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回来，先是将便桶放在木屋外，然后推门而入，莫老道正坐在椅子上，毫无仪态，一只手抠着脚，一只手从旁边桌子上的盘子里不停将炒蚕豆塞到嘴里。
就他嘴里仅剩的那几颗牙，哪里吃得了蚕豆，可是却仍然咬的嘎嘣响，以武成玉如今的眼力当即发现，这位真翔道人根本没有用牙，而是在入口的那一瞬间，用内力将蚕豆压碎。
这种口腔产生内力用来吃饭的方法可没有那么简单，武成玉可以像使用枣核镖那样，先将枣核镖放入口中，再借内力激射而出。
但仅仅是将内力含于口腔之内，隐而不发，又恰到好处的将蚕豆压得粉碎，咽入腹中，这种堪称炉火纯青的内力控制，武成玉自问做不到，很长时间内都做不到。
武成玉先在心中模拟了一下，集中精神，做好准备的话，可以慢慢让内力汇聚于口腔，再小心的将蚕豆压碎，但绝对不会碎得这么均匀，而且也做不到一颗接一颗的来。
眼前这个老道士，跟莫老道不同，绝对是个真正的高人。
武成玉走到真翔老道面前，毕恭毕敬的站着，也不说话，直到目送老道士将那一盘蚕豆全部送入腹中。
老道士吃完意犹未尽，看了看武成玉有些嫌弃。
“在这荒山野岭啊，真的是要啥没啥，除了偶尔马钰派人送点东西过来，老头子嘴里甚是寡淡。
你这小子，嘴上喊着拜访高贤，就这么空着手来啊，我好歹也是你太师叔祖，谁家晚辈看望老人是空着手来的。
去，终南山下那个小镇里有个梅记酒家，开了几十年了，里面的梅家老酒，那滋味儿，喝上一口回味无穷，你去给我买来，必须是他们家三十年的陈酿，少于三十年老头子不喝。
还有那里有家赵氏烧鸡，那是皮似琥珀，鲜嫩醇香，轻轻一晃，那肉就能从骨头上掉下来，最适合我老人家克化，你给我买两只过来，必须是两年内的小公鸡。”
武成玉听完一笑：“有酒有肉，神仙日子，要不要我给老前辈带个姑娘来陪酒，保证是千娇百媚，如何？”
“滚滚滚，莫要逗弄老夫，你小子看上去不错，有几分样子，但这性子也是古怪，等你到了老夫的岁数，看看你下面那东西还能不能用，快去。”
武成玉也不废话，转身就立刻下山。
前面说过那些前辈高人喜欢拿捏折腾一下后辈，真翔老道士看似也是如此，但武成玉知道，这位老道士其实是真的拿自己当晚辈，所以要起孝敬来也毫不客气。
一个时辰左右，武成玉就拿着烧鸡美酒零嘴回到了木屋，除此之外还拿了一些其他的食材。
老道士明显等的急了，也可能是太馋了，拿起酒坛就灌了几口酒，然后撕下一根鸡腿三两下吃到嘴里，这才满意的发出一声长叹。
“还是要有弟子伺候才舒服啊，平日里看看重阳宫中，那些王重阳的徒子徒孙，老头子就羡慕，现在自家弟子来了，老头子要好好享受几天。
好酒，好肉，老头子现在起不了情欲了，六欲皆得其宜，所以这口舌之欲永远都改不了，也不想改，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只要还活着一天，就不能亏待了自己的嘴。
臭小子，你坐吧，怎么？有话要问我？”
武成玉当然一肚子的话，当即坐下，先是拱手，然后才开口问道。
“见过前辈，前辈真的是莫老头的师叔祖，我原本以为这世间已经没有全性了。”
“哈哈哈，傻小子，全性可以是一个人，也可以是一本书，甚至可以是一缕清风一块馒头，哪里会消失。
那道家诸派全都排挤我全性，却又把我全性教义吸收进去，只要这些道派存在一天，我全性就会一直在。
老夫年轻时候也看不开，多番尝试，现在早就不关心了，再说，现在全性的传承已经到了你身上，老夫只要享受余生即可，多吃一口酒肉，多看一眼朝霞夕阳，躺在床上多睡一觉，比什么都强。
若不是看你小子脑子里莫名其妙，跟个没头苍蝇一般，老夫都懒得见你。”
老道士又喝了一口酒，从上到下的打量着武成玉，先是目露赞许之色，又微微的摇了摇头。
“之前几年，老头子身体不错，跑出去游山玩水，恰好在姑苏看到你。
一个傻小子，背道经把自己背得晕头转向，在姑苏各个道观横冲直撞，啥都问，问了又不明白。
老夫是何许人也，一眼就看出你练得是我全性传承的功法。
当年我恩师将全性的传承交于我和我师兄，我二人每人带着一部分道经，浪迹天涯。
我师兄命不好，很早就仙逝了，接下来是他的徒弟，最后就是莫贵生那个小猴子。
这小猴子，练武不行，修道不行，一辈子过得跟个乞丐一样，却又看不开，把全性传承看得比命都重要。
天底下能够修炼全性功法的，除了老夫，也就只有莫贵生那一脉的传承了，这小猴子总算不负师门所托。
倒是为我全性找到一个好的传人，啧啧，你小子还未及弱冠，这身功夫练得我都有些看不明白了。
老夫年轻时也堪称良才美玉，可在你这个岁数连你一半的功力都没有。”
“小子，我且问你，你背道经背了这么久，如今可悟到什么？”
武成玉摇了摇头：“越是参悟道经，就越是糊涂，不明所以，前些日子，全真教的七位真人拉着我论道，好像明白了些，又觉得自己像是被蛛网困住，不得自由。”
老道士哈哈大笑道：“修道，修道，修个屁，这道若是修成的，天下还不都是神仙。
再说你小子，明明对修道不感兴趣，心都不诚，却一个劲儿的背诵道经，杂七杂八的，什么都往脑子里记。
我且问你，你都不想修道，背诵道经目的不纯，对道家各项理论其实都不相信的，那你如何能够悟道。
就像是你肚子根本不饿，你也不想吃，却什么东西都往肚子里塞，牛肉炊饼，顽石朽木，什么都要，你能克化得了？”
第273章 点拨
武成玉此刻也在反问自己，自己的心真的不诚吗？
貌似还真的如此，从一开始他的目的根本就是完善修改后的全性功法，因为竹简说要完善并练到最高境界必须理解道家真意，他就开始了背书生涯。
所以武成玉根本不是在修道，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这些，只是单纯的以为背多了经典自己就能理解，而后顺理成章的将无名神功练到顶峰。
他的目的始终都是修炼武功，修道根本就不在他的潜意识范围之内，既然心都不诚，仅仅是简单的背诵，又找了一堆老道士求解，最后的结果当然是越背脑子越乱，越背想法越杂。
“可是，若不理解道家真意，这武功也练不成啊。”
“看看，你这小子脑子里还是练武，你这个年纪练到如此境界还不满足吗？再练下去，难道你还能飞天遁地，杀人于千里之外，举世无敌不成？
谁告诉你道家真意就一定在那些经典之上，有些所谓经典根本就是狗屁，你闻狗屁能闻出真味儿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哪怕他没有出家修道，只会一点庄稼把式，甚至手无缚鸡之力，你的武功可以随便打死他，可你觉得你就比他高明吗？”
“当年在姑苏的时候，我虽然看出你练得是我全性的功法，但那时我顶多是点拨了你一下，想让你凝神静心而已，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那时候你都快成一头家犬了。
前段时间，老夫又看到你出现在了终南山，虽然你的形体大变，但这一身功力愈发精纯，我第一眼就认出你了。
这时候的你不再是家犬，但却像个四处游走的孤狼，身上那么大的杀性，漫无目标，还假模假式的来全真教求道。
我让马钰他们几个小道士去跟你论道，他们以为是我要点化你，错了，我就是想要你知道，你看到的那些道，都不是你的，道也不是求出来，论出来，修出来的。
你小子首先要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人，想要在这个世上做些什么，哪怕你要游戏人间，可是游戏人间也要有自己的章程。那么小子，我再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武成玉默然，其实他也慢慢察觉自己的问题，尤其是这次长安之行，收获很多，也杀了很多恶人，但这些都不是他真正想做的，只不过他想不出自己究竟想做什么。
“前辈，你觉得我是什么人？”
“老夫也看不明白啊，你都不知道自己是谁，那问我作甚？
不过你小子不是凡品，小小年纪，能修到如此境界实在让人瞠目，我们全性神功，也不知道失去了什么关窍。
上千年来再也无人能够练成，后来是我的师祖，从全性道经中领悟出了新的功法，这才保住了我们这一脉的传承。
后来我看王重阳那小子不错，有意收他为徒，给了他全性道经，他是第二个从中悟出武功之人，只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小子求的是全真教的道，并不接受全性道统。
好好一本全性道经，居然被他悟出了断情绝欲的先天功，老夫一时惜才，既成就了他也害了他，让这个惊才绝艳，可以称宗道祖的人物早早离世，这也是老夫的大罪过。
而你呢？无人点拨，至少莫贵生那个小猴子点拨不了你，你是千年以来第三个自悟全性道经的人，而且居然没有走上错路，你这一脉的功法还在我师祖传下来的功法之上。
所以，你小子已经很难得了，莫贵生选你做全性道统的传承之人，也不知道是几辈子烧的高香。
可是我却不明白，你既然有如此天赋，为什么又对自己的道如此迷茫，按说是不应该的。
瞻前顾后，漫无目的之人，又怎么可能有如此成就。”
武成玉不知道如何作答，这老道士的师祖也好，王重阳也好，都是真正的高人，他们真的是靠自己悟出全性神功的。
王重阳虽然走上了错路，那是因为他追求的与全性不符，走错了路还有这样的成就，更是难能可贵。
但武成玉有今天的武功，说到底是因为金手指，他是靠着竹简的指导一点一点的研究复制出来的，根本就是开卷考试一般，而且是给出答案的开卷考试。
所以他的心性跟自己的修为，和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不符，功力越高，做的事情越多就越是迷茫。
走了捷径的人，哪里会有真正超绝的心智和毅力，现在的武成玉根本就是德不配位，本质上的他还是前世那个被社会磨平棱角没有真正作为和理想的普通人。
不过现在也解开了武成玉之前的疑惑，王重阳的那本全性版先天功，根本就是真翔老道士给的，这老道士算是王重阳的引路人，只不过王重阳意志坚定，没有选择全性而已。
“有些东西我就是掰开了揉碎了喂给你，你也不会真的明白，道理你肯定懂，但也只是懂而已。
今天先到这里吧，我看你拿了一些食材，不如你给老夫做顿好吃的，算是你孝敬我了。”
武成玉也没有再提问，他默默起身来到隔壁的房间，这里是一个简陋的厨房。
他下山弄了一些羊腿和蘑菇，还买了一些水果，这个厨房里要啥没啥，所以干脆找来一些树枝，将羊腿的肉片下来，串在树枝上，接着升起炭火，拿出十三香，给莫老道来了个现场烤串。
同时，他还用蘑菇烧了一个鲜汤，除了一点盐啥也没放，主要突出蘑菇的鲜字，也能中和羊肉的腥膻。
莫老道吃到嘴里果然是眉飞色舞，这老头看来也没吃过什么真正的好东西，武成玉稍稍露点手段出来就征服了他的味蕾。
“你看看，这就是你的优点，有这么好的手艺，练什么武，你如果好好钻研手艺，成为天下第一名厨，依我看就跟王重阳这个中神通也没什么区别。
一个练武，一个做饭，练武可以锄强扶弱，做饭可以让人享受美食，你觉得哪个高贵？”
这一点武成玉就不同意了，如果是后世，那些武术大师可能真的混的不如米其林饭店的行政总厨，但在这封建社会，那些名厨遇到武林高手都只有好好巴结否则就要挨揍的份儿。
第274章 传承
当天夜里，武成玉没有回重阳宫的客房休息，而是留在了真翔的这个野道观中。
这里只有一张床，老道士当仁不让，睡得呼天抢地，武成玉只是在角落打坐调息。
待到第二日，武成玉还是下山去给老道士买东西，这一回带的东西更多，还把这野道观的厨具全部配齐。
老道士没有给武成玉再讲什么大道理，而是不停催促武成玉给他做好吃的，不许重样，不能不合他的胃口，也不可以做清淡的素菜。
同时老道士还要求他不许练武，不许看书，只准给他做事。
武成玉虽然发誓此生不会再拜师，但他也默认了自己是莫老道这一脉的传人，那真翔老道士还真的算是他的祖师爷，所以虽然伺候人肯定是不舒服的，却也甘心情愿。
如此武成玉就在这道观中一住就是一个月，这一个月内他的脑子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看过的道经，不会再莫名其妙的从脑子里蹦出那句道教经典名句，然后自以为有进步，洋洋自得。
除了夜晚打坐，他也没有再练一天武功，渐渐的好像忘了自己是个武林高手，顶多是力气大，砍柴不用斧子，直接用手掰就是了。
一个月后，真翔老道士再次把他叫到身边，上下打量一番后，点了点头。
“还好，你小子其实比我想象的要笨，我越来越觉得你不应该有这么高的修为，不过这是你的秘密，我也懒得问。
不过我还是发现了你的一个优点，你居然是个会听别人话的人，我让你干什么你都能干下去，这一点就非常奇怪了。
不过这一个月也不是没有好处，你这一身的戾气总算是消失了。”
武成玉不知道自己身上的戾气到底是什么，但这一个月却让自己找回了后世打工的感觉，尤其是刚进入公司的时候，听领导的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甘当牛马。
他现在每天做饭，伺候老道士，不就跟在公司打工时候一样吗？都是低着头出力而已。
这也许就是老道士觉得奇怪的地方，一个超级高手，富家少爷应该做不了这些才对，他不知道武成玉曾经的经历。
不过，当牛马是有怨气的，在这里伺候老道士，心情确实平静了不少。
“老夫问你，你给我做饭时快乐吗？我让你一个月不重样，你居然做到了，居然真的钻研菜谱，全心投入。”
武成玉点了点头，其实这并不难，后世见过的菜起码几千道，给这老道士做饭，一顿最多两道菜，一个月下来不过六十多道，随便找家稍大点的饭店，菜单上也不止这些。
但是他却真的从来都没有不耐烦，真的每天早上起来用心打算今天做什么不一样的，这种耐心近两年越来越少见了，尤其是他自觉武功大进之后。
“你既然是武林高手，又是富家少爷出身，为什么这么会做菜？”
武成玉想了想回答道：“大概是因为我馋吧。”
一般来说嘴馋的人厨艺都不错，但武成玉能有如今的厨艺，还是因为竹简，走了金手指的捷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