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冷吐出两个字,便定下了整个魏家的结局。
魏府在黑夜中,喧嚣了一夜。
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山,骤然垮塌。
皇宫之中,百骑司统领隋枫连夜入宫,通报了具体情况。
天德帝靠在榻上,开口道:“明日早朝,魏府的事,让刑部来禀报,百骑司就别出面了。”
隋枫点头答应。
天德帝又问道:“楚王和齐王府是什么情况?”
“自俞家被围之后,楚王府信使出入不断。齐王府倒是平静,不过魏奇山死前,是被齐王的幕僚独孤庆送回魏府的。”
天德帝冷哼一声,忽然道:“卫王府呢?”
“卫王府安静了一夜,只有一名报信的使者,前往王府。”
天德帝轻声道:“你说,这个户部尚书的位置如果给卫王如何?他在江南,似乎对财货商贸之事,做得不错?”
隋枫欠了欠身,开口道:“微臣只知为陛下解忧,军国大事,不敢置喙。”
“嗯,下去吧。”
天德帝挥了挥手,隋枫潜入夜,离宫细无声。
天德帝半躺在安静的寝宫之中,手指轻敲着膝盖。
在江南,卫王能顾念民生,主动上交内帑,还能主动交权,配合自己的计划,做得的确不错。
但如今,户部加上大通钱庄,这块肉实在是太肥了,他能忍得住吗?
天德帝呢喃道:“老六,可不要让朕失望啊!”
卫王府,睡了一整天的齐政慢慢悠悠地起了床,走出了房间。
刚穿戴整齐准备上朝的卫王看着他,微笑道:“你也着实心大,就昨夜这阵仗,整个中京城不知道多少人夜不能寐,你也能睡得着。”
齐政打了个哈欠,从桌上拿起热水倒了两杯,递了一杯给卫王,“早上起来喝杯温水,对身子好。”
卫王接过一饮而尽,齐政这才笑着接话道:“昨夜的事情,都是必然的结果,有铁证如山,有陛下推动,看与不看都不会有什么变化,倒是接下来的早朝,殿下需要慎重对待。”
卫王眉头一挑,当即问道:“有何说法?”
“扳倒这些人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填补他们留下的权力真空,才是斗争的焦点。如果不出所料,今日的早朝,定会是一场乱战。”
齐政这么一说,卫王自然是懂的,看着他好奇道:“你先前说过,我们暂时不需要去主动争取,那今日?”
齐政笑着道:“殿下依旧不能去争,本来魏奇山和俞家的覆灭,咱们事后已经尽力且幸运地没沾染太多仇恨了,如果殿下今日朝堂上去争这个位置,既会暴露自己的野心,同时还没有足够的实力,去承受楚王和齐王的针对。”
卫王认可点头,“这就是你之前所说的,猥琐发育的意思吧?”
齐政尴尬一笑,“就是个形容,殿下别在意。不过殿下不争那个位置,却可以有别的做法,去争取另一帮人。”
卫王看着他,忽然灵光一现,“你是说太子党?”
齐政点头,低声说着自己的想法,让卫王的眼中渐渐亮起了光芒,呼应着天边的那一抹将起的鱼肚白。
宫门前的广场上,今日有十万只苍蝇在飞舞。
便是政事堂诸相抵达,也没有谁喝止。
因为,大通钱庄俞家倒台,户部尚书魏奇山畏罪自尽的消息,已经在这个广场上悄然传开了来。
刑部尚书孙准的身边,更是围满了人,但奈何这位主导了昨夜这场惊变的大佬,就这么沉默地站着,一言不发。
事情发生的时间太短,就连政事堂的相公们,才得知这个消息没多久,难免心头震撼。
魏奇山可是毫无疑问的当朝重臣了,在前朝,户部尚书几乎必入中枢,便是本朝也时常有政事堂相公加户部尚书衔,或实任户部尚书的。
最关键的是,魏奇山此人执掌户部多年,几乎没出过什么差错,乃是齐王的得力臂膀,这人居然就这么死了。
齐王,是什么反应?
当齐王抵达,无数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
齐王强压着心头的恼恨,故意绷着平静的面容,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
然后就听见了一声极其不愿意听见的招呼,“老四,昨晚没睡好吗?”
他一扭头,瞧见了衣冠楚楚的楚王。
本就烦恼了一整夜的齐王见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把搂住楚王肩膀,将他平整的衣衫扯得乱糟糟皱巴巴的,“楚王兄,我心里苦啊!”
楚王嘴角抽搐,在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一把将齐王推开,败坏着兄友弟恭的一幕,“老四,魏奇山的事情,你节哀,他也是罪有应得。”
齐王一愣,一脸被背刺的惊愕,“我心里苦的,就是这些人都以为魏奇山是跟我有关,他是朝廷命官,又非我府上家奴。楚王兄,楚王兄,没想到你也这么以为,我这更难受了啊!”
楚王也立刻道:“我这是提醒你,既然你知道什么是正道,那我也放心了。”
说完,默默挣脱齐王的怀抱,细心地整理起自己的衣衫。
双方的初次交锋,以互相被对方恶心一次为结果。
随着宫门打开,众人列队走入朝堂。
当众人在朝堂上站定,一道道目光都默默看向了站在队伍最前列的楚王和齐王。
没有人在意,就在他们身旁的卫王。
“陛下驾到!”
童瑞的一声高呼,打断了许多人的思绪。
这场在中京一夜惊变之后的朝会,也就此拉开序幕。
第179章 外人看不透的大放异彩
“诸位爱卿,昨夜可睡得好啊?”
天德帝淡淡的声音中透出一股疲惫,但在权力的加持下,又带着几分仿若暴风雨来临前让人心悸的平静。
满朝文武,支支吾吾,无人敢应。
天德帝轻哼一声,“朕昨夜可睡得不好,朕的户部尚书,贪赃枉法,用心之恶,历时之久,数额之大,皆是骇人听闻!”
他的声音,没有多少显然的愤怒。
因为他的愤怒,从来无需用言语来彰显,甚至他的所有情绪,都只是他的工具而已。
整个殿中,一片死寂,众人皆低着头,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孙准,与大家说说你们刑部昨夜查到了些什么。”
刑部尚书孙准像是终于活了过来,应声出列,朗声道:“启奏陛下,臣昨日接到受害者举报,举报大通钱庄东家俞乾及其家族不法诸事,臣不敢怠慢,立刻组织人手核查,在确认人证、物证无误之后,立刻组织人手,并请求巡防营协助,在亥时将俞家首恶及诸从犯缉拿归案。”
“经审讯并整理口供,现已核实俞家利用为北疆三省代收税赋,并且代发军饷的任务,中饱私囊,贪污共计两千七百余万两白银,同时在大通钱庄的经营日常之中,犯下命案数十起,欺男霸女之事无数,待刑部详细整理之后,呈报陛下!”
孙准顿了顿,“另外,据俞家招认,其贪腐行为的主要靠山,便是户部尚书魏奇山,但魏奇山得知消息畏罪自尽,刑部在其府邸,初步查抄金银珠宝、银票字画、田契地契等,折合白银近五百万两。”
朝堂众人一听便都明白,这个消息,显然是百骑司假托刑部之口传出的。
从齐王到他麾下众人,闻言都暗自松了口气。
死得好啊,不然顺着这条线,指不定查出多少烂事儿呢!
天德帝闻言哼了一声,“好啊,好一个户部尚书,难怪国库日益空虚,原来管钱管到了自己兜里。”
这一句话,便算是给魏奇山定了性。
同时,也是在隐晦地告诉众人,此事他的追究,到魏奇山就为止了。
听得懂这表态的人不少,齐王一派的人,松了口气;
但楚王一派的人,虽然听懂了,也不愿错过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
于是,一个楚王党的御史便迈步出列。
“陛下,微臣以为,魏奇山掌管户部多年,其贪腐之事恐不尽在俞家,且其人交游甚广,或还有更多党羽,当调查清楚,公示天下,以正朝纲。”
天德帝沉吟不语。
见状,一名齐王党当即出列,“陛下,臣以为此言甚谬,如今无凭无据,便欲大兴牢狱,岂非重演武周酷吏之举?魏奇山当时乃是正经的朝廷命官,同朝为官,有些交集无可厚非,若是魏奇山一倒,便要追索那些故旧,这天下岂不是人人自危?”
另一名齐王党也跟着附和,“魏奇山位高权重,执掌户部,再往上便是政事堂诸相和陛下,你是说政事堂诸相包庇魏奇山,还是诽谤陛下识人不明?”
那御史当即喊冤,“陛下,臣绝无此意,但魏奇山聚敛无数,祸乱朝纲,不惩前则无以毖后,不将此案查清,难为后人之鉴啊!”
天德帝看向政事堂诸位,“政事堂是什么意见?”
政事堂首辅杨阶开口道:“如方才陈郎中所言,对魏奇山之事,政事堂有失察之责,当避嫌以证清白,朝廷任何决断,政事堂都将倾力支持。”
众人暗骂一声老狐狸,没想到这都能给他找到理由,高高挂起。
天德帝又看向楚王,“楚王,你怎么说?”
楚王见天德帝的态度似乎不想扩大此案,便将重心放在了户部的争夺之上,开口道:“父皇,魏奇山如此罪孽深重,想必遗毒不浅,但国事为上,清查之事,可交刑部慢慢查办,如今已然入冬,为今之计,当尽快恢复户部正常运转为先。”
这话一出,不少人都站出来附和楚王老成持重,一心为国,吹得那是花团锦簇。
天德帝又看向齐王,“齐王呢?”
齐王也早就在府中和独孤先生商量好了,开口道:“父皇,儿臣以为,俞家作恶多端,魏奇山罪大恶极,但魏奇山之事,并不能简单视之,若将其严惩,大兴株连,恐边疆动荡,当只诛首恶,以安稳朝局,而后遣使宣慰边军各镇,社稷之重,才是首要。”
齐王的话,自然也引来了不少人的赞许。
而且,确实也有道理。
天德帝清了清嗓子,“你们说的.”
他忽然一顿,看向卫王,“卫王,你有什么见解,也说说看吧?”
随着天德帝这一句话,朝堂上的许多人,这才注意到了站在齐王身旁的那道身影。
按照大梁的规矩,没有得到听政之权的皇子,除非被召见,否则是没资格参加朝会的。
但卫王却因为身兼中京令一职,而能以中京令的身份出席朝会。
同时,又因为是亲王爵,按照爵位高于官职的惯例,无需被淹没在人群中,而得以站在最前方。
当天德帝开口询问,他们才恍然发现,并没有得到皇子听政特权的卫王,在朝堂上,竟已经能够和楚王、齐王并肩而立!
乃是唯有的三个,能够在朝会上出现的皇子!
瞧见这一幕,让不少人的七窍玲珑心都是悄然一动。
卫王出列,身形如松,朗声开口,“启禀父皇,儿臣以为,此事当分轻重缓急。魏奇山之罪行已经暴露,清算之事皆在父皇一念之间,最为和缓;户部有左右侍郎,可以暂代,选派新尚书也只需朝廷商议,并不急切;而边疆之变,不可不防,趁着如今事情刚刚发生,早做定夺,以免边军生变,确实急切,当尽快决定。至于最紧要的。”
他微微一顿,“大通钱庄乃是俞家产业,在北方分布极多,一旦造成恐慌挤兑,或将造成许多百姓血本无归,生出无数乱事。便如中京府的大通钱庄总部,待稍后天明开业之际,恐怕便会有无数得了消息的民众前往挤兑。当务之急,亦当针对大通钱庄之未来,拿出一个章程,是收归内务府,还是另寻可靠之人接手,都请陛下早作决断,以安民心。”
卫王的话,有理有据,轻重缓急皆讲得十分清楚,关键是还能关注到百姓,让不少人都暗自点头。
但却也有些人,心头不悦或者暗骂。
卫王想到的这些,并不是什么奇思妙想,同样也有许多人想到了。
但他们却都因为各式各样的算盘,不会开口。
比如齐王,便是打算趁着大通钱庄的客户闹起来,局面不可收拾之际,自己再出面将其平定,彰显自己对大通钱庄的掌控力,以及大而不能倒的实力,顺便还能在父皇那儿挣些印象分;
又如楚王,则是打算趁机煽动江南势力,再结合自己的手段,搞垮大通钱庄,为江南商会的钱庄大举进入北方,为他进一步掌控帝国经济命脉,迈出坚实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