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路,好长啊。”
“多少人想走这条路还走不得呢。”
每过一处,都有负责迎接的官员等候,只是他们在看到刘陵怀里抱著的那堆东西时,都皱皱眉头,然后打发人过来询问一句,当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的时候,他们的眉头就皱的更深,然后嘀咕一句“成何体统”。
刘陵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礼仪,只是稀里糊涂地跟著走。
越往前,身边跟随的人就越少。
大宋皇城大多依照西京洛阳建制,约莫四十余所,各有用途,譬如紫寰殿赐宴,崇政殿见进士等,刘陵只是以前看书的时候知道这些事,但马上就能亲眼见到,心里,还是有点小激动的。
过了龙津桥,入内城,风景更甚外头,但也多了几分庄严,再往前则是皇城。
一道道关口,一道道礼仪,由此所展现出的那种浮华盛世之感,已经彻底征服了郭药师。
他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欣赏,在心理上,已经为这种文明感而臣服。
可在刘陵眼里,除了震撼,在清楚历史的前提下再去一一看来,则是觉得这种景象更像是红楼梦里贾家的那种烈火烹油、锦上添花之景。
油在煎炸,所以看不到已经烧红即将耐不住高温的大锅,锦缎秀丽,所以也瞧不见正在枯萎的花朵。
至于说臣服?
但凡后世花点路费,再花上一张门票钱,挤著人群,也能去故宫里四处逛逛。
威严大气,
又何尝不是在自己心虚的同时,希望通过其他方式来让人低头?
如同鸱吻那般,站在最高处,说著自己高处不胜寒,却也是不肯低头,看不到真正的人间。
下了马,站在大庆殿前的广场上,百官已经进去,所以比起外城内城沿街百姓们欢呼的景象,此刻的这行人就显得有些孤寂。
按理来说,接见使臣之类的人物,一般是在紫寰殿,而今日却是特意选在了适用于大型礼仪的大庆殿。
显然,赵官家认为收复燕云之地,是可以告慰祖宗灵位的大功!
是证明他这个天子文治武功的大事!
“万岁,万岁,万万岁!”
站在殿外,就已经能听到里面传出的山呼万岁之声。
郭药师的脚有些站不稳,刘陵则是想著,听说北宋官员上朝时还可以在外面买到一些种类不同的吃食,可以吃完之后安安心心地去上朝。
但或许是因为自己来的太晚,又或者是因为这儿毕竟已经是“大内”,没有人敢胆子大到在这儿卖吃的。
胡思乱想著,那边殿门处,已经有太监嘶声竭力地喊:
“宣检校少保、武泰军节度使郭药师,修武郎刘陵,
二人入朝觐见!”
“走吧。”
郭药师声音有些迟疑,但还是迈动脚步。
在进入皇城的时候,他们两人身上的甲胄就都被卸下,但好在入大殿的时候已经不用脱鞋,刘陵入殿的时候,最先看到的,就是百官从后往前,依次颜色不同的官袍。
自宋神宗改革后,青色官袍则是被直接砍掉,后面的低品官吏,则是一律用绿色官袍。
地位最崇者,则依然是著紫色。
“臣郭药师、刘陵,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两人的礼仪、动作,看的那些御史们眼皮一阵抽搐,但心里,则是隐隐有些压抑不住的兴奋。
可今日,赵官家却不能让他们跳出来哔哔打断气氛。
他温和的笑了笑,缓声道:“二卿,平身。”
“收复燕云之功,一者,仰仗祖宗保佑,二者,则是因为前线将士奋力厮杀,夺回了自汉唐以来传承的江山社稷。
此乃天福,地利,人愿。但朕也知道,此战,郭卿你出力甚多。”
郭药师立刻躬身,沉声道:“臣,皆是靠陛下洪福庇佑、麾下将士厮杀之功,本身只是坐镇军中,陛下赞誉,臣,惭愧!”
“倒是个谦逊臣子。”
郭药师的头,当即低的更深一些。
“平身吧。”
“刘将军,抬起头来,让朕好好瞧瞧你。”
刘陵听到淡淡的声音,毫不犹豫地抬起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白腻的脸,英俊,戴著长翅帽,身上著大红色龙袍。
刘陵第一时间在心里感慨了一下对方长著一张和自己一样的帅脸。
但下一刻,就觉得,
或许是因为身子并不健硕的原因,
这位官家,多少有点撑不起这身龙袍。
赵佶看著那个年轻将领,后者格外大胆地和自己对视,让赵佶觉得有些不舒服的是,对方的目光,狞利如剑,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鹰视狼顾四个字。
但很快,他心里轻笑一声,觉得这种感慨实在没来由。
四海承平,国泰民安。
哪怕是虎狼,也得蜷缩在朕的脚下做狗!
第22章 帝心
赵官家压下心里的不悦,淡淡赞扬了几句,随即群臣恭贺,此起彼伏的声音,吵得刘陵越发昏昏欲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郭药师在旁边忽然轻轻咳嗽几声,刘陵当即反应过来,不动声色地跟著郭药师一同跪下,山呼万岁。
散朝了。
一名老太监走到跟前,对他们俩笑道:
“官家有旨,郭公、刘将军,请二位到后苑一叙。”
“臣遵旨。”
“臣遵旨。”
两人跟在老太监身后,郭药师低声警告了几句,刘陵点点头,但还是忍不住四处张望。
后苑差不多就是御花园,处处雕梁画栋,奢华中不失雅致。
到了延春殿的殿门处,照例需宦官通报,两人在门外山呼万岁,赵官家格外恩旨,允许他们入殿近前说话。
到了里面,两人仍得是再度跪在地上,等著官家恩赐他们平身。
“都起来吧,也不是外人,没了那些个大臣的督管,朕索性和你们都自在些。
赐座赐座,都坐吧。”
旁边宫人搬来了两个绣墩,两人都是武将,也就干干脆脆坐在上面,看到这一幕,官家眼里又多了几分笑意。
官家仍是穿著那身大红龙袍,但头上的冠冕则是已经取下,随意挽了个发冠,且还指著郭药师的那头半汉半辽的发型,笑道:“郭卿头上可是辽人的发样?倒也是别致。”
郭药师低下头,恭敬道:“臣出身北地,见识低微,让圣人见笑了。”
“圣人”
官家轻笑一声,忽然看向刘陵,打量著他身上明显是汉人的发型和服饰,看了片刻,点点头;但他随后问出的一句话,则是让刘陵心里微微发寒。
“刘将军,就没有什么想对朕说的话么?”
官家从宫人手中接过一个精致的玉杯,淡淡的茶香飘到刘陵鼻子里,他喉头发涩,脑子里疯狂思索著为什么官家忽然要这般问话。
“陛下文成武德,一朝明断,收复燕云,达成我大宋数代以来的夙愿,如此天威近在眼前,
臣,不善言辞,亦不敢。”
“好一个不善,好一个不敢!”
官家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刘陵看到他的神情,当即就明白,昨晚那么多人找自己来说情的事,这官家,怕是已经知道了。
不过倒也正常,开封府毕竟是赵家经营了一百多年的国都,大宋官家也并非晚唐那些手无大权的皇帝,但刘陵还是装著听不懂,面无表情地低著头。
他先前到了常胜军中,是为了求一个上升的门路;再加上射杀辽人太后这桩功绩,居然真的就让他顺著这条门路站在官家面前。
接下来,官家要做的事,就是倾尽大半国力给常胜军送去大量的钱粮、辎重、乃至于兵甲战马。
但,他另一边也会在群臣的建议下,不断地给常胜军制造麻烦,尝试将其打压、分化,将现在大宋北疆的这支最能打的军队,硬生生给玩废。
刘陵对郭药师和常胜军都没什么感情,但是清楚朝廷有分化常胜军的打算后,他刘陵很乐意担任那个助纣为虐的推手。
到时候,常胜军该有的钱粮兵甲,会优先供应给他,土地、官职,也都会被朝廷堆到他手中,为的就是能让他迅速发育起来,好和郭药师分庭抗礼,防止后者一家独大。
在他思索的时候,官家眼里闪过一丝失望,见刘陵低头沉默不语的样子,还以为他是怕得罪那些大臣。
你身为边将,却想著给朝中大臣留情面,朕的暗示,难道你真的一个字都听不懂?
如此人物,不怕他这个官家,反倒是怕那些大臣。
啧,朕原本还打算用
“回陛下的话,臣的确有话要说。”
“嗯?”
赵官家抬起头,饶有兴致地看向刘陵。
“说。”
“臣此次入京,一路所受殊荣极多,皆是陛下恩典,但与臣一同在燕京死战的那些同袍,有些人临阵不怯,有些人死战杀敌,皆是咱大宋的好男子!
臣自知斗胆,但还是想请陛下,按照大宋军中律法,一一升赏,也可告慰军心”
郭药师眯起眼睛,没有插嘴。
“哦,朕不是让枢密院、三衙去负责犒赏军中的事了么,刘将军这话,听起来似乎他们还没去做似的?”
赵官家叹了口气,道:
“罢了,你且说给朕听听,都有哪些人,为国死战啊?”
“臣部下营中小校梁思德、童学仁、伍长李吉祥,步卒中刀手李智”
“李智?”
官家打断了他的话头,头也不回,慢悠悠道:“这怎么听著,跟你李彦乾儿子的名差不多呢?”
站在他身后那老太监,在刘陵开口说话的时候就瞪大了眼睛,官家声音一出,他身子更是吓得抖若筛糠,这个人扑通一声跪在冰冷的地上,连连磕头,哀告道:
“老奴整日内都在大内奉职当差,平日里万般辛苦,虽是有几个乾儿子,可也都在京中,兴许只是同名罢!”
官家那边风轻云淡两句话,他身后跟随多年的老太监就吓到要肝胆俱裂,郭药师心里倒是不在乎这场面,只是心里暗自思索为何要这么做?
刘陵那话,一听就是反话,哪里说的是什么“英勇将士”的名字,真要认真起来,都能算上是欺君之罪。
这可是杀头抄家的名单啊!
赵官家不搭理跪在身边哭哭啼啼的老太监,看向刘陵,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