少回来。
陈庆自己也是整日泡在周院练功,偶尔去巡值,两人自上次小聚后,几乎没再碰过面。
二丫也看见了陈庆,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挤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她的手指冰凉,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阿阿庆,你看见了吗?小春刚才被打得好惨那些人.那些人简直不是人,太可怕了”
她一边说,一边惊恐地四下张望,仿佛那些凶徒还在附近。
陈庆拍拍她的手背,尽量让声音平稳:“没事了,那些人已经走了。”
二丫闻言,紧绷的身体才略微放松,长长吁了口气,但眼神依旧惊惶不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两人站在混乱的人群边缘,简单聊了几句近况。
从二丫口中得知,梁八斗如今在县衙跟着他三爷,混得风生水起,春风得意,据说很快就能接替他三爷的刀笔书吏之职,俨然成了哑子湾混得最体面的人。
二丫的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羡慕与向往。
至于李虎,自上次聚首后便杳无音信,仿佛人间蒸发。
徐芳则更不用说,早已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二丫与她再无联系。
“我得回去了,”
二丫忽然说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明日还得起大早回主家上工,耽误不得”
她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整理着粗布衣襟,语气里带着点习惯性的小心和忧虑,“若是迟了,老爷怕又要责罚了”
话音未落,她便匆匆转身,朝着自家那艘破旧的连船走去,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佝偻。
陈庆站在原地,目送着二丫消失在杂乱的船影间,眉头微蹙,陷入沉思。
方才短暂的交谈,让他清晰地感受到了二丫的变化。
从前那个心直口快、甚至有些莽撞的姑娘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说话小心翼翼、唯唯诺诺,甚至言语间总带着几分讨好意味的二丫。
那神态举止间,已然浸染了在深宅大院为奴为婢的痕迹,透着一股被规矩和责罚磨平了棱角的卑微。
陈庆心中了然。
富户人家的高墙深院,规矩森严,动辄打骂。
二丫定是在那里面吃了不少苦头,挨过不少责罚,才会被磨砺成如今这般模样。
这世道,连活着都艰难,更遑论保住那点生而为人的棱角。
第34章 祭祀
七月初七,河神祭。
今天高林县一年一度的盛事。
家家户户门前悬挂着辟邪祈福的艾草,菖蒲。
小贩的吆喝声、远处戏台隐约传来的锣鼓弦乐声更是不绝如缕。
临时支起的摊档像雨后冒出的蘑菇,密密麻麻挤满了街道两旁。
人群更是如开闸的洪水般,从江岸涌入城内狭窄的街巷,热闹非凡。
陈庆作为河巡自然不得闲,此刻他正挎着刀在南河码头边巡值。
防备着汹涌人潮可能引发的踩踏或趁乱滋事。
巡至一处临河的老茶馆,喧嚣声浪似乎被竹棚隔开些许。
陈庆掀开门帘走了进去,寻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扬声招呼:“小二,来碗大花茶。”
“好嘞!大花茶一碗!”
肩搭布巾的伙计应声麻利,不多时,便端上了一碗花茶。
陈庆端起碗,便听一道熟悉的声音,“陈师弟!”
“孙师兄?”
他循声望去,只见孙顺和周雨正站在茶馆门口,孙顺褪去了练功服,穿着一件藏青色衣衫。
他身旁的周雨则换上了一身素雅的淡粉色襦裙,如瀑青丝间只斜斜插了一根质朴的木簪,却愈发衬得她面容清丽秀美。
紧跟在周雨身后的,是周院另一位女弟子李蓉蓉,她穿着一身崭新的鹅黄色襦裙,妆容精致,虽也俏丽,但站在周雨身旁,被掩盖住了光芒。
李蓉蓉在院内待了一年多,明劲修为,平日与周雨交好,陈庆与她倒是没有什么交集。
“孙师兄,周师姐?你们也在这?”
陈庆放下茶碗,起身笑着招呼道:“快进来坐,我请喝茶。”
孙顺坐了下来,“今天河神祭,院内师兄弟哪有心思练拳,都跑出来了,我和师妹不喜欢凑热闹,就随便逛逛。”
周雨对陈庆微微颔首,唇角噙着温婉的笑意:“那就多谢陈师弟了。”
李蓉蓉也矜持地点了点头,目光在陈庆那身朴素的河司制服上短暂停留了一下。
陈庆又招呼小二添了两碗花茶。
茶馆内人声鼎沸,他们这一角倒十分安静。
李蓉蓉端起粗陶碗,小口呷着茶,目光在陈庆身上转了转,开口问道:“陈师弟,你是在河司挂职?”
“嗯。”陈庆应道。
李蓉蓉放下茶碗,语气带着点不经意的探究,“没想过换个地方挂职?河司清闲是清闲,就是这俸禄……怕是连买血气散都紧巴巴的吧?”
陈庆笑了笑,语气平淡:“我这实力,能去的地方也有限,河司安稳,也算合适。”
“眼下倒是有个好机会,”
孙顺笑了笑,道:“陈师弟,你最近没留意?县里各大势力都在抢人,门槛放低了不少。”
“哦?”陈庆眼中掠过一丝疑惑。
孙顺低声道:“都尉大人前些日子的那场庆功宴,你听说了吧?表面是庆功,实则是在拉拢人心,招揽了不少青年才俊。”
“有小道消息说,都尉府有扩军的打算,是真是假还不好说,但风声一放出来.”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其他势力都慌了,尤其是五大族,反应最快,开出的价码一个比一个高,都在拼命招揽各路好手。”
“何止是五大族。”
李蓉蓉插话道,语气带着点对消息灵通的炫耀,“望远镖局、内城的锻兵铺子、仁和堂这些老字号,也都在抢人,如今县里挂职的行情可是水涨船高,明劲武者,月俸已经开到八两银子了!至于暗劲高手.”
她刻意加重了语气,目光扫过陈庆,“起步就是三十两,这还只是明面上的月俸,药补、兵器、衣甲这些额外的供给,更是丰厚得很!”
陈庆听闻,也是暗暗咋舌。
暗劲高手起步就有三十两银子,自己一个月什么也不干就能得到三十两?
要知道韩氏织鱼网累死累活,一年也不过五六两银子。
周雨温言劝道:“陈师弟,这确实是个难得的机会,以你明劲的修为,去给一些小势力挂个职,应该不难。”
她的声音柔和,带着真诚。
陈庆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道:“多谢师姐提醒,我会好好考虑的。”
天上不会掉馅饼,各大势力肯下如此血本招揽人手,所求必定不小。
这看似丰厚的报酬背后,隐藏着怎样的风险和责任?
是看家护院,还是需要真刀真枪地去拼杀?
他需要冷静权衡。
河司虽然例钱不多,却胜在风险可控。
就在这时,李蓉蓉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门口,脸色微变,“周师姐!你看那边.是松风武馆的高盛!”
松风武馆?!
陈庆和孙顺闻言,立刻顺着李蓉蓉示意的方向望去。
只见茶馆门口,四五个身形魁梧、太阳穴高高鼓起的壮汉正掀帘而入。
为首一人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面容粗犷,眼神锐利如鹰隼,穿着一身松风武馆标志性的墨绿色劲装。
这人正是松风武馆年轻一辈中的好手,高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