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跟着冒险团出过外地任务的“老手”,仗着小有见识适当吹一吹牛,是乔西为数不多的高光时刻,不过总是干吹,说多了大家都提不起兴趣,如今见到了这种傻乎乎的骨头架子,小乔西顿时来了精神。
“嘿,伙计们,瞧见没?”乔西敲敲桌面,吸引来同伴的注意,指着正小心翼翼挪动的骷髅,“就这玩意儿,看着唬人,其实蠢得跟块木头似的!赶山客的猎狗都能把它当磨牙棒啃喽!”
“真的,不骗你们!”
他灌了口酒,脸上泛着红光:“我跑外头做任务那会儿,谁要是带个这玩意儿,整个团队都得臊得抬不起头!也就背背行李还凑合,打架?哼,我让它两只手!”
“不信?都瞧好了,可别眨眼!”
同伴们的好奇彻底点燃了乔西的表演欲。借着酒劲,他决定给大家来个即兴演出,上演“让两只手”干掉骷髅的好戏。
酒馆的地面,是夯实的泥土地,被无数次泼洒的酒液和踩踏的靴底弄得坑洼不平,有些地方还卡着碎骨头和湿漉漉的锯末。
骷髅小白谨遵主人陈默“小心前进”的指令,走得格外缓慢。当陈默本人已经快走到中间地台时,小白才刚磨蹭到第二排酒桌恰好是乔西那伙人所在的位置。
乔西咧着嘴,冲同伴们挤眉弄眼,做了个“看好”的手势。
他夸张地高举双手,假装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身体却借着动作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将穿着硬皮靴的腿,顺着那被无数酒客磨得圆钝发黑、沾满污渍的桌脚,精准地伸了出去。
他要绊这个骷髅一跤。
在某一次任务中,他有幸见过团队里的战士是怎么戏弄那只可怜的骷髅的,这里,他要来一次经典复刻。
而且谁也抓不着他的把柄,酒馆里有规矩,不能斗殴伤人,可伸个腿总不犯法吧。
他这浮夸的动作吸引了附近大半还没彻底醉倒的酒客。不少目光好奇地投了过来,等着看这出免费的滑稽戏。
毫无悬念。
“喀啦!”
小白的脚踝骨结结实实地绊上了乔西,可怜的小骷髅有些惊慌的双臂一通挥舞,但却毫无用处,它的平衡性太差了,只能直挺挺地、带着一股笨拙的绝望感,重重地拍在了肮脏的地面上!
摔的相当狼狈。
巨大的惯性让它整个骨架贴着地面滑了出去,胸腔里的零碎物件叮呤咣啷一阵乱响,好在没散架。但更糟糕的是,它背上那个巨大无比的包裹,狠狠地撞上了旁边一张粗壮厚实的木桌腿。
“哗啦!叮咣!哐当!”
包裹口猛地崩开!里面的东西瞬间泼洒出来,翻滚、弹跳着,飞得满地都是!
乔西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像是被寒冬的冰霜冻僵了。
战神在上,这是什么?
那根本不是普通的行李包裹,看看这都摔出来了啥!
扭曲变形、布满豁口的单手剑;把柄从中断裂、只剩半截护手的阔剑;被戳得如同蜂窝、散发着腥气的破皮甲;凹陷得不成样子、布满划痕的金属护胸片;疑似护腕或腿部迎面甲的小防具;沾满泥污的猎弓和散落一地的羽箭……
绝大部分武器和防具上,都覆盖着大片大片暗红发黑、触目惊心的血迹!
一小截带着金属卡扣,断口处还连着几根筋腱皮索的臂缚撞上前排的木桌,又重重的弹回,就滚落在乔西的面前,金属卡扣上有一个清晰的,半干涸的血手印,皮索上还挂着一小块带着毛发的人体组织。
在昏暗油腻的灯光下,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乔西仿佛听到了那块不知道什么部分的人体组织的哀嚎。
前一秒还喧嚣震天的酒馆,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所有的声音,那些酒后大声的嘟囔声、木筒中骰子的撞击声、下流的笑话、粗鲁的争吵、凶狠的咒骂和陪酒女软绵绵的嗲音……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壁炉里木柴偶尔爆裂的噼啪,以及一片令人窒息的、死一般的寂静!
这里没有菜鸟,哪怕是看起来最像菜鸟的年轻的乔西,也在外面摸爬滚打了好几年。
这些物品他们太熟悉了,正是这些佣兵们朝夕相伴的吃饭家伙。
用这样的方式展示出来,佣兵们仿佛听见了装备用无声的尖叫,当面重现了一个惨烈的屠杀现场。
几个经验丰富的老佣兵眼睛瞪得溜圆,用忌惮和畏惧的眼神,看着前方那个年轻的亡灵召唤师,手已经死死的扣在了武器上,身体绷紧,肌肉收缩,双腿前后错开,已经进入了临战状态。
小白摔倒的瞬间,陈默也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右手伸入怀中握枪。转身看到这一幕后,第一反应是自家傻骷髅又双踩坑摔倒了,一股强烈的尴尬瞬间涌上心头。
这种时候,该说点什么好呢?
说啥也不合适啊,这就好比满大厅的人在热热闹闹的吃饭,自己忽然进来掀翻了一辆垃圾车,这,不会以为我是来砸场子的吧?
陈默露出了一个略带惭愧的笑容,这让一直盯着他的佣兵们汗毛根根竖起。
好家伙,杀的这么凶残,还笑的这么腼腆,这是变态杀人魔啊!
第26章 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最先做出反应的,还得是一直懒洋洋靠在酒吧柜台后面的独眼老板。
老板脸上扣着个磨损的半拉眼罩,仅剩的那只独眼像激光笔一样,在烟雾缭绕、人头攒动的大厅里来回扫射,居然也能做到眼观六路,相当不易。
大部分时间,老板都在跟几个胸围堪比牛头怪,嘴唇涂成吸血鬼的大波浪妹子打情骂俏,不过自从陈默进来,他的独眼的余光就一直锁在新来的陌生人身上,中途听了侍者的报告,也看到了乔西的小动作。
自然也看到了自家酒馆是怎么变成冰窖的。
在令人窒息的氛围中,独眼老板单手按住自己的眼罩,扯着嗓子喊了一句:“有位朋友的东西掉了,各位老哥老姐可别偷藏,我这就叫人收拾,为表谢意,每桌再送一瓶黑蛇酒!”
“老约翰,贵客上门来找你的,别弹你那送葬的破琴了,接一接客人!”
独眼老板一发话,酒馆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喧嚣的声浪从低到高,慢慢慢慢的恢复。
只剩下那个站在风暴眼中,瑟瑟发抖的始作俑者,吹牛皮吹炸了的小乔西,年轻的铜纹战士站在那里,脸色惨白,眼神空洞,双眼仿佛失去了焦距。
然后,他就被独眼老板轻松的抓住后背拎起来,如提着一只死狗一般,丢到了陈默的面前。
“惹事的小家伙给你拎过来了,不知道这位朋友从何而来,怎么称呼?”
佣兵界有句老话: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对于陈默这样的异世界来客,解决“我是谁”这个问题,本就是重中之重。
陈默一直都在给自己编写身份,从接触到这个世界开始,他就启动了这项自我定义的工作。随着对繁星大陆的了解越深,定义的层次就越完备,内容就越丰富,细节就越翔实,逻辑就越自洽。
迎着独眼和老约翰询问的目光,陈默清了清嗓子,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首先,请几位理解,”他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略带疏离的淡笑,“因某些不便明说的缘由,我无法透露家族的具体情况。只能说……那地方,还算体面吧。”
他顿了顿,清晰地吐出几个字:“对了,我叫陈,默。”
中间这短短的一顿,恰到好处。独眼老板和老约翰目光飞快地一碰,若有所思。
陈,这个姓氏牵连的世家大族可太多了。一般来说,如果是跟天穹帝国的陈家没关系的话,这时候总要紧跟着解释一句:不是你们想的那个陈!就像白石城的守备队长报完“冯”姓后,必须立刻声明“跟诺顿王国的冯家没关系!”一样。
陈默微微一笑,很好,你们爱怎么猜怎么猜,反正我啥都没说。
独眼老板殷勤的照顾陈默坐下,陈默眼角余光扫过木质长凳上干涸发黑的不明污渍,嘴角那抹笑容似乎凝滞了微不可察的一瞬,继续板板正正站在桌边,不急不慢讲述自己的来历。
父母早逝,无靠无依,家族的竞争激烈,经历了一系列纨绔挑衅、小人排挤、青梅退婚、故友断交这类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的悲惨遭遇,年轻气盛之下选择离家远行,想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在家里的时候,因为某些特殊原因,学文为主,轮不到成为职业者。”
“所以,直到离开家族以后,才机缘巧合摸到了一点门槛,学了点皮毛功夫。”
独眼老板的眼皮微不可察地跳了跳,抬手招呼侍者,不一会儿就给陈默送来了一个看起来还算清爽干净的坐垫。
大家族里什么情况下,才会限制后代不能学武,只能学文?
那就是支脉中的优秀子弟。
这是一个武力至上的世界,各人天赋不同,若将学习武力的机会公平的赋予每一个家族子弟,要不了两三代,主脉的权柄大概率就不再是主脉的了。
你制定再多、再繁琐、再严苛的规则都没有用,人性的贪婪是挡不住的。
用一位冯姓传奇辉耀领主的话说,法律,就是规则之上的人制定出来,用来限制规则之下的人。
你不能指望一个旁支的永夜巡狩,去听任一个主脉的银铠战士随意差遣。
就如同你不能指望手握北境三十万铁骑的边关大将,仅凭京城一纸空诏就自解兵权、束手就擒。
陈默是怎么知道这规矩的?还得“感谢”小金毛那没心没肺的家伙不止一次在学徒中得意洋洋地炫耀,锆石家某个天赋卓绝的旁支子弟,最终只能去当个账房先生。
侍者适时地送来了一个看起来还算清爽的软垫。陈默谨慎地坐下,话题随即转向正事。
“很遗憾,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他叹了口气,带着一丝无奈,“即便我只想找个清净角落修行,也总有不开眼的纨绔找上门来。”
“这次辗转来到溪月联邦,只想弄个佣兵身份,找个魔法塔潜心学习。”
“正巧,路上认识了卢克。他极力推荐我来这儿,说他的老朋友能帮上忙。”
老约翰用指节捋了捋那几绺稀稀拉拉、白多黑少的头发:“卢克?哦,你说的镜湖那个傻大个儿卢克?您……怎么会认识他?他可不像能跟您这样身份搭上线的家伙?”
“说来也巧,”陈默脸上掠过一丝恰到好处的赧然,“他当时正给云雾领的小郡主当向导。我呢,刚好搭了趟云雾领的顺风船,在船上这不就就认识了。”
“本来嘛,我跟云雾领的佩文队长也算打过几次交道,找他们办身份或许更便当些。但是,受人恩惠太多,要不然,这情分还不了,心里不踏实。”
“云雾领的洛克大师替我治过伤,流霜郡主还赠过药。您看我如今这这落魄样子……”陈默摊了摊手,姿态坦荡又带着点矜持,“实在没什么能回报的,哪好意思再去叨扰。”
这一段内容就有些过于高端了,在陈默说话的过程中,独眼店主和老约翰的目光如同探针,一直紧盯着陈默的表情和眼神。
陈默眼神清澈,表情坦然,心底坦荡:我又没说假话。
坐云雾领浮空船来的没错吧,跟佩文队长打过交道没错吧,洛克大师给我治伤没错吧,郡主送了疗伤药没错吧。
绝无半字虚言。
至此,事情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都交代清楚了,老约翰眼底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
“佣兵身份好弄,就是等级起点差一点,您介不介意?”
“没关系,”陈默干脆地说,“我只求能进法师塔学习。佣兵等级无所谓,越快办妥越好。”
这话一入耳,老约翰心中大定:“好!明天麻烦老爷跟我去一趟佣兵工会,保管给您办的妥妥帖帖!”
第27章 小佣兵雇小佣兵
正事聊完,眼看陈默心情不错,独眼老板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拍蹲在旁边的小乔西肩膀,力道之大,直接把铜纹战士拍得一个趔趄,单膝跪在了地上。
“这孩子年轻不懂事,给您惹麻烦了,您看该怎么处置?”
这姿态,这说法,看起来是任凭处置,话里话外却带着些求情的意味。
小乔西的老爹,曾经是独眼老板队伍里的佣兵,豁出命给独眼老板挡过刀的。
要不是有这些昔日的老兄弟照拂,就小乔西家那个光景,怎么可能这么快成长到铜纹战士。
哪怕有点天赋,学习武技或者法术,都是要花不少钱的!
陈默随意地挥挥手:“没事没事,我那骷髅,哪天不摔个三五回的?”
独眼老板立刻一巴掌拍在小乔西的脑袋上:“听见没有?!还不赶紧谢谢老爷的恩典!”
独眼按着惊魂未定的小乔西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没好气地一脚把他踹去旁边,转手又把侍者重新收拾好的装满武器甲片杂物的包裹提了过来。
“对了。”陈默用下巴点了点这堆“破烂”:“卢克曾经跟我说过,他的朋友在白石城这一片地界儿上,渠道广,路子野,办法多,我还真有几件事想请教一下。”
“一是这堆零碎,我带着也不方便,能不能请人帮我处置掉,价钱低点没关系。”
“二嘛,拿完佣兵身份之后,我准备先去北麓河一带的法师塔求学,不知道两位能不能帮我物色个向导。”
独眼老板把胸脯拍得咚咚响:“嗨,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
卢克介绍的这两位朋友,办事还是相当的靠谱,半天下来,陈默的那点事基本完美的得到了解决。
陈默手里其实一直收藏着全套山藤小队的佣兵徽章,起初,他只当那是些不起眼的铁片,但很快便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那分明是蕴含魔力的精巧道具。
老约翰一瘸一拐,又轻车熟路的带着陈默在佣兵工会里奔走,依次完成了资料提交、身份核查、费用缴纳、认证盖章的全套流程,最后停在了大厅角落的制章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