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兵器碰撞,刀剑入肉的声音再次密集的响起,恍惚中的陈展这才稍稍清醒了一些,有些迷迷瞪瞪的放眼看去。
便见自己身前不远处,正在发生激烈的交战。
有人胜,有人败,有人伤,有人死。
一方是蓄势一击,且人多势众。
一方是猝不及防,且人少力孤。
说是战斗,其实是一面倒的屠杀。
有许多人在死掉时,都还没来得及将甲胄穿上,骑上玄幽马。
让陈展感到刺痛的,是有人在倒地身亡的那一刻,还瞪眼盯着自己。
死不瞑目。
切齿痛恨。
很显然,他们将他当成了叛徒,
面对这些“污蔑”,陈展很想张口辩解。
不是,不是我!
我也是受害者!
可面对这些死人,以及将死之人,这一切的辩解,都在出口的前一刻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最终,他移开了目光,看向远处。
这里,已经是“赭红眼”盆地的最西侧。
东西长度超过两百里的赭红色山体开始收束,就如两只原本张开的大手,交叉紧扣在了一起。
就在前方,南北两处山体紧扣处,身下这处盆地的最西侧,一个黑咕隆咚的隧洞一直通向山体深处,看不到尽头。
对本就力量不俗的修炼者来说,《地行篇》最大的价值,并非让挖土变得更加省力和高效,而是奇特的空间感知能力。
前者可以靠更多的人手,以及对每一个体更极限的压榨来实现。
可若缺乏后者,单靠人多,是做不成的。
最简单的一个道理,一条隧洞的工作面是非常小的。
即便因为需求不同,现在开凿的这条隧洞比元州地下那些隧洞大了许多。
可其能够同时容纳的“挖掘者”数量,也是有限的。
即便让多支队伍轮替作业,保证工作面始终持续向前推进,单一工作面的推进速度,也是有其极限的。
这种情况下,要想发挥出“人数”的优势,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将一条隧洞分节、分段,同时展开数个,乃至数十个工作面。
彼此相向挖掘,最终对接在一起,形成一条完整的隧洞。
可这样一来,就有两个问题。
一是要确保这些隧洞最终要完美的对接在一起,在缺乏测量手段的情况下,《地行篇》中所附带的精准空间感知能力,就是必不可少的。
若是没有这项能力辅助,两条对向挖掘的隧洞大概率不会完美对接,而是会完美错过。
同样,若是没有这项能力辅助,这条隧洞是否能够始终向西,一直通向皓州,而不是在赤乌山中“晕头转向”,最后甚至不知道到底走向何方,也是很值得商榷的一件事。
让一个人闭着眼睛朝一个方向直线行走,不出几里地,都会歪歪扭扭,甚至在原地兜圈。可想而知,常人在没有任何参照的情况下,方向感是多么不可靠的一件事。
第二个问题是分段作业本身带来的。
因为从每个断点插入工作面本身,也需要挖掘隧洞。
若是主体隧洞在山体深处,那这额外挖掘的工作量就会增大。
反之,若主体隧洞走向能够充分利用既有的山川地势,在经过这段区域时恰好路线外移,或者干脆就是一段峡谷。
那额外挖掘的工作量就会很小,甚至没有,还能增加出土弃土的效率。
要想减少整体挖掘的工作量,又要尽可能增加更多可同时作业的挖掘面,使这两者兼顾,就使得一条长隧洞必不可能是一条直线,而是充满了蜿蜒曲折的线路。
这就涉及到整体线路设计,而不是埋着头一根筋朝某个方向挖就了事,在没有《地行篇》附带的精准空间感知能力的情况下。
要想做成这一切,更是无法想象之事。
因为缺乏一个强有力内核支撑,陈展的念头很容易就游移不定。
当他看见这个新挖掘的隧洞,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便在心头呈现。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他主动放任的结果。
因为对未来的茫然甚至是恐惧,让他情愿大脑被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塞满。
就在陈展主动沉浸在这飘忽又迷茫的奇特心境之时,忽觉身侧有异。
扭头看去,见“苏瑞良”已经站在了他的身旁。
“这……就结束了吗?”陈展问。
“嗯,结束了。”“苏瑞良”轻轻点头。
陈展向战场扫了一眼,只见到倒了一地的尸体。
“怎……怎么都死了,就……就没一个投降的吗?”
这个发现,让陈展下意识感到某些不舒服,若是换个时候,这念头他也就主动按下去了。
可此刻,他却毫无顾忌的问了出来,就连心中那点隐约的不舒服,都没有刻意掩饰,通过问话的语气传递了出去。
“苏瑞良”似乎读懂了他微妙的心思,宽慰道:
“据我观察,有心投降的人并不少。
可他们人数实在太少,我们的人太多,个个杀敌立功的心思又过于迫切。
等他们反应过来,明白当下局势,想要开口投降,时机已经过了,人也基本都死光了。”
一方人数太少。
一方杀得太快。
等人少的一方反应过来想要投降时,赫然发现,“我”居然已经死了。
那自然也就不用投降了。
陈展嘴角扯了扯,表示有被安慰到,问:“那您这是……还有什么问题吗?”
他知道,这“苏瑞良”要是没有事,绝不可能在这时候出现在他旁边。
总不可能真的是见他状态有异,过来安慰他两句吧?
他觉得,自己还没有这么大的脸。
“在这盆地之内,总共有两百骑看守,对吧?”
“是。”陈展愣了一下,便点头道。
“东侧出口外十人,中央聚落看守仓库四十人,这里六十人,还有九十人都在何处?”
陈展想了想,问:“这隧洞里面您去看了吗?”
“我亲自跑了一趟,一直跑到底,虽然掘土的人不少,但直属于敌骑队伍的,只有四人。
我算的六十人里面,已经包含了这四人。”“苏瑞良”很仔细的对陈展道。
陈展想了想,道:
“如果这样的话,剩下九十人,应该都分散在其他十几处隧洞挖掘点。”
说着,陈展将隧洞挖掘时,多工段同时作业的特点大概讲了一下。
耿煊了然,道:“这些隧洞挖掘点的具体位置你可清楚?”
陈展摇头道:“我只知道,大方向是朝赤乌山以西的皓州方向,这是不会变的,可这条隧洞的具体线路是如何走的,我就不清楚了。”
说着,他神色忸怩了一下,就表示,这条隧洞的挖掘,一直都是董观从玄幽二州派来的嫡系力量负责。
对于他们这些长期在元州做事的人马,虽然优容有加,却远不如对嫡系力量的信任。
对待他们,一直是“又用又防”的态度。
因为知道这一点,对于那些不主动向他透露的事情,他也不会去主动了解。
比如这条隧洞线路的具体走向,人家没说,他也就没问。
只知道整体进度极快,距离所有分段隧洞贯通一体,也就十几天的时间。
陈展在说董观对他们“又用又防”,始终没有当成真正自己人的时候,明显也是有点小情绪的。
耿煊很想说,你们用自己的实际表现证明了,董观的做法是正确的。
他原本还想让陈展带路来着,但在听了他的解释后,耿煊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四顾看向隧洞两侧那些陡峭的岩壁,寻常人很难发现的细微痕迹,在他眼中变得更加清晰。
渐渐地,一些转步顿足,借势攀援的痕迹开始在耿煊眼中变得清晰起来。
这些痕迹顺着山势向上延伸,向着西方延伸。
有了这些发现之后,耿煊对徐蓬交代道:“这里暂时就交给你负责,我去探一探。”
“是……您一个人去?”徐蓬先是应了一声,而后又疑惑询问。
“我一人去就好,往返还更快一些。”
说着,耿煊已经下了玄幽马,将身上甲胄尽数卸掉,做了几个扩胸运动,同时原地做了几个高抬腿。
下一刻,徐蓬便觉眼前一花,前一刻还在眼前的“苏瑞良”便已消失不见。
他猛地扭头看去,便见“苏瑞良”已经贴到了一侧近乎笔直的岩壁之上,身形灵巧而迅捷的游动起来。
很快,便完全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内。
耿煊身形轻盈如狸猫,在陡峭嶙峋,时起时伏的山岩上如履平地。
循着人迹,快速翻越这座赭红色的大山。
翻过一个位于山脊的垭口后,山岩又近乎笔直的往下。
这样的山势,别说普通人,便是寻常修炼者,想要翻越都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个行差踏错,就坠入万丈悬崖。
这还是空手的情况下,若是携带物资,那更是想也别想。
而这样的山体,在赤乌山还不是一座两座,而是连绵不断,不计其数。
对耿煊来说,这些却不是什么问题。
还没有下到山脚,在他敏锐的目力下,就已经看到,其中一片山脚区域,有着大量新鲜碎石堆砌的痕迹。
他的目光再沿着这碎石堆左右搜寻,很快就看见另一个隧洞出入口的轮廓。
继而在这隧洞出入口附近,找到了一处由石头和木头搭建起来的简易居所。
当耿煊悄无声息的接近这处居所,还没完全走近,便听得鼾声如雷。
走近了仔细一瞧,这居所内就是一个长长的大通铺,里面躺着四五十人。
一个个身上遍布尘土,衣衫破烂,有许多人双手十指肉眼可见的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