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这二人是在装神弄鬼。于是便把他们二人叫了过来,盘问一番,才知道原来这两个人都是我秦国人,他们是一对兄弟。”
“我就问他们为什么大晚上在树下鬼鬼祟祟。他们告诉我,是因为夜间梦见家中老母亲过世。”
“兄弟二人担心不已,可惜二人身上财货不够,写信回家也需要请人代笔。而一份家书送过去,却是整整三个月收不到来讯。”
“兄弟二人又是担心,又是害怕。想念家人,却无法同家人联络。”
男儿有泪不轻掸,只是未到伤心处。
这些个彪悍威武的大将闻言,脸上都露出怅惘之色。
当大家都经历了相同的感受,就能体会到思乡之情也立刻被触动。
这夏天到了,夜间长,他们作为大将虽有美人夜间陪伴,可是只要一个人安静下来,思念就像野地里的荒草,毫无限制地生长。
这些个铁锻造的汉子,也无法忍受思念却不得相见相伴的煎熬。
扶苏继续道,“我思来想去,我秦国打下的地盘越多,需要在外戍边的将士就越多。而未来秦楚之间爆发大战,征发的庶民也就越多。”
“可是我之前已经问过蒙将军,一万人中,识字的人不足百;识字的百人中,会写会读的又连三人都不到。
“军中那么多将士,多少人思念家乡。”扶苏双手并拢,放在怀中,“要我的意思,在军中每千人的队伍,当配以一刀笔秦吏,专司为士兵书写家书的事宜。”
“诸位以为如何啊?”
众将听闻,一个个虽然肚子里疑惑,毕竟他们过去没遇到过这回事,但是脑子里却有个声音,喊著让他们说同意。
诸将互相看看对方,从彼此的眼神之中确定答案。
“太子善举,可慰藉士兵思乡之情。士兵闻之,必然感激太子。”
扶苏道,“我只是个督战的,也只是为诸位将军提议一番而已。这随军万里出征,攻打四方的士兵们到底能不能和家里人远隔重重山关,知道彼此的状况,安慰家人,全凭诸位将军的主意。”
众将都看著太子,虽然扶苏年纪轻轻,可是自有威仪,又是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虽然有时候表面上玩闹,可是骨子里都是畏惧。
不管扶苏权力多大,争取到了太子的位置。在名义上,秦国就是秦王第一,他第二。
是以扶苏虽然说的委婉,让他们自己拿主意决定,但是这些将军都满口答应下来。
“我等这就去著手准备。招募几个读书人入营地而已,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李信低头望著几案,心里泛起嘀咕。这样的事情,太子一声吩咐不就完了,何必这么麻烦。方才一脸严肃,不知内情的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李信这么想,其他将军自然也这么想。
但这实在是一件小事,出了帐子,很多人都把此事抛在脑后。
诸将围著任嚣,“方才你答应的最快,若是这次办不好,你怎么对得起太子。”
“说得对,这次我们所有人都监督你一个。”
“啊你,大字不识一个,到头来却要去找读书人入军营,没想到吧。哈哈哈哈哈哈。”
几位军官的笑声在驿馆内响起。
在一旁庭院里的今淑,手中捧著刚采摘下的花束。
听著那些大将们的笑声,今淑却莫名感觉心里一慌。她踩著木屐来找扶苏,见到他正负手看著院子里的湖。
碧波荡漾,扶苏却根本高兴不起来,反而心事重重的样子。
冯去疾的话,一直在扶苏耳畔萦绕。
‘大王一向赏罚分明,凡有功劳,向来是应赏尽赏,怎么就会独独落了太子呢。’
湖面上泛起淡淡的涟漪,一如扶苏的心绪。
当冯去疾告诉他,嬴政一直都在防范自己时,很多事的性质就全然改变了。
碧水边上,扶苏穿著黑色深衣眺望远方,今淑提著裙裾来到扶苏身边,她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垂首靠在扶苏的胸膛上。
蒙恬本来想问问太子,只是在见到这一幕后,他很识趣地退下了。
今天这件事,非常古怪。
蒙恬佩服扶苏的仁义之心,他总是能细致入微的体察庶民之所想,别说秦国,就是整个战国时代,也很少有像太子这样作为的储君,甚至是许多君王都没有太子做得好。
之前的种种,都让蒙恬对扶苏十分佩服,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件事上,太子的行为却这么反常。
太子一直以来深受大王信任,若是这等小事,大可直接上书,大王一定会同意的。
可是为什么太子却要让诸位将军去做这样的事情呢。
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蒙恬很是疑惑,他的属官看出了他的心思,便道,“太早功劳甚高,知道若是再做成这件事,必然引得士卒欢呼,想来太子是为了低调。”
蒙恬将信将疑。
“谣言止于智者。”
扶苏的命令安排下去,这些将军们也是真的没有闲著。
扶苏让他们都立下了大功,他们自然都认同扶苏。一直都没什么好报答扶苏的,众人就想著把这件事做好,赶在扶苏回咸阳之前,把读书人引入军营做刀笔吏的事情先做成。
很快,士兵们就在军营之中开始筛选。
到处都挂著告示牌,凡会写字的人,入都尉帐中,只要通过考核,就可以转为刀笔吏,专门为士兵写家书。
在军中招募,自然远远不够;很快告示也贴在了新郑城中。
渐渐地,军中有了那么几个刀笔吏。他们穿著长袍,走到哪里都是手里持著笔,腰间系著刀。
第287章 御史苍(求打赏月票!)
但是很快,有些人就提出质疑。
一是说这些临时招募的刀笔吏水平不足,根本不能胜任。他们识字不多,写出来的字让蒙恬看到后大为恼怒,直斥这些人是来凑数的。蒙恬将他们打了二十军棍,从此之后,军营里的人便没有人再来主动尝试。
二是在旧日韩国的地界上,招募过去的韩国人给他们写信,还要和将士们同吃同住,一些将士感到这样做不安全。
三则为,这个办法一经传入军营,全体士兵几乎都沸腾了。他们整日盼著写信,这专门的刀笔吏一到,军中将士便争先恐后抢著让人给自己写书信。
于是就出现行贿,踩踏,打闹,抢人各种闹剧。
军营里的大锅架在火炉上,锅里的汤水在沸腾。
而士兵们也在沙土之上争斗不止。
都是……太想给家里写信。
过去写信,一是寄信贵,不是交钱,就是交宝贝。历来只要有需求,就一定有买卖。
二是在外地久了,有许多话要说,说得话多,到时候人家刻在牍上的字就多,收的钱也更高。
三是需要写信的人几乎是会写信的人的数量上的百倍,千倍。
要让人写一份家书回去,基本上是求爷爷告奶奶,辗转多方请求才能达成心愿。
至于财力短缺,又不通人情世故,更难得到机会。
所以有些人,一旦离家,就是死路。
不是战国时代的人,不把生死当回事。是因为人的命在这个时代,就是这么脆弱。
至于信路上会不会遇到意外,是辗转送到家乡,还是在路上因为别的原因连信都发不出。
反正一直以来,写书信和家人来往对在外戍边征战的将士来说非常难。
是以每每有人应征前去都尉帐中试自己文字书写能力,大伙儿都是双眼亮晶晶,可一等到被撵出来,他们便十分失望。
一个月过去了,军营里为了这个事情,将官们折腾来折腾去,结果只是让士兵们白高兴一场。
眼看著秋收的日子快到了。
这些人没有办法,就都来找蒙恬和李信。
任嚣一进帐就破口大骂,“新郑这个鸟地方!折腾了半天,我只连一个能用的读书人都找不到。那写的字,都不如我用脚画上去的。二位将军,你们说这可怎么办?”
李信闲得发慌,太子唯一交代他做的也不是他擅长的,正心里窝火。
他双目一瞪,“这还不简单,找个会写字的人,专门教他们。谁学得快,学得多,就让他们留下做刀笔吏。”
本是脑袋一拍就说出来的话,众人都将目光落在李信身上。
任嚣大喜,击拳大笑道,“哎呀!这个办法好!”
众人也都是双目瞪大,一个个挖到宝贝似的。
蒙恬本来想说,请大王在咸阳选些士人过来,但是见诸将都对李信的办法拍手叫好,便忍住了。
“可是,派谁来教这些刀笔吏呢。又怎么选人呢。这些可都是问题。”一个年轻的小将说著。
他就是赵佗。
蒙恬的沉静的目光落在这个一脸英气的校尉身上。
蒙恬对诸将道,“学读书写字,必然要年轻人。就从最新一批入营的人里挑选,由百将推荐。尽量选年轻机灵的,若是学写字写得慢,倒也不必来了。”
任嚣又问,“那谁人来教呢?”
蒙恬沉色,眼下他还真的没有什么好的人选。“这能够教导士兵人认字写字,必然要学识丰富,颇有名声之辈,否则士卒必然不肯服教。就算这两个都做不到,那也必须得是识字最多的人。”
李信捏著酒爵,“我倒是有个人选。只是要请这个人来教军中士卒读书,那绝不是简单的事。”
蒙恬望著李信,“李将军所指的,难道是城中的那一位?”
李信也笑,“难得我与蒙将军想到一块去。”
任嚣笑著,“二位将军打起哑谜来了。这到底是什么人啊。我任嚣亲自派兵去请。”
李信收起慵懒的笑容,“还派兵去请。我们说的人是太子身边的御史苍。他可是荀卿的徒弟,一直在咸阳宫中担任上柱国。他一直和太子交好,这一次是跟著太子出宫来。”
“如果你真的能够请他出面教导军中士卒,别说刀笔吏,就是几个士人也能被他直接教出来。”
众将闻言,一个个都道,“御史苍,我听说过这个人,他博览群书,过目不忘啊。就是廷尉也曾夸奖过他。”
“若是有这个人来到军营里亲自教导士卒,那就是再笨的人也该学会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著,蒙恬却忽地一下想到了什么。
难道说太子他想……
李信则道,“这军营里,素来是我们武将的天下,请御史入军营。我怕御史过不惯这种日子啊。再说了,素闻太子喜爱张苍,日夜召以问策。太子舍得把这个人送入军营吗?”
话音落地,所有人便都将目光齐刷刷落在任嚣身上。
任嚣感到有些不对劲,他慌张起来,“们一个个都看我做什么啊?”
“这去求情的事情,就由你来负责。我们都等著你的好消息。”
李信笑著。
众将也都在看好戏,纷纷起哄,“听见没,右将军亲自下令了,你还不快去。”
任嚣迟疑,再三看李信神色,李信全然不管,高高兴兴送走太子,楚国的疆场上,将只剩下他李信的身影。
这些天,李信可把这些事情都想明白了。
太子在,不管他们怎么干,首功都是太子的。太子不在,那就只有他这个右将军当大任了。
李信掩饰著自己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