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宋末年做藩镇 第40节

  “哼,那你们拿下雄州后,又准备朝哪里进军?”和诜说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你要是不想说的话也就算了,本官,只是想死个明白。”

  “北上,抗金。”刘陵回答道。

  “果然,你们背叛大宋,就抗金?!”和诜愣住,耳边寒风呼啸著刮过,如刀刃蹭过脸颊,但他原本发寒的心,这时候忽然重重跳动一下。

  “你们常胜军不是”

  刘陵依旧没看他,看著那些正在不断搬运钱粮辎重的百姓们,目光有些淡淡的忧伤,他沉默片刻,开口道:“知道的太多,对您没有好处。”

  您。

  和诜觉得脑子晕乎乎的,刘陵分明是冲着攻城来的,可现在却是一副急著搬运钱粮的模样,言语里,更是没有多少不敬,甚至隐隐流露出几分哀愁的意味。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和诜是武官出身,弓马强健,凭著功劳一路升官,而后才知雄州,所以也没多少文官的气度,忍不住继续追问道:“刘将军,你若是有什么苦衷,本官虽说已经是小官,但朝中还有些人脉,也可请他们帮忙,替你上疏分辨。

  刘将军,大宋待你不薄,你千万不要因为一念之差,就做了以后会让自己后悔的错事。若是金人没有南下,只是只是常胜军反叛的话,他们是根本没法长久的,刘将军,若你”

  似乎是被和诜激怒了,刘陵猛然转头看向他,低声吼道:“俺们常胜军自始至终没有想反,我刘陵生是宋将,死是宋鬼,岂会背叛?你懂什么?”

  “那你现在为何要攻打雄州?”和诜见刘陵反应激烈,心里反倒是一喜,继续用言语套话。“你既然是宋将,我记得朝廷让你镇守涿州对吧,可你现在私自带兵跑到雄州来,已经是一桩大罪,遑论是强抢雄州贮存的钱粮!

  刘将军,本官现在手无寸铁,已经可以任你处置,难道你连一句实话都不敢对我说?你觉得本官说的不对,可本官现在看你做的事,分明就是要造反,你不妨把原委跟本官好好说说,兴许我还能帮到你啊。”

  他诚恳地看著刘陵,后者似乎有些意动,下意识道:“可可这事涉及到谭不,你在套我的话!”

  谭?

  谭稹?

  和诜眯起眼睛,他虽然已经贬官,但还是有些老朋友,和他们来往的信件中,似乎曾模糊提起过谭稹和常胜军的矛盾。

  和诜以前也是童贯派系里的人,知道这次伐辽,郭药师率军先向童贯投降,可以算作是童贯在军中的嫡系,所以他跟谭稹不和,倒也说得通。

  虽然自己是武官,但和诜一向很喜欢动脑子,所以根据刘陵所说的话,还有他的态度,在心里逐一分析各种可能。

  刘陵是常胜军,他南下攻打雄州,却又对自己说他没造反,看上去甚至还很委屈?

  那他要带著雄州的钱粮去哪儿?

  和诜觉得实在思考不出来,但这时候,刘陵仿佛是下定决心般,郑重道:“和知州您以前的声名,某将也听部下的汉人兵卒说过,比起那些阉狗和酸臭文人,末将更敬佩您。因此您虽然贬官,但末将还是愿尊您一声相公。”

  “但”他顿了顿,似乎还是在犹豫,和诜静静听著,没有催促。

  “您应该知道,末将戎守渔阳城时,曾在城头身中两箭,兀自与辽人悬棺死战!”刘陵声音渐渐激愤起来,“本将虽是辽国汉人,但真正提拔我的,却是大宋朝廷,这份恩德我刘陵铭记在心,从不敢忘!”

  “既然和相公您一味要逼问,若是不回答,倒真的让我刘陵背负叛将的骂名!”

  刘陵指著身后那些兵卒,语气有些悲凉:“末将和这些常胜军兄弟当初死守城池,坚守在蓟州涿州那等苦寒之地,为的就是报答朝廷的恩情,但我们换来的是什么?

  知燕山府、燕山路抚使王安中私通金人,明面上催逼咱们把张觉交出,实则阴谋分裂常胜军,为的就是将我顶头主帅郭药师也献给金人!

  宣抚谭稹,对郭药师和常胜军同样不喜,帮著王安中一起私通金人,此外更是屡次克扣钱粮,我和将士们在涿州城每天都饿的瑟瑟发抖,难道我们对大宋的忠心,只能换来这些吗?”

  刘陵大声喊著汉话,他的声音越来越大,那些常胜军兵卒看向他,不少人不知道他在喊什么,但既然主将不高兴,他们立刻摆出一副咬牙切齿的嘴脸,所以在和诜看来,那些常胜军兵卒眼里也满是悲愤之色。

  可和诜毕竟不是傻子,知道不能刘陵说什么自己就信什么,好言劝说道:

  “那那你们也不必这样偏激,既然燕山府宣抚司官员和宣抚等人都对你们不公,那你们可以上疏朝廷,陛下肯定会做出公允的决断,若你们真是大宋的忠臣良将,那陛下和朝廷诸公,也绝对不会寒了忠良的心!”

  他这番话,说的可谓堂堂正气,掷地有声。

  刘陵似乎也被他说动了,但很快又想起来什么,摇摇头,“来不及了。”

  “当然来得及,什么时候回头都不晚啊,刘将军!”

  和诜急切催促。

  “金人要来了,王安中就是打算先把郭药师献出去,让常胜军束手待毙,只要郭药师不在,燕地所有常胜军都没法调动起来,”刘陵长叹一声,声音之悲切,几乎可以与耳畔寒冷的风声相比。

  “我也不知道金人许诺给他什么条件,但我只知道,已经来不及再跟朝廷说明一切,现在只能事急从权。王安中和一众官吏,已经悉数被军中兄弟拿下,但我更不知道,常胜军中又终究有多少人也同样投靠了金人。

  我刘陵虽是降人,但我也知道忠君爱国,大宋于我如母,天底下岂有稚子不爱母亲的道理?”

  刘陵深深看了他一眼,和诜似乎因为一时间被灌注了大量信息,已经有些呆滞。

  “可你要回去?”和诜稳住心思,缓缓问道。

  “不错。”

  “若是照你所说,金人南下在即,你身边常胜军同袍似乎也没多少可以信任的,你守著一座孤城,又能有何作为?”

  刘陵嘴唇颤抖起来,似乎被寒风吹多了,和诜看到他嘴唇上有两道皲裂的口子,心里竟然有些不忍。

  “不我虽然是辽国汉人,但我听说过中原的一句话。”

  刘陵嗫嚅一下嘴角,嘴唇皲裂处,隐隐有鲜血渗出,他缓声道:

  “虽千万人吾往矣。”

  他看了和诜一眼,转身离开,身后是时立爱的身影,他默默观察著和诜,随即一言不发地策马离开。

  “快搬,动作快点!”

  “好了好了,前面的队伍先行出发!”

  赵鹤寿满脸笑容,随手抓起一只银锭塞到自己战马身上的袋子里。

  郭药师随后派来的运输队伍已经抵达,雄州的钱粮储存确实不少,但也已经来不及再搬取,督运队伍的将领名叫高凤,是驻守易州的主将,面容狠戾,话不多,简短的告诉刘陵,说金人见燕京方面迟迟没有交出张觉,似乎已经有南下攻打燕京的意思。

  金人的哨骑,不断越过蓟州、景州等地,开始出现在常胜军实际控制的州地外围,意欲窥探。

  二太子完颜宗望屯兵平州,据说正在不断集结兵力,而且接连派出三波使者,发出最后通告:如果再不交人,接下来发生的事,就不能怪大金败盟了。

  相比于攻打大宋边城,这才是最险的一步。

  只要金人挨骂不还手,让郭药师狠狠刷一波声望,那王安中等人、甚至是谭稹,他们的政治生命都绝对要完了,私通金人的屎盆子会扣死在他们头上,因为按照预定好的那样,如果事情顺利的话,郭药师最后还是会名义上投靠到大宋奶妈的怀抱中。

  燕地,将会彻底归入他手中,宋人的手会很难伸进来,但只要他们还想要燕地,也只能捏著鼻子认下事实,然后派出使者和郭药师磨条件,反正都可以谈嘛。

  高凤走后,时立爱催促战马来到刘陵身边,张武等军官在不远处大声喝令骑兵们归队,所有将士都得到了犒赏,但现在还不能让他们放纵下去,骑兵们源源不断地涌出城门。

  城楼上,和诜穿著他那身绿色官袍,负手而立,看著那支常胜军骑兵竟然真的只带著钱粮北上,心里惊愕之余,更是开始思考。

  自始至终,刘陵都没有试图说服他的意思,仅仅是一直在阐述。

  但直到这时候,和诜看见常胜军骑兵真的全部离开雄州,再想起刘陵刚才说的那些话,这才相信几分,不由得深深动容。

  若刘陵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不,哪怕只有一半是真的,他都可以说是比那些死要钱的文官更忠于大宋。

  “虽千万人吾往矣么”

  刘陵坦然承认自己抢了雄州钱粮,但他是为了接下来抵御金人,他要用自己的血肉,铸成大宋北疆的长城。

  这些钱粮与其放在雄州腐烂发臭,或者是沦为某些阉狗争权夺势的工具,凭什么不能给他刘陵拿去抗金?

  这一瞬间,刘陵策马北向的身影,在他心里高大起来。

  和诜心里有一股诗意待发,却又莫名觉得,用文辞去宣扬刘陵这等武将,反倒是对后者的羞辱,站在风声中,他忽然长叹一声。

  “你说这些,他会信?”时立爱观察著刘陵的神色,装作随意问道。

  刘陵刚才那番话显然不可能只是为了安慰和诜,分明就是想要偷偷再脚踏另一条船。

  刘陵搓搓冻得发僵的脸,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

  “那你为何要”时立爱皱起眉头,以为自己看透了刘陵,“你想要脚踏两条船?”

  “别说的那么难听。”刘陵紧了紧衣领,骂了一句鬼天气,才不紧不慢道:“若是宋人真的被逼急了,想要再来一次北伐燕地,那我的涿州可是离雄州最近的,我现在不说点好话,表现出一个为难的态度,立起一个身在燕地心在大宋的人设,难道要等他们打到涿州城下再说?

  到那时候他们信不信呢?现在说了,没准就能多一条后路。”

  时立爱想了想也觉得确实如此,这时候忍不住在心里暗骂奸猾,同时也对刘陵更感兴趣了。

  “学著点吧,”刘陵拍拍他的肩膀,得意洋洋道:“这叫表现出自己的统战价值。”

  “你既然做好了事情不对就投宋的打算,那你有没有想过投金?”

  时立爱看著他,轻声问道。

  刘陵抬起眉头,凑到他耳边,低声道:“老时,我投不投不关你事,但你要是敢投金,我就先杀了你。”

  将近五千字二合一章节,算是今天两章更新。

  今天是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日,特此默哀。

  

第60章 通吃

  刘陵依然有写日记的习惯,因为现在每天都要遭遇大量的人和事,他必须得有个“备忘录”,而且他也做好这玩意被人看到的心理准备,所以每次落笔的时候都肯定要先美化一下自己的心理。

  比如说威胁时立爱不准投金这事,刘陵在日记里“义正词严”地写这是为了大宋。

  实际上完全是他个人的双标行为。

  在日记的最新一页上,写著:

  宣和五年十二月末,大雪,某奉命督运钱粮回燕地,中途不得已杀宋兵一百一十三人,虽我部下戮之,然余亦罪孽深重,只愿来日,拳拳之心可以昭雪,天下之民知我诚心,若有降金之意

  此行前途渺茫,恐吾死国之日不远矣

  几片雪花飘落到纸张上,“日记”被人合起,随意塞进马鞍上的包裹里面。

  “刘将军!”

  刘陵抬起头,搓搓手取暖,不远处有一名骑兵纵马而来,隔著十几步的距离翻身下马,一路小跑到跟前。

  “蓟州急报,金人兵马开始动身了!”

  “蓟州”刘陵微微皱眉,若是大宋进行谋划的话,他们这时候已经可以开始半场开香槟了,但常胜军和郭药师在做出决定的时候,虽然不情愿,但大家还是直面事实:相比于宋人,金人很有可能会真的打过来。

  宋人会闭眼捂著耳朵说王八念经不听不听,哪怕金人真的打过来,大部分人也会装聋作哑,直到金人的马刀倒映出他们的脸,这些人才知道后悔。

  郭药师已经调动周围五州境内大半兵马向东,准备在燕山府东面潞水一带阻击金军,看上去已经是不管不顾到了极点,只为寻求和金人决一死战的机会。

  而根据他的调令,刘陵率军督运钱粮回去后,就要立刻带著本部兵马北上汇合。

  真要打的话,他们需要在潞水一带尽可能地阻止金军过河,如果情况乐观,他们还能退守到燕京、易州、涿州等地继续固防,直到宋人那边商议出章程。

  大雪一场场的飘落,燕云十六州其实并不是像很多人想的那样到处都是跑马场,相反,燕云之地大多是农桑之地,所以在金人强制性迁徙燕地民户到自己国内之后,时值年末,天降大雪一片荒芜。金国国内南方人口激增,又因为战争不断,于是很快就爆发出饥荒。

  先前金人皇帝接连下两道诏书,减免大量州地沉重的钱粮负担,力求恢复民生,同时又接连传手谕给驻守在平州的二太子完颜宗望,以及各地官员,让他们督促治下百姓恢复本职工作,尽快在当地安顿下来。

  与此同时,各地原本攻下的城池里,辽国残部不断搞事,原本缩在夹山一带的天祚帝,在和宋人私下盟誓之后,主动率军出击,在金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接连获胜。

  这些事情都是已经发生了的,所以郭药师信心还算充足,当然,他并没有把这种猜想告诉全部常胜军将士,现在备战的时候,就算有人怕金人怕的要死要活,那等到真正开战前,这些人不是逃跑,就是已经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

  反之,若郭药师现在信誓旦旦地告诉他们金人肯定不会南下,到时候金军再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那种场面,对于上下的士气军心绝对能起到毁灭性的打击。

  刘陵一路上碰到的常胜军军将心气也都还不错,作为高层将领,郭药师需要让这些人跟自己一样心里有底,就把辽人天祚帝在夹山接连获胜的消息透露给他们。

  但刘陵清楚,只要时间稍微一长,天祚帝就得大败,而且这次他会全军覆没,只剩下辽将耶律大石最终能逃脱金人的抓捕。

  “将军,我还是有点不明白。”张武策马来到刘陵身边,自从攻入雄州后,张武就沉默寡言了很多,现在刘陵抬头看著他,发觉他脸庞变得瘦削,疑惑道:“你怎么了?”

  “小人没事,将军,我有话想请教。”

  刘陵戴上羊皮手套,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说吧。”

  “就是小人已经明白了,要是交出张觉,对郭药师不利,因为这样一来他在军中的威望就会大减,常胜军的人心也会跟著散掉。但是小人不明白,他为什么现在要同时挑衅宋人和金人,万一他两面受敌,他能有什么好处呢?”

首节上一节40/139下一节尾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