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权相 第181节

  齐政微笑点头,“好,殿下请出题。”

  李仁孝站在场中,在众人的目光中安静地想了想。

  随着他的思考,四周的声音悄然安静下来,只有风被光秃秃的树梢劈开的声音响起。

  风声之中,李仁孝闭上了双眼,想起了临行前和父皇的那番问对。

  【你此去大梁,既要彰我西凉风范,又要体现我西凉的诚意,你可知如何行事?】

  【先将他们踩在脚下,再在关键时刻保住他们的面子。】

  【孺子可教。】

  以西凉的国力,能够割据一方,既因山川地势之险,同时也是因为有北渊和大梁互相牵制,西凉才能左右逢源。

  故而,既要彰显西凉的本事,却又不能过分刺激大梁。

  原本这个计划已经就差临门一脚了,但没想到齐政竟然现身了。

  有齐政在,他那先扬威再示好的计划,很可能便难以实现。

  那他就要改变既定的思路了。

  过得片刻,他的声音终于缓缓响起。

  “在下前往贵国的路上,专程去往过西京长安,而后一路东行,路过潼关,望见这历史上鼎鼎大名雄关,仿佛听见了古往今来的战争余响,豪雄之心的代价是生民之痛,心有所感,曾作诗一首,请齐兄指教。”

  他缓缓吟道:“黄河九曲割秦川,铁马冰河几度眠。”

  不少人缓缓点头,这个【割】字,和【铁马冰河】四个字,极见功底,瞬间渲染出了一副烽烟险恶的画面。

  他深吸一口气,双目缓缓睁开,沉声念出后两句,“愿攀崆峒求玉帛,不教烽火照祁连。”

  听见这话,众人的眉头不自觉地微挑。

  这两句话的意思可深了。

  崆峒二字,显然是用的黄帝问道崆峒山的典故,指的是经世济民之法。

  玉帛这个说法,其用意更是明显,化干戈为玉帛,联系前面,那就是想要求得一个止战之法,从而,不教烽火照祁连,让西凉国免于战乱之苦。

  而崆峒山,如今正是在西凉的控制之下。

  综合来看,李仁孝这一首诗,言志胜过文采,其用意便是向皇帝和大梁百官表明西凉的态度。

  两国征伐不休,致使山河破碎,惨烈不可名状,愿两国能商议一个重归于好的办法,从而让两国都能得到休养生息。

  以李仁孝的身份,没有人怀疑,他这番表态背后,是不是西凉国主的意思。

  看台之上,天德帝嘴角微微勾起,对西凉人的态度,显然颇为满意。

  文武百官望着李仁孝,心思各异。

  武将们多半不屑冷笑,认为绝不可容忍西凉裂土而存,同时让他们可能的军功少一大块;

  但不少文官却暗自琢磨起了其中的利弊得失。

  若能和西凉交好,朝廷在西北的军费就可以大大削减,更可以集中精力应对北疆的威胁。

  至于其余的大儒、看客们,没有那么多小九九,他们只是看着齐政,想听听齐政如何应对。

  老太师微微眯眼,有些替齐政担心。

  他不担心齐政的诗才,却担心齐政因为回应而卷入一场本不该卷入的风波。

  以李仁孝的身份,可以作这首诗,但齐政的回应,却需要避开诸多陷阱。

  否则,很可能被对手抓住把柄,到时候一个妄议军国大事的帽子扣下来,恐怕齐政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齐政也明白这一点,但他并没有慌乱。

  若是李仁孝写一首别的主题的诗来表达同样的情绪,他或许还真要细细思量。

  但若是这首诗,他或许正好有法子可以置身事外。

  就看这位孤高冷傲的北渊世子,能不能做一个厚道公平的人了。

  此刻的聂锋寒心头也是天人交战。

  一方面,从北渊的角度出发,他们自然是不希望看到大梁和西凉交好的;

  但另一方面,他又不想违背本心。

  李仁孝朝着齐政递去一个歉意的眼神,“齐兄,请指教。”

  当李仁孝的话音落下,回答他的,却不是齐政。

  聂锋寒最终选择了诚实。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他突兀地开口,让众人一愣。

  但只一句话出口,四周原本嗡嗡的议论声便瞬间消失了。

  所有人都不解地看着聂锋寒,人家李仁孝和齐政比试,你出来插什么话。

  但别说,这话还插得怪好的!

  天德帝眼神微微一凝,以为北渊人想要跳出来搞什么事情。

  唯有齐政心头长出了一口气,有聂锋寒开口,自己就算是能彻底消除那个隐患了。

  有些朝廷官员正要起身呵斥,但聂锋寒已经接着念道:“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他深吸一口气,“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嘶!

  众人猛地瞪大了眼睛,不少捻须摇头的文官或者大儒,甚至动作一僵,揪掉了几根胡须而不自知。

  这诗作的水平,怕是有几层楼那么高啊!

  聂锋寒叹了口气,“这便是当初我与齐兄比试之时,齐兄所写之诗。李兄,不知此诗可能比得过你方才那首?”

  啊?

  围观群众之中,猛地爆发出一阵下意识的整齐惊呼。

  这竟然是齐政的诗作?

第221章 第一关,这题也太难了

  震惊之后,众人也恍然大悟。

  为什么聂锋寒会在这时候,忽然开口插话;

  为什么聂锋寒会对齐政这么佩服和期待。

  说实话,如果他们当中的谁跟别人比作诗,对方脱口而出就是这般水平的话,他们也得纳头便拜。

  看客之中,也有人对齐政能做出这样的诗句表示怀疑。

  但很快,随着旁人为他们讲述了青云台上发生的故事以及当初齐政在江南苏州文会上的诗作之后,他们的怀疑就烟消云散了。

  而这样的解释,无意中又再度催涨了齐政的声望。

  老太师笑着松了口气,没想到局势还有这样的发展,如此不论别人想怎么找齐政的麻烦,齐政都能置身事外了。

  这首潼关怀古虽然是在回应李仁孝的诗作,而且倾向也很明显,但这诗句是早就作好的,还是聂锋寒念出来的,跟齐政的政治倾向又没关系。

  但这样的结果,便让楚王觉得甚是遗憾。

  他举起杯子,心头的不安愈发强烈。

  他有种预感,齐政恐怕这一次真的要扶摇而上,从而带动老六异军突起了。

  李仁孝苦笑一声,朝着齐政恭敬一礼,“齐兄大才,我自愧不如,这蒲团,便输给齐兄了。”

  待他说完,聂锋寒也开口道:“李兄,当日齐兄与你,可曾辩过经义?”

  李仁孝点头,“不错,齐兄与我辩经,见解独到,经史互通,我望尘莫及。”

  聂锋寒叹了口气,“原以为可以在经义之上扳回一城,如今看来,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齐兄,我这个蒲团,也输给你了。”

  听到这儿,众人算是听明白了。

  齐政和李仁孝的比试,是比的经义,和聂锋寒是比的作诗。

  然后这两人输了之后,都想找齐政再比一次,李仁孝想跟齐政比作诗,聂锋寒想跟齐政比经义。

  都觉得在另一个领域的齐政或许没那么厉害。

  结果一问,齐政的本事竟然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更厉害。

  想到这儿,看台之上,登时生出了阵阵欢快轻松的情绪。

  虽然人群中,有不少人都是怀着各种心思,但瞧见大梁人终于在周山之上扳回场子,自然是开心居多。

  不过,如梅天赐这样跟齐政有仇之人,此刻的心境就很不美好了。

  有什么比眼睁睁地看着仇人耀武扬威光芒万丈而无能为力更让人难受的呢!

  黎思源几人默默看着享受着众人目光崇拜的齐政,心头若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而且齐政愈是风光,便衬托得他们愈发无能。

  可偏偏他们又不敢去挑衅,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就当木头人一样坐在蒲团之上。

  学子的看台上,王范正跟几名好友,坐在人群中,看着齐政风采无双,由衷替这位好友感到开心。

  齐政看着那两个空蒲团,扭头看着那边的人群,朗声道:“诸位,此间蒲团还有一个,可还有俊才,与我等一道,共襄盛举!”

  就在这时,王范的肩膀被人轻轻一拍,他扭头看去,只见姜猛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后。

  他下意识地立刻起身,朝着姜猛行礼,“姜兄!”

  姜猛不语,只是瞧着他,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王范渐渐察觉到了不对,扭头一看,众人皆坐着的场中,直挺挺地站着的自己,是那么的显眼。

  齐政的言语也笑着响起,“王兄,请上台来!”

  姜猛低声道:“既然起来了,那就上去试试,怕个球!”

  说着,姜猛伸手一推,将王范朝前推了几步。

  势如骑虎,王范无奈,只好鼓足勇气,硬着头皮,走下了场。

  瞧见姜猛的举动,一旁的学子眉头一皱,抱怨道:“你谁啊,这不是给希文兄添乱吗?”

  姜猛看着他,笑而不语,飘然而去。

  看着王范下场,其余学子虽然也有蠢蠢欲动的,但却都生生忍住了。

  毕竟齐政方才那句【王兄】清清楚楚,而先前那几个不自量力从而沦为笑柄的也是前车之鉴。

  就这样,七个蒲团都坐上了人,分别是:

  卫王幕僚,齐政;

  北渊南院大王世子,聂锋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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