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站在屋外,也能闻到浓烈至极的气味。
那是数十人的汗臭,脚臭,以及其他各种人体散发的气息,在一片狭窄空间,“酿”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才能形成的恶心气味。
有那么一瞬间,耿煊几乎怀疑自己重回前世黑工地。
但他又非常清楚,这一切都不过是他的错觉。
别的不说,能够将“地行术”修炼入门,并借此在坚硬的山体之内徒手开挖隧洞,就不是普通人能够做成的事情。
据扎络所说,这些人,有一部分是陈展这些特使,从元州各处搜罗而来,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坑蒙拐骗”而来的倒霉蛋。
也有一部分是来自于陈展等特使的内部推荐,虽然工作艰辛,但却可以借机学到一门九流秘术,对于修炼者来说,这诱惑足够大。
而且,因为都是自己人,也不用担心事成之后被卸磨杀驴,安全上有基本保障。
除此之外,就是董观真正的嫡系,也是耿煊此行的目标。
他们既是监工,维持这里的基本秩序,防止有人逃跑,或者不尊号令,胡乱行事。
同时也是隧洞挖掘的技术带头人,并不是那种死命催促别人干活,自己拿着鞭子坐在一旁,冲壶热茶,整点小酒小菜的监工。
“轰隆”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远处隧洞出口处传来。
耿煊扭头看去,便见几人正推着一个个装满碎石的推车从洞中出来。
将碎石一车车倾倒在出口边缘,两个山体相邻隧洞之间的峡谷,被这一车又一车的碎石,给逐渐填平。
“加把劲,再有二十车,咱们的任务就完成了,到时候咱们就可以好好休息,换下一班组的人顶上来。”
“……组长,这隧洞贯通,已经快了吧?”
“要是咱们保持现在的进度不变,要不了一个月。”
眼看解脱在即,本应欢呼才对。
但没有人欢呼,反而有人用担忧的口吻道:
“组长,咱们真不会被卸磨杀驴?……你们真会让咱们带着一门‘地行术’离开?”
“放心,我这人说话,一个唾沫一颗钉,说保你们无事,就保你们无事!”
“你的人品我们信,可这事,凭你一句话,根本不管用啊!”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可我也不是哄你们玩。
不过,你们也别将带着‘地行术’离开这话挂在嘴边。
别走,到时就跟咱们一起回幽州,摆明了誓死追随董军主的态度。
相信我,以他老人家的慧眼,别说处置你们,便是为你们单独成立一支‘地行军’都是有可能的。
你们的本事,在特殊的时候,比同等数量的玄幽铁骑都要恐怖……”
这些人一边闲聊着,一边推着空车重新进入隧洞。
从这些人的谈话中,耿煊很容易就能分辨他们的身份。
看着自己已经缓缓抬起的手掌,耿煊却犹豫了。
原本,他已经计划好了,在找到这些敌骑成员,也就是董观的嫡系人手之后,不需要多想,直接下死手就行。
可现在,耿煊发现自己这双手有些拍不下去。
不管他们以前的身份是什么,不管他们做这事的初衷是什么,他们现在做的,在耿煊这里,都是极加分的事情。
他们的身份,在耿煊这里,更是有着近乎免死金牌的效力。
劳动者。
当修炼者不再将自身强大的力量用于杀人,而是用来改造世界时,耿煊已经没有了必杀对方的理由。
哪怕对方头顶的红名鲜亮依旧。
第216章 行如风马,一路回收
最终,耿煊一个人都没有杀,也没有造出任何动静,在确认了董观嫡系人马的数量之后,就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再一次翻山越岭,按照隧洞的走向,向下一处“挖掘段”搜寻而去。
就这样,耿煊用了大约五个小时的时间,在深沟巨谷,绝壁危峦层层叠叠挤在一起的赤乌山脉中,继续西行了一百多公里。
这是直线距离,若是将上山还有下山的里程也算上,他走过的绝对路程,至少还要在此基础上番一倍。
更重要的是,耿煊真正用来赶路的时间,只有两个多小时。
在这样复杂的,对寻常修炼者都极不友好,险阻重重的环境中,他依然能够保持如此惊人的发挥。
这得益于耿煊非人的体能,以及超卓的身法造诣,更得益于宗师境“相马术”对他速度的加成,在大师境的基础上又上了一个台阶。
就在耿煊全速翻山越岭,在惊人的速度下,身周狂风呼啸,寒风凛冽。
身体就像是狠狠撞入一面无穷厚的无形巨幕,体表皮肤,浅层肌肉都开始有规律的律动起来。
那种因速度达到一定程度后,变得越来越巨大的阻滞感忽然变小了许多。
身体一点点变得“油滑”了许多。
他的身体不仅在凭着这具身体本身的体量和体质极速行进,也如大海中的帆船一般,通过调整身体这面“帆”的变化,让阻滞之力减少,甚至还能产生一些额外的助力。
这一系列隐秘而微妙的变化,体现在耿煊身上,就是他本人体能的消耗变小了,可以在极速状态维持更久的时间。
另一方面,速度却不降反增。
恍惚间,耿煊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匹马,一匹“风马”。
在这种变化下,才提升到大师境不久的“相马术”,种种经验感悟根本不需要他主动去消化,就被身体吸收掌握,成为一种近乎本能的能力。
耿煊毫不犹豫,立刻就消耗四十八点红运,将“相马术”再次向上提升一层,从大师境提升到宗师境。
除了脑海中多了更多与“马”相关的知识外,皮肤,以及皮下肌肉的律动也变得更加精细,牵扯到的肌肉深度也更深。
不仅皮肤和肌肉,就连呼吸、心跳、血液流速等都很自然的参与进来。
这带来的效果就是,让他在自身消耗更进一步降低的同时,极限速度更进一步加快。
特别是下坡的时候,真的有种仿佛在贴地飞行的感觉。
即便是对修炼者来说,这其实也是一种非常危险的行为。
下坡时速度固然可以变得更快,但这带来的后果却是身体很容易失控。
这只会带来危险,而不是助力。
可现在,速度明明提升了很大一截,可耿煊却并没有失去对身体掌控的感觉。
依旧敏捷,轻盈,自如。
耿煊综合衡量,“相马术”稳定在宗师境之后,自己的极限速度可以长时间保持在一百二到一百三十公里每小时左右。
而若是下坡,根据坡度以及山势特征,还会有不同幅度的增长。
有趣的是,速度不同,地面坡度不同,崎岖平坦程度不同,耿煊的身体姿态,也不再是寻常人直立奔跑的那种一成不变,而是会很自然的进行动态调整。
整体来说,速度越快,他身体的前倾就会越来越大。
但这并不会影响他身体的稳定性和视野,一切甚至不需要他刻意而为,随着速度的增减,身体姿态会很自然的调整到最稳定的状态。
……
在赶路之余,耿煊还要根据隧洞的走向,以及捕捉到的人迹,寻找到每一处隧洞挖掘工地。
观察那些挖掘者的基本状态,并确认里面隶属于董观嫡系人马的数量还有与其他隧洞挖掘者之间的关系。
十二月十四日,上午九点左右。
耿煊站在一座孤峰突起的山顶,在身后一轮冉冉而起的大日相助下,借着天高气爽,碧空如洗,向着西侧极目远眺。
从他身下这座高峰开始,赤乌山千沟万壑、高崖层峦的险峻画风,迅速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缓缓起伏的丘峦,越向远处,地势越是平缓。
在数十里近百里之外,耿煊已能隐隐看见完全有别于自然荒野的画风。
“那应是农田吧?……这么说,这里真就是皓州地界了。”耿煊心中如此想。
因为“燧珠”附带的真视之眼,让耿煊有着远超常人的敏锐目力,但这主要是体现在“清晰度”上。
寻常人因为距离远,或者光线昏暗的“模糊视物”,对他来说,都不是问题。
但他的目光并不真的具备望远镜一般的能力,依然遵循近大远小的自然规律。
因为距离太远,所视之物体积太小,甚至小到比针尖还不如的细点,那他依然是看不清的。
当距离远到数十上百里之外,除了大地的起伏,山体的轮廓,以及成片农田这类有着较大面积以及规则形状的物体,才能被他的目光勉强捕捉。
至于人、树、房屋之内,则完全融进了广袤大地的背景中,根本分辨不清。
……
耿煊站在山顶,向着皓州方向驻足观看了一会儿,也趁机吞服几颗精元丹,喝点水,恢复一下体能。
这段行程,直线距离只有百余公里,可实际行程,却将近三百公里。
即便在宗师境“相马术”的加成下速度有了大幅度提升,体能方面的消耗也大幅度降低。
这么远的一段路程下来,对耿煊的消耗还是不小。
路线其实并不曲折,虽然不是一条笔直的线,但若是拉长到数十上百里,也基本可看做一条近似笔直的线。增加这么多里程,主要还是山太多,坡太陡,沟壑也多。
半个小时后,待体能恢复得差不多,该看的也都大概看了一遍,耿煊便没再多留,转身面向朝阳升起的方向,从东侧下山,踏上返程之路。
在“赭红眼”盆地中没有找到的九十名董观嫡系铁骑,已经在十五个工地中被耿煊全部找了出来。
是的,从这里到“赭红眼”盆地西侧,直线距离百余公里(二百二三十里)的赤乌山深处,潜藏着十五个工地。
每个工地根据隧洞挖掘的长短,以及挖掘的难度,人数也有多有少。
这九十人便根据各处工地的具体情况,分散到各个工地。
除了他们这批董观最信任的嫡系核心,还有人数更多的,从陈展这些“特使”体系内部挖掘、推荐、或者自荐而来,总数量大约三百人左右的“副核心”。
将他们与清源集的“二狗子”等同,似乎有些不公允。
毕竟,理论上来说,他们也是董观的麾下。
只是长期在元州公干,许多更是生在元州,长在元州,思维方式也是纯元州式的,但他们确实在很早以前就开始给董观效力,和那些在生死威胁下才屈从的“二狗子”还是有所不同。
但他们在这个群体中起到的作用,却和“二狗子”一样。
是另六百多名“挖掘者”能被管理得井井有条,治得服服帖帖的关键一环。
不然,仅靠九十名董观嫡系人马,根本不可能组织起这么一支规模超过千人的“隧洞兵团”。
他们每个人的“地行术”或许都还掌握的很粗浅,或许才堪堪入门的级别。
可架不住人家人多。
按照陈展的说法,挖穿这条通往皓州的通道,完全是以打一场“州级会战”的标准在进行。
一旦这条隧洞挖通,并被董观的人马牢牢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