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宋末年做藩镇 第139节

  康王打了个喷嚏,旁边的属官连忙过来问安,然后又贴心地替他盖好被子。

  “殿下,北地风寒,夜里莫要著凉了。”

  “薛寺丞,”康王用被子捂住脸,声音闷闷的,“我先前原本以为金人刀马俱锐,没想到汉军比金军更为凶戾。”

  当日,无数汉军骑兵屠戮金人骑兵的景象还历历在目,康王本能的将两支军队与自家大宋兵马做了对比,很快就发觉,无论是汉军还是金军,似乎都不是宋军所能比得上的。

  私底下,他认为不少底层士卒是相当精锐的,但只要是对近些年大宋军队外出野战的战事稍有研究,就能清楚得出一些结论。

  冲阵的时候,宋军不大可能像金人那样顶著箭雨猛冲。

  防御的时候,宋军也不可能做到像汉军那样可怕的纪律性。

  “我只感觉,大宋养出了一头虎。”

  薛寺丞搬了张椅子,坐在床榻边,伸手替康王倒了一杯茶,示意他接著,慢条斯理道:“朝堂上衮衮诸公,向来喜欢治大国如烹小鲜,下官虽然不知道对不对但,咱们是衮衮诸公么?”

  康王愣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默默伸手接过茶盏,用热茶温暖著冰冷的手心。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殿下先前跟随汉军出城迎战金人已经是太过冒失,万一这是那位汉王故意运作的,想让宋金之间彻底断绝盟约,大王觉得,到时候又会如何?”

  薛寺丞不等康王回答,就自顾自道:“若是朝廷有意议和,那么,大王你就会成为一个阻碍。”

  “我?”

  康王有些不敢置信地坐起身,盯著薛寺丞,差点没叫出声。

  “我怎么敢?”

  官家虽然不喜当朝太子,但很明显,他似乎属意于郓王。

  康王自己知道自己的份量和出身,自始至终都没敢幻想自己能从这次出使的经历里捞到什么好处。

  毕竟,将他派到燕云,朝廷上下有不少人一开始是默认康王会被当成人质扣押在那儿的。

  “宋金海上之盟一旦再开,到时候,大王觉得谁会先死?

  金人?汉王?

  还是您?”

  康王嗫嚅了一下嘴角,其实在完颜宗辅那支金军全军覆没的时候他就想到了一些问题,但直到现在,才被眼前的这位寺丞赤裸裸撕开所有遮蔽。

  “我你”

  他犹豫了几次,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以双方的地位来讲,对方现在说这些明显有些交浅言深的意味,但他既然这么说了,肯定也是希望康王主动回应他一些东西。

  “薛直老,你到底想说什么?”

  “殿下使命将成,”薛寺丞站起身,慢悠悠地踱了一步,不紧不慢回答道:“自古以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而殿下,在朝中其实连一条狗都算不上。”

  金人那边估计不会有溃卒逃回国内,但康王率军“抗金”的事,也必然会被人宣扬的人尽皆知。

  宋国朝堂上也会立刻掀起对他的非议。

  朝廷让你去做使者的,你他娘的去做将军?

  看著脸色愈发恐惧的康王,薛弼心里其实很无奈。

  他一点也不想背叛朝廷,好在,这次确实不是那位汉王私底下授意他说服康王的。

  要求他这么做的,是河北的赵明诚赵相公。

  更何况,薛弼能认清康王的处境,其实使团上下这些属官接下来跟康王的命运或许也差不多,康王回去以后,兴许还能混一个软禁赋闲,但他们这些无足轻重的官员,或许面临的就是雪藏和左迁了。

  从燕人,到燕云,再到汉国。

  北虏已经一步步成势,但朝廷还在醉生梦死的活著。

  薛弼思索著赵明诚在信里写的那些恳切之言,虽然对方的话在他看来属于大逆不道,但,又确实有些道理。

  官家,当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且看如今的天下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薛寺丞?薛寺丞?”

  康王试探著喊他,薛弼眼神一颤,勉强回过神来,随即放下茶盏,转身看向康王。

  “殿下只要按下官说的去做就好。”

  康王犹豫片刻,点点头。

  “好。”

  哪怕猜不出来对方的目的,康王也能模模糊糊猜出几个指使薛弼这么做的“势力”。

  “下官估摸著,汉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无论是对著金国继续用兵,又或者是引兵攻打什么地方,我大宋毕竟疲弱,依然有可能被其攻打。”

  毕竟,就连宋人都清楚自家北面现在是处于勉强维持防御的状态,虚得很。

  “到时候,两河兵力皆在张相公手中。”

  薛弼咽了口口水,继续道:“请殿下回国的时候,诈称病重,不得不在当地修养,到时候一切事项,都会有赵明诚赵相公操手。”

  “殿下,这是为了大宋好。”

  

第211章 嘴替

  燕京原本就是辽国的五京之一,城中宫室在几次战乱中先后遭到焚毁,哪怕是刘陵后来入主燕京时也没急著住进宫,只是下令封存和修缮宫中图册书簿,随后让人在城中另外收拾了一座汉王府出来,供后宅女眷居住。

  现在开国,刘陵临走时,时立爱和韩带著一批官员上表劝他住进宫内,汉王便也答应下来,大肆犒赏群臣将士,随即,又当众把原先镇远军的名号,改成了“镇北”。

  镇北军。

  其居心何在,已经一望可知了。

  再加上一直在燕云两地不断调动和集结的兵力,哪怕是金人朝廷也已经判断汉王下一步必然是北出长城,顶头的人都慌了神,遑论底下的平民百姓,一时间,金国南部的民变和叛乱愈发严重,已经无限趋近于失控。

  完颜杲穿著一身乾净衣服,跪坐在帐中,在他面前,刘陵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地和完颜杲扯著话头。

  随即,帐帘被人掀起,一个大汉走进来,越过完颜杲,对著刘陵俯身下拜。

  “罪将张武,拜见大王!”

  “老张来了。”

  刘陵在帐中几人有些愕然的注视下,主动站起身走向张武,亲切地伸手揽住后者的肩膀。

  “能回来就好,此后咱兄弟俩,共享富贵!”

  “罪将,多谢大王厚恩!”

  张武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溃卒,也早就不是刘陵的亲兵首领;

  想要以“间谍”的身份隐藏在金人中间,博取他们的信任,在金国站稳脚跟,私底下甚至还能笼络一部分金军,张武靠的肯定不只是刘陵在后方给出的钱财资助。

  看见张武的脸时,旁边完颜杲忽然一愣,继而发出一声冷笑。

  落座后,两人没管跪坐在地上的完颜杲,自顾自说了一会儿话,刘陵忽然笑道:

  “听说弟妹替你生了个小子,我家里添了个闺女,不如,就凑个亲吧?顺带著,本王在燕京为你选一座大府邸大宅院,北方苦寒,我想,咱弟妹和侄儿毕竟是妇孺,也该有个安生地方过日子,你找个时间,把他们送到燕京来,本王会吩咐人好好招待。”

  “这”张武愣了一下,没敢接这话头,只得笑道:“犬子哪有这福气高攀殿下,大王厚恩,末将记在心里,但实是不敢。”

  刘陵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把玩玉扳指的手指微微一顿。

  “也是,喝酒吧,今夜,咱们不醉不归!”

  夜深了,酒水一杯接著一杯,刘陵倒也没故意羞辱旁边的完颜杲,还是让人赐酒肉,后者倒也乖觉,闷头喝酒,默不作声地听他们说话,眼里露出一丝讥讽。

  刘陵放下酒杯的时候,张武已经醉的趴在桌上,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著,随即被几个侍女半搀半扛地带到其他营帐里休息了,偌大帐中没了说话声音,瞬间冷清下来。

  烛光摇曳,仿佛帐中有一股无形的风,让人心里有些发寒。

  刘陵的眼神停留在完颜杲身上,后者轻蔑地笑了笑,开口道:“大王当真是高瞻远瞩,是不是当初我军动身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了我军的动向?”

  张武是降人,但对于金国朝廷来说算不了什么,因为辽国灭亡后,就算有刘陵在燕云拼命招降纳叛,选择投降金国的辽臣依旧很多。

  完颜杲在国内的时候也和其他人谈过类似的事,不过,在当初的他看来,只要大金依旧兵强马壮,眼前的一切不利因素自然可以随之消弭。

  可现在

  金兵在国内调动集结,刘陵这边,马上就能通过安插在金国内部的细作提前知道;

  反过来,燕云这边大规模调动兵马,甚至是根本没调动任何兵力,刘陵是不是也可以让那些细作反馈给金国朝廷完全错误的消息?

  无论是他完颜杲,还是完颜娄室,甚至是跟刘陵盟誓的完颜宗望,只要他们一动,刘陵这边马上就有后手可以对付他们。

  完颜杲没等刘陵回答,他就主动笑道:“那位张将军可谓是对大王你忠心耿耿,没想到,人家都那般拼死拼活地替你做事,你却一点都不信他。”

  汉王,真的要跟一个部将结儿女亲家?

  这倒也不是不可能,但说到底,无非就是想让张武把他的家眷送到燕京罢了。

  刘陵不置可否地听著,然后站起身,露出悬挂在身后的一幅舆图。

  舆图上,红色的地方代表汉国,北面金国黑色,南面宋国绿色,西面的夏国是蓝色。

  不等刘陵吩咐,完颜杲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打量著舆图,随即伸出手点在金国的某处地方,道:“这里标注错了,这儿的城池早已荒废,现在应该是被一伙流民占著。”

  刘陵微微颔首,任凭完颜杲查看舆图,后者看完了舆图,尤其是注意到大宋河北北面已经被染成了红色。

  他忽然叹了口气,问道:“我大金此次损失将士无数,所以大王现在是想趁势攻金,对么?”

  长城算是新近归附,刘陵不可能在短短两个月内完成对长城和沿途关隘要冲的布防,所以驻守长城的主力应该依旧是完颜宗望的旧部,以及彻底依附完颜母和张武的一些军将士卒。

  而刘陵这时候却主动开口,暗示张武把家眷送到燕京,显然,他并不完全信任长城守军,希望从方方面面增加其可靠性。

  这根本不是要防守的样子,而是要进攻。

  其实双方打起来还好,金国正好可以把过分盈余的人口转化为战场上的炮灰,顷刻间就能解决种种问题。但只要大部分金军被堵死在长城防线外,战事持续时间一长,钱粮一分不剩,金军自己就会不战而溃。

  可现在,完颜杲真的吃不准要是全面开战的话,已经连败数场大战的金军是否能挡住汉军的攻势。万一后者真的要出关北伐,金国,能不能挡住?

  刘陵愣了一下,试图掩饰道:“完颜兄多虑了,我军早已疲惫至极,不堪再战,还望完颜兄能写一封亲笔信交给大金皇帝陛下,本王愿意与金国各守疆土,再不相犯。”

  “好了,送完颜大帅回去写信,要好生服侍。”

  刘陵对外喊了一声,立刻有几名士卒走进来,完颜杲被迫转身,临走前狠狠瞪了一眼刘陵。

  烛光黯淡,夜色浓稠如墨。

  纸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字,完颜杲几次落笔都写不下去,正坐在桌前神思不属的时候,他忽然皱眉看向身后的窗户,下意识握住烛台。

  一个苍白的人脸不知道何时出现在窗口,一手扶著窗户,看样子是想爬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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