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86节

  平儿劝说道:“奶奶与二爷夫妻一体,总不能瞧着二爷没了脸子。这三五日的还好说,就怕时间一久那顺天府的上门来催债,到时候只怕……只怕奶奶与二爷都生分了呢。”

  王熙凤深吸一口气,思忖一番道:“罢了,你去把他寻来。好容易存的体己,一遭被他拿光了,真是不甘心。”

  平儿应声,却没再多说,急忙起身去寻贾琏,这且按下不提。

  东跨院儿。

  大老爷贾赦一路过三重仪门入得内宅,邢夫人早早迎将出来,抬眼便见大老爷贾赦面色阴郁。

  邢夫人是个善于观望风色的,当即就收了笑模样,陪着小心随在一旁。一路到得厅堂里,贾赦佝偻着落座,当下便有丫鬟奉上茶水。

  贾赦抄起来品了一口,呸的一声,随即将茶盏摔在了丫鬟身上。

  “贱婢,想要烫死老爷我吗?”

  邢夫人非得不曾劝解,反倒助纣为虐道:“没眼色的奴才秧子,拖下去打二十板子!”

  当下便有婆子上前扯了那丫鬟便走,任凭那丫鬟如何求告也无济于事。

  厅堂内余下人等顿时骇得大气儿都不敢喘,一时间落针可闻。

  邢夫人等了好一会子,见贾赦一声叹息,这才问道:“老爷今儿……不顺遂?”

  “赔了。”

  “赔了?老爷莫要挂心,有赚就有赔,说不得来日就赚回来了。”

  “回不来啦,那一万多两尽数砸进去,还倒欠顺天府四千两银子。”

  “啊?”邢夫人大惊失色。

  因着贾母在,荣国府大房、二房虽不曾分家,可入府各自有门,与分开来过一般无二。吃食、用度虽走公中的帐,可素日里零散的销却要贾赦两口子自己抛费的。

  那一万多两银子可是东跨院儿的全部浮财,如今尽数没了,这来日销怎么办?

  邢夫人愁眉苦脸,思忖道:“要不,我跟老爷一道儿去求老太太?”

  贾赦冷哼一声,没言语。前番因着积欠的事儿,贾赦都闹过一遭了,什么好儿都没得不说,又惹得老太太厌恶,算算好些时日没去拜见贾母了。如今再去求告,除了惹来冷嘲热讽还能得来什么?

  邢夫人过得半晌又道:“老爷书房里那些扇面儿”

  “扇面儿不能动!”话不曾说完,便被贾赦截断。贾赦此人平生两大爱好,一则贪好色,二则尤为爱惜那些扇面儿。因着近来年岁大了,这贪好色的毛病稍稍收敛,于是愈发珍惜那得来不易的扇面儿。

  邢夫人听得此言顿时没了主意,只蹙着眉头闷头不语。

  又过得好半晌,贾赦说道:“迎春与那姓李的如何了?”

  “这”邢夫人面上讪讪,上回算计李惟俭不成,邢夫人被贾母罚在佛堂里抄写金刚经,十遍誊抄下来手儿都快断了。其后回来了也被贾赦好一通训斥,只道其坏了其大事。

  还是近来贾赦在股市大杀四方,这才暂且将此事抛诸脑后。因是邢夫人哪里还敢沾手?且迎春早早儿搬出了东跨院儿,也就每日家在老太太跟前儿立规矩时能见上一面儿。

  如今旧事重提,邢夫人顿时不知该如何说了。

  大老爷贾赦眉头一挑,呵斥道:“蠢妇,早叫你上上心,错非你的错儿,老爷我今日又何必发愁?只消寻了那姓李的,几千两银子还不是乖乖奉上?”

  邢夫人连连道恼,过得须臾才道:“不若寻二姑娘……身边儿的丫鬟来问问?”

  大老爷沉吟着没言语,算是默认了。

  邢夫人紧忙打发丫鬟去寻司棋,待司棋纳罕着进来,只瞥得一眼便心下惴惴。

  那邢夫人挤出一抹笑来,说道:“司棋啊,近来二姑娘可好?”

  “都好。”

  “那……二姑娘与俭哥儿呢?近来俭哥儿可看过二姑娘了?”

  司棋心下犹疑,说道:“倒是来瞧过两遭,坐了会儿俭四爷就走了。”

  邢夫人顿时喜形于色,瞧着贾赦道:“老爷,俭哥儿与二姑娘好着呢。你看……”

  “嗯。”

  大老爷应了一声,心中暗自盘算。他大老爷也是要脸面的,怎么能让追债的追上门儿来?三五日里,总要将这欠下的银子了账才是。既然李惟俭与迎春不曾断了往来,这张口要上一笔银子,想来是没问题吧?

  打发走了司棋,大老爷贾赦也不敢拿大了,瞧着方才过了晚饭,起身领着几个丫鬟急吼吼朝着东北上小院儿行去。

  却说这日李惟俭也是方才回来,方才落座,便瞧见晴雯面色不对。

  李惟俭思忖一番便明了,只怕身上又沾染了些脂粉气,小姑娘这是吃味了。料想待会子逗弄一番,晴雯也就将此事放下了。

  却不曾想,他吃晚饭时极尽所能,说了好些个顽笑话儿,余下三个丫鬟笑得前仰后合的,唯独晴雯冷眼相对,撅着一张樱桃小嘴,好似能挂个油瓶。

  待吃过了晚饭,李惟俭趁着另三个丫鬟忙碌着,这才扯过晴雯温声问道:“今儿是怎么了?”

  晴雯乜斜一眼:“怎么了?四爷自己个儿心里不清楚?家里头挨个伺候着四爷,四爷还不嫌够,还要到外头去寻那些脏的臭的来。”

  李惟俭一时间拿不准晴雯的心思,便叹息一声没言语。

  晴雯偷眼打量,想着自己方才的话说得重了,又见李惟俭这般模样,当下压低声音问道:“四爷,可是那狐媚子用上回的事儿要挟了?”

  “狐媚子?”

  嘁的一声,晴雯愤愤道:“到了如今四爷还要替她瞒着不成?瞧司棋那素日里瞥上四爷一眼就拔不出来的德行,谁瞧不出来啊?”

  李惟俭纳罕道:“你是怎么瞧出来的?”

  晴雯道:“闻出来的。”

  李惟俭心下恍然,琢磨了下,说道:“你也知晓她的性儿,来了脾气只怕要寻死觅活的,好端端的人儿,总不好为这事儿就寻了短见。”

  晴雯只当司棋果然要挟了李惟俭,气恼道:“那般不要脸面的,谁管她要死要活的?我知道四爷心善,若实在心下过不去,讨了身契就是了。待入了房里,总要守些规矩,可不能由着她纵着四爷。”

  李惟俭心下讪讪,笑道:“这里头的事儿有些杂,其实”

  正待此时,外间红玉嚷道:“四爷,大老爷来了!”

  贾赦来了?

  李惟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拿不准贾赦来意。当即撇下晴雯,起身出去迎了。到得院儿里,便见贾赦眉头紧锁,见了李惟俭这才挤出一缕笑来。

  “贤侄,咱们可是好些时日不曾得见了。哈哈,这些时日贤侄不来见我,如今我只好来见见贤侄了。”

  李惟俭笑着拱手作礼说道:“世叔这些时日早出晚归的,又忙着经济,小侄实在不好搅扰啊。世叔快请,红玉,去煮了茶来。”

  贾赦笑着应了,当即与李惟俭一道入得厅堂里,待二人落座,又上了茶水,便东一嘴西一句地胡乱说将起来。

  绕来绕去,说过好半晌,李惟俭终究忍不住问道:“世叔此番来寻小侄,可是有事儿?”

第98章 下场

  戏肉来了!

  大老爷贾赦抚须沉吟,略略瞥了李惟俭一眼,笑着说道:“贤侄啊,上次那桩事儿……”

  不待他说完,李惟俭便抢白道:“世叔不提小侄险些忘了,婶子可曾将那拿错了酒的仆役打发了?不是小侄心胸狭隘,这等没起子的小人,今儿能拿错酒,明儿保不齐再拿错了药。世叔这等家世,万万留不得这等不知分寸的小人啊。”

  “这……责罚了,已然责罚过了。”

  贾赦本想揭过,不料李惟俭却揪着不放,说道:“责罚了就好,不知这仆役姓甚名谁啊?世叔也知,小侄着了道,险些犯下大错。至今回想起来,依旧心有余悸。”

  贾赦心中顿时将邢夫人骂了个狗血淋头!错非出了这档子事儿,何至于此时被李惟俭用话噎住?

  他只含糊道:“贤侄啊,这事儿早已禀明了老太太。再说就凭贤侄与我这般亲近,我还能让贤侄吃了亏不成?且放宽心,此事一早就给了贤侄交代。那起子腌货早早儿打发出府了。”

  略略停顿,不待李惟俭追问,他便转了话锋:“说来,贤侄与我那女儿……”

  拿迎春来说话头?李惟俭哪里会被贾赦拿捏住?

  当下便道:“世叔啊,我与二姐姐向来以礼相待,从未逾矩。前些时日二姐姐身子不爽利,小侄去瞧过几遭,可身边儿都陪着丫鬟呢。”

  贾赦心下一沉,暗忖这李惟俭真真儿是万事不沾身,这可就难了。因是便道:“贤侄多心了,你与迎春……做长辈的是乐见其成啊。”

  李惟俭闻言霍然起身,蹙眉拱手道:“世叔这话儿却没道理了。这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侄自小读得圣贤书,哪里会私相授受?此事世叔莫要再提,小侄往后儿不去见二姐姐就是了。”

  “诶?不是,贤侄太过多心了。”贾赦额头沁出汗珠子来,有心发作却偏生这会子有求于人,只得陪着小心道:“这世间规矩大不过人情世故,远的不提,我那兄弟与贾王氏……还有琏儿与凤哥儿,可不都是从小儿一起长起来的?彼此知根知底儿,夫妻和睦,这长辈瞧着也心下熨帖。”

  李惟俭沉吟着不言语,好似在权衡。

  贾赦便道:“罢罢罢,往后你与迎春如何往来,我不管就是了。”

  李惟俭舒出一口气,装作愁眉苦脸的拱拱手。

  这会子大老爷贾赦再也沉不住气,说道:“贤侄啊,此番我仓促来访,实则是有求于贤侄。”

  李惟俭眉头舒展,拱手道:“世叔这是什么话儿?有事尽管吩咐就是了,小侄必定赴汤蹈火。”

  贾赦面上浮现出笑模样,随即就听李惟俭又补充了一嘴:“除了借钱,余下事宜尽管吩咐。”

  “这……”大老爷眨眨眼:“怎么听这话儿……贤侄好似银钱不凑手?”

  李惟俭察言观色,顿时心下了然,想来大老爷定是在股市亏了本了。于是苦着脸说道:“世叔不知,前番转让股子,所得银钱只留下些许,其余大部都捐献了。”

  “不对啊,贤侄不是只捐了一百万两吗?”

  咦?贾赦从何处得知的?

  李惟俭说道:“不瞒世叔,那一百万是捐给圣人的,这圣人得了,忠勇王那头儿总不能短了吧?我那老恩师屡次提携,小侄总得表示表示吧?世叔尽管去打听,小侄单单在那字画铺子可就砸下了十万两银钱啊。”

  “那……那你还剩多少?”

  李惟俭苦笑道:“本来还有个十来万的,这不,前些时日买了神武将军在香山的别院,又买了奉恩将军宅邸,如今就只剩下万八千的银子留着防身了。”

  贾赦哪里肯信,面上却颔首道:“贤侄也不容易啊。”

  “是啊是啊。”

  二人沉吟了好一会子,都不曾开口。贾赦到底按捺不住,左右瞧瞧,压低声音道:“贤侄啊,我这儿有些私密的话儿,看……”

  李惟俭闻弦知雅意,当即命晴雯等先行退下。几个丫鬟出得厅堂,内中只余下二人,这大老爷贾赦才道:“这个,我近来银钱有些不凑手,不知能否从贤侄这儿拆借一些。”

  “这……不知世叔要多少?”

  贾赦寻思了一番,比划出了个‘八’来。

  “八百两?”

  “八千两啊。”贾赦哭笑不得。

  “这……”

  李惟俭面上犯了难,贾赦思忖一番说道:“拆借个十天半个月的,到时候一准儿还上。贤侄若不放心,我当下就签字画押打欠条。”

  李惟俭道:“也就是世叔了。罢了,世叔难得开一回口,我便是难一些总要紧着世叔这头儿。世叔稍待。”

  说着,李惟俭起身去了书房。

  贾赦长出一口气,心下暗自思量,待会子银钱到了手,总要将那赔了的银钱再捞回来才是。

  须臾,李惟俭施施然回返,一叠银票放在桌案,跟着笔墨摆在贾赦面前。

  贾赦看将过去,李惟俭苦笑道:“世叔也知我没多少银钱了,这个……要不咱们先小人后君子?”

  贾赦板着脸道:“我还能赖账不成?”

  李惟俭只是作揖不停,也不言语。

  贾赦暗自磨牙,到底提笔写了欠条,签字画押推将过去,随手便将那一叠银票抄在手中,略略点算,这才面色稍霁。

  其后又盘桓了一阵儿,这才施施然领着人走了。

  李惟俭将贾赦送出门外,回转身形便叫来红玉,吩咐道:“你去四下扫听扫听,大老爷今儿到底赔了多少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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