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能再进一步,成为了长官一州军政的刺史,那更是属于封疆大吏,成为朝廷上层大员。
而能入桓温帐下为参军、司马、室记的都是顶尖士族门阀子弟甚至是名士清流,其中不乏如谢安这般去时已然过了而立,甚至接近不惑的老者。
便是知天命的顶级士族门阀出身,也都为数不少。
而梁山伯如今不过弱冠年纪,一旦征辟便是西府参军,此事若是传出去,必将震动朝野,天下皆惊。
梁山伯也是甚为欣喜。
不过。
谢安在信中也说了,虽桓大司马已然决定征辟,但此事尚且不能一蹴而就,却是需要梁山伯再演戏一番。
其实就是在入西府前,把声势搞大些。
演上一出三征三不就的戏,一来为梁山伯再揽名望,二来也是让世人知道梁山伯这位在世圣贤,在桓大司马的三顾茅庐之下,入了西府梁山伯连朝廷征辟都拒绝,却来了我西府这里。
岂不是代表着,我桓温更受天命眷顾?
按照谢安所说,西府先是会派出一位长史来,梁山伯推辞不就。
然后再派,梁山伯再是不就。
如此两次下来。
第三次郗超郗嘉宾将亲自相邀,梁山伯这才勉为其难答应。
如此三次下来,既是成就了桓温三顾茅庐、礼贤下士之风,也能为梁山伯扬名。
梁山伯当初看史书时,便知桓温好名。
而今从其行事之中,才算是真正领教到了。
但这毕竟是互利共赢之事,梁山伯自然不会推辞。
因此稍作思忖后,便写了一封信,唤来一名仆从,将信送到谢氏,言及务必要谢氏交到安石公的手中。
做完这一切,梁山伯才轻舒了一口气,来到了院中。
此时不知不觉间,却已经是夜晚。
推窗望月,但见初升的皎月从楼廊外照进来,洒落的满室清辉。
铺在地上的栏影被室内的青铜灯的光茫模糊,微风吹拂之下,烛火摇曳,墙院角落的竹林婆娑,但却有显得一股沉静。
入西府已然是十拿九稳,而且确定是参军之职,这等若是让梁山伯的筹谋落下了一块大石头。
只等郗超郗嘉宾一到。
他这真正发展属于自己势力的一步,才算是真正迈出。
按理来说,完成这样的筹划,应该让他心中高兴,但此刻却只感到一股寂寥。
他忽然想起祝英台和谢道韫两人。
祝英台自他负笈远游后,便已经回到了祝家,这段时间以来,但有闲暇之时,都会邀请梁山伯前去上虞游玩。
而谢道韫,应该其父谢奕病逝,如今还在服孝期间,梁山伯也见不到她,也不知现在怎样了。
也不知她心情是否开解些了。
梁山伯心里这样想着。
然后他便回到屋内,写了一封信,然后唤来四九,让其找个时间将信送给谢道韫。
四九自然是答应下来。
然后竟是当晚便出发,借着月色星光赶路,一路将信送到了谢氏东山湖庄园自从谢氏渡江后,祖宅便搬到了这里。
而谢奕病逝后,自然就埋在了祖宗所在的山中,谢道韫和其弟谢玄便在这里搭建草庐,服孝三年。
至今已然快要服孝期满。
草庐之中。
谢道韫和谢玄正披麻戴孝,在室内静坐,为其父看顾香火。
这时,忽有一名谢氏的仆役轻手轻脚的进来,跪伏在地,低声道:“道韫小娘子,梁氏梁先生送来一封信给您。”
这句话一出,正在静坐的谢道韫和谢玄登时便是一愣。
梁氏能称得上先生的,唯有梁山伯一人。
正因如此,两人不由对视一眼,随后谢道韫说道:“且将信给我。”
谢道韫接过信,只见着信上寥寥写着几行字。
用的是如今风靡江左的瘦筋体,笔锋清瘦,舒展劲挺,至瘦而不失其肉,颇为赏心悦目。
仔细一看,便看清信上内容:
“山伯白:
升平四年六月十五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但见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去日拜访,欲要手谈一局,还望勿怪叨扰。山伯顿首。”
望着这信和信上的内容,谢道韫一时痴愣。
而旁边的弟弟谢玄却是目光扫视了过来,见着信上内容,不由啧啧称奇:“山伯兄真是才行高隽,令人敬佩,仅此一信,便可见风骨气度。”
“至于这字,都道梁山伯字品可列一品,几与书圣比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谢玄还在旁边赞叹有加。
他虽是谢氏子弟,学的也是谢安的行书,但此前在见过梁山伯的瘦筋体后,便颇为喜爱。
私下也曾临摹过,至今已然临摹了两三年时间,自诩颇有火候,哪怕是在如今江东所有学瘦筋体的士子当中,也可称为前列。
但今日见了梁山伯这位首创瘦筋体的书法大家,才知什么是真神韵,真风骨。
一时间不禁见猎心喜,便打算将信拿过来,仔细欣赏一二。
然而。
他刚做出取信的动作,便看到谢道韫手腕一翻,将信给收了回去:“你想干嘛?”
谢玄说道:“阿姐……我就是看看,欣赏一下山伯兄的书法。”
“这是山伯兄给我的,想欣赏自己去找山伯要去。”
说罢,谢道韫便将信小心的叠好,藏在怀中,然后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见状。
谢玄不由小声的嘀咕着:“不就是心上人的信吗,那么小气……”
他嘀咕着,让谢道韫听着,不由回头瞪了一眼。
感受着杀气,谢玄当即闭口无言,老老实实的跪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不敢再言。
但此时的谢玄却不知道,他这‘心上人’三个字,却在谢道韫心中,掀起了涟漪。
几个月前谢安在和梁山伯谋划之后,也曾和谢道韫提及与梁山伯联姻之事。
谢道韫万没有想到,三叔父居然会说出这事。
在谢道韫的心中,梁山伯文韬武略兼备,才学操行也是高洁,比之王凝之、王献之之流好了不知多远,是谢道韫心中最为适合的夫君人选。
只是她终究也是女子,哪怕有林下之风,也觉得脸色发烫。
故而只是含糊其辞说现今还要为父守孝,一切都请三叔父做主云云。
女孩子只要说出请家长做主,那便是不反对且赞同的意思。
故而听了这话后,谢安当即便心领神会,表示等梁山伯行弱冠,入了西府后,便会提起此事。
谢氏乃是顶尖士族门阀,按理来说,即便联姻,也是应该寻琅琊王氏、高平郗氏、吴郡顾氏、太原王氏这些顶尖士族。
而山阴梁氏只是末等……如今刚刚升为二等士族,但在高门豪强看来,也不过就是和寒门庶族无异,根本就没有资格联姻。
但梁山伯自身才学绝巅,已然可以开宗立派,品行操守更是令人值得称道,再加上梁氏和谢氏已然歃血为盟缔结盟约,梁山伯自然就有了和谢氏联姻的资格。
当然。
谢氏里尚且有一些人并不赞同。
诸如谢万还是持有异议。
他认为梁山伯虽个人才学不俗,但郡望家世却不值一提,与之联姻有损陈郡谢氏的声望。
但谢安终究是谢氏如今的支柱。
何况谢道韫自己也并不反对,甚至连谢玄也持有赞同期许之意。
谢氏的一众子侄辈更是人人称颂。
大势之下,谢万也没有办法,只能这样为之,只是对于梁山伯却无端由的看不上眼,处处挑刺。
这是题外话。
此刻谢道韫来到草庐的院中,想着梁山伯给他来信中的话语,不由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明月
月色如盘,高挂在空中,清冷的光辉洒落,照耀在草庐和草木之上,仿若给其披上了一层银辉。
低头看去。
但见庭院中清澈透明,可见一道道影子交错纵横,这是竹子和柏树的影子,此刻随着微风摇曳摆动,好似精怪般张牙舞爪。
但在谢道韫看来,却是充满了雅趣。
“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山伯兄,原来你现在是这样的想法吗?”
她心里这样想着,心里很是欢喜. ..
……
翌日清晨,梁山伯早早的起来,洗漱一番后,便让四九驾车,载着他前往谢氏的祖地。
牛车缓慢。
不过好在路途并不算遥远,不到两个时辰,便已经到了。
却见这是一座小山,如今六月中,山中草木繁盛,诸多鲜花绽放,相映成趣。
而就在这山林草木和鲜花之中,掩映着一处简陋的草庐。
草庐不大,只有三间屋子,外面以木桩围成院墙。
牛车刚停下,谢氏的一个小僮仆便已经看到,立刻走来帮忙牵着牛车。
正好见到梁山伯下车,见状,他当即啊了一声,便说道:“原是梁先生来了……我这便去通报。”
说着。
竟是连牛车也忘了牵,直接转身朝着屋内而去。
身后的四九本来正在搬东西,感觉到牛车一晃,在看那小僮仆一溜烟跑了,不由张了张嘴,有些瞠目。
好在他还记得这是灵堂之前,因此没有喊出声来。
但憋了片刻,终究还是没忍住,冒出一句话来:“好家伙……”
梁山伯倒是洒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