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70节

  “要不要紧?”

  司棋摇了摇头。二姑娘迎春纯纯是心病,昨儿夜里连带今儿一整天都粒米未进,只顾着哭泣,那一双眼睛都哭成了烂桃儿也似。

  事关姑娘家清誉,李惟俭不好多说什么,略略劝慰了几句,转而便道:“昨儿那一档子事儿,到底是谁的主意?”

  司棋闷着头不言语。

  李惟俭‘啧’了一声,蹙眉道:“连我都要瞒着?”

  “不是……只是……”司棋嗫嚅半晌,到底还是说道:“其实是大太太的主意。我……我想过偷偷告诉四爷的,可”

  司棋凑将过来,扯住李惟俭的手,红了眼圈儿道:“我,我先前为姑娘着急,想着再这般吊着,只怕没个结果。一时糊涂,就跟大太太说了些话。大太太得了和合散,就,就让我放进酒水里。”

  李惟俭好一阵无语。他观量着司棋,见其偶然抬眸间眼藏不住的情意,心中便明了了个几分。看这情形,哪里是为迎春着急?司棋分明为的是自己啊。

  此时就听司棋又道:“昨儿大太太回来,说四爷一直揪着不放。四爷,看在昨儿的份儿上,好歹高抬贵手,不然我真会被撵出府去啊。”

  李惟俭哭笑不得,抬手捏了捏司棋的脸蛋儿,叹道:“你说说,你这是何苦呢?”

  司棋颇为大胆,用面颊蹭了蹭,随即媚眼如丝道:“四爷,我后儿休沐……”

  李惟俭心中一荡,便道:“行了,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往后你想什么直接跟我说就是了。”

  “嗯。”

  外间传来说话声,二人不好在穿堂里再停留,李惟俭往西,司棋往东,错身而过。

  李惟俭回首见其身形掩于帘幕之后,心中暗自思忖,这司棋胆大包天、为所欲为,既要用又要防着,须得想个法子先收了心,如此才好为自己所用。至于惩罚……一朝开了荤,又得了这般蒲团,如今细细想来也不知是吃亏还是占了便宜,却是一笔糊涂账了。且过后再寻思吧!

  不过司棋这般莽撞无所顾忌,真真儿让人苦恼,须得寻个法子才是。

  进得贾母院儿里,李惟俭心中已然想好了说辞。待见过鸳鸯,李惟俭被引入厅堂之内。

  如今眼看便要四月,门前的屏风撤下,隔着抱夏便能瞧见端坐软塌上的贾母。

  李惟俭笑着上前见过礼,四下瞧了眼,许是这会子时辰还早,陪在贾母身边儿的只有探春、惜春与黛玉,偌大的厅堂里显得清冷了许多。

  待李惟俭落座,与贾母说过一会子闲话儿,李惟俭便道:“老太太,今儿晚辈去看了宅子。老太太也知,晚辈得了一笔银钱,就想着先置办个宅院,回头儿再搬出去。”

  贾母面上一怔,随即关切道:“俭哥儿怎么这会子就要搬走?”

  第二更

第78章 贾母出手 盐司来信

  贾母虽将掌家之权交与了王夫人,可荣国府中大事小情又有哪一件儿能瞒得住她的耳目?

  东跨院儿里贾赦、邢夫人贪鄙无状,下人短了管束,自然是什么事儿都往外说嘴。昨儿夜里的情形,晌午便被鸳鸯得知了,转而告诉了贾母。

  老太太气得够呛,略略思忖便明白大儿子打的什么算盘。说来说去还不是为着俭哥儿身上的钱财?真真儿是一点脸子都不要了!

  方才听闻李惟俭来拜访,贾母心中惴惴,生怕俭哥儿一时气不过将此事公之于众。大户人家又有哪家是干净的?这等阴私事儿自然是能捂着就捂着,不好宣之于众。

  于是贾母先前一直说着闲话,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就怕李惟俭提及此事。不料,这俭哥儿一字不提,偏生说买了宅子要搬出去。

  李惟俭可是拿着李守中的书信前来投奔的,总要等着秋闱过来再说旁的。这会子若是任由其出府,那来日贾家在李守中那里哪儿还有脸面在?

  一时间,贾母将大儿子贾赦骂了个狗血淋头。这话一出口,还得安慰着李惟俭。

  “俭哥儿怎么这会子就要搬走?”

  李惟俭面带难色,苦笑道:“老太太,算来我总是外人,不好常住……”

  贾母嗔道:“这是哪儿的话?都是自家亲戚,你大伯既然打发你来咱们家,总要照料到俭哥儿秋闱过了再说。你买宅子我不管,但搬出去可不成。”

  鸳鸯乃是老太太肚子里的蛔虫,瞅着这会子没人帮腔,干脆下了场,也道:“是呢,四爷就这般搬出去,只怕不妥当呢。”

  贾母叹息道:“我知道俭哥儿受了委屈了,我回头儿给俭哥儿个交代可好?”

  “这”李惟俭道:“其实没什么,再说我搬出去也方便一些”

  “俭哥儿,好歹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我的脸面上,也不求多留,总要过了秋闱再说可好?”

  “哎,老太太这般说了,晚辈还能说什么?”

  贾母舒了口气,又道:“你且放心,定要给你个交代。”

  她心中暗忖,先前薛家那档子事儿,碍于亲戚情面她不好多说。可此番错儿在贾赦身上,对那两口子,贾母本就不待见,正好借机敲打一番。

  又说了会子话,李惟俭告退而去。厅堂里探春、惜春年岁还小,虽听了些风言风语,却不知内情。那黛玉却是个聪慧的,且今儿一早又得了其父林如海的信笺,内中还有一部分是请教李惟俭的,思量了下,黛玉就道:“老祖宗,我父亲来了信,有些事儿要问俭哥儿。”

  “嗯?如海还要问俭哥儿?什么事儿啊?”

  黛玉道:“说是盐司上的一些事儿。”

  贾母连忙道:“那你快去吧,总不好耽搁了。”

  黛玉应下,随即在紫鹃、雪雁服侍下款款而去。贾母心中暗中思量,连女婿都这般信重李惟俭,可见此子来日定然了得。这般人物,别家都要费力拉拢,偏生自家的孽障竟干出这般没脸子的事儿来!

  越想越生气,贾母先是打发探春、惜春自去玩耍,随即点过鸳鸯道:“你去东跨院儿瞧瞧,大太太在做什么,就说我有事儿寻她。”

  鸳鸯心知老太太这是要拿邢夫人作筏子,当即领命而去。过得一盏茶光景,环佩叮当,邢夫人快步而来。

  见过礼,邢夫人便问:“老太太寻我?”

  贾母面沉如水,颔首道:“却是晌午小憩,做了个怪梦。”

  “怪梦?”

  “梦见老国公过得不好啊,托梦给我,说是活着时候造了太多杀孽,耽误修行啊。”

  “啊?”邢夫人骇了一跳。

  就听贾母道:“我问了半晌,老国公方才吐口,说是须得诚心礼佛。我就想着,自个儿去祠堂里抄写十遍金刚经……”

  “这,老太太,这怕是不妥吧?”邢夫人道。

  鸳鸯也道:“大太太说的是,老太太这般身子骨,莫说是十遍,只怕一遍抄过就受不得了。”

  贾母冷冷看向邢夫人:“我怕是撑不住,不知你愿不愿代我抄写啊?”

  邢夫人便是再蠢,这会子也明白过来了,这分明是寻由头来发作自己啊。

  “老太太”她起身欲辩驳。

  贾母却全然不给机会,撑起身道:“罢了罢了,既然你不愿意,那老身亲自去抄写。”

  邢夫人顿时面色煞白。荣国府大房本就不受贾母待见,这若是再担上不孝的罪过,贾赦如何不好说,她这续弦的大太太说不得就得一纸文书给休了!

  “老太太,我,我愿意代劳。”

  贾母重新落座,颔首道:“既然如此,那你一会子就去吧,何时抄完何时回来报我。”

  “是。”邢夫人低眉顺眼的应下,心中凄苦。

  下面人办差了差事,如今却发作在了她头上,偏生她还不敢反抗。

  不片刻,邢夫人拾掇了东西,便被鸳鸯领着婆子送去了祠堂,这且按下不提。

  东北上小院儿。

  李惟俭回得自家,净过手、换过衣裳,施施然落座,心中颇为期待方才那一番以退为进之后,贾母会如何处置大房。

  老太太甩手掌柜当得,却高枕无忧,想来有的是法子惩治那两口子。

  正待此时,便听得外间有人叫门。红玉赶忙去迎了,随即嚷道:“四爷,林姑娘来了。”

  李惟俭赶忙迎将出去,进得院儿中,就见黛玉一身月白交领兰花刺绣长袄,外罩湖蓝印花披帛,随着两个丫鬟娉婷而来。

  过了生日,黛玉又长了一岁,虽眉眼间还带着些稚气,那清丽之色却是再也遮掩不住。

  李惟俭迎将上去,笑着说道:“林妹妹怎么来了?快进屋说话。”

  黛玉道了个万福,噙着笑往里走,说道:“今儿一早得了父亲来信,内中有一篇是给俭四哥的呢。方才俭四哥与老太太说话,我不好插嘴,这会子才追了来。”

  二人进到里间,李惟俭请黛玉落座,趁着茶水不曾上来,就道:“林盐司也真是偷懒,两封信非得合作一处,倒是劳烦林妹妹了。”

  黛玉嗔道:“俭四哥可是把我当成足不能行的娇娇小姐了?”

  李惟俭不答反问:“林妹妹,这些时日身子可大好了?”

  黛玉笑道:“托了俭四哥的福,好多了呢。”

  每岁春秋,黛玉总会犯咳症,此番因着大蒜素与食补调理,虽也犯了,却只三五日就好转了。

  一旁侍立的紫鹃就道:“真真儿要谢过俭四爷呢,那食谱子,姑娘起初吃不顺口,每日家好似吃药一般难以下咽。说来也怪,待过得一旬,姑娘吃惯了口儿,这饭量可是比往日涨了不少呢。”

  “多嘴。”嗔了紫鹃一嘴,黛玉也笑着说:“我自己会说,哪里用你说嘴?”

  说话间,她自袖笼里掏出一封信笺递过来,道:“俭四哥,你先瞧瞧。”

  “不急。”李惟俭接了信笺,只先放在一旁。

  黛玉感念先前李惟俭的照料,说起话来带着几分亲近。许是她生来只一个人儿,并无兄弟姊妹,李惟俭那日登门时又带来了林如海的信儿,因是心中隐隐将其当做兄长,颇为信任。

  于是那不好开口的话,黛玉也少了几分顾忌,说道:“方才听闻俭四哥要购置宅院,我心里头也羡慕得紧呢。就想着得空儿也走一走自己的宅院,怎么疯、怎么撒了性儿都没人管束。”

  “这有何难?”李惟俭笑道:“不若我再买一处宅院送与林妹妹吧?”

  黛玉掩口而笑:“俭四哥真会说笑。”

  李惟俭笑过,弹指点了点信笺就道:“林妹妹,上回可给林盐司回信儿了?”

  黛玉略略黯然,摇了摇头,说道:“左右我也没旁的事儿,不好劳动人家的。”

  “林妹妹是怕麻烦旁人吧?”见黛玉颔首,李惟俭就道:“反正我都要给林盐司回信,不若林妹妹写好了信,一并交给我转寄。林妹妹与林盐司分隔千里,只怕林盐司也念着林妹妹呢。”

  黛玉心中想起父亲,顿时心中微酸。挤出一抹苦笑道:“那,便劳烦俭四哥了。”

  “林妹妹外道了。”

  茶水上来,黛玉吃了一盏,只说了会子闲话儿便回转了。李惟俭送了黛玉,回来这才抄起信笺观量。

  信笺乃是林如海亲笔所书,开头略略问候,请求照料孤女,跟着话锋一转,问询前次李惟俭路过扬州时说的盐法。

  大顺承袭前明,行的是纲盐法。这盐法时日久了,总会现出弊端来。就好比如今,纲盐法将盐商分作两类:场商、行商。

  大顺盐法官督商销,即召商办课,由专商垄断盐引和引岸。

  商贾向朝廷缴纳引税后领取盐引,买、卖均有地点限制。盐商中收盐者为场商,行盐者为运商。运商中又分引商、运商。引商均子孙世袭,称为引窝,垄断盐引购买权,大都脱离流通过程,靠出卖盐引,坐收窝价为生。

  扬州八大盐商便是引商。

  这般持续百年下来,引商富得流油,且不用承担任何风险。林如海巡盐扬州,早已知晓内中弊端,思量了一年才想出个解决的头绪来。

  李惟俭上京前路过扬州,与林如海一番畅谈。林如海提起盐法改革,李惟俭那会子还不知前程如何,且还欠下了三千两的外债,于是有意卖弄之下,侃侃而谈,将票盐法说了个七七八八。

  这一说不要紧,顿时得了林如海瞩目。他主理盐政数年所得,竟比不得一个少年随口所说,这让人情何以堪?

  一面儿心中重视,临行奉送了程仪,待李惟俭一走,林如海便召集幕僚仔细忖度。

  如此过了三个月,却愈发觉着李惟俭的票盐法更好!因是这才送来信笺,请李惟俭将票盐法详细列出。

  李惟俭挠头不已。

  当此之际,他理应韬光养晦,若是掺和进去盐政可是不妙,可这林如海的信也不能不回。思量了好一会子,他这才提笔回信。所列明了票盐法关要,却在最后实话实说,请林如海莫要将此事上奏朝廷。

  书信写罢,一时半刻却不能寄出,总要等黛玉写了信才好一起发出。这一等便是两天,两天后方才用过早饭,雪雁便寻了过来,送来了黛玉的书信。

  那信笺是迭好的,李惟俭自是不好偷看姑娘家写与父亲的信笺,当下收好,待回头儿寻了官府递铺发往扬州。

  他比寻常稍稍晚了一会子才从自家小院儿出来,结果出来便在夹道里撞见了司棋。

首节上一节70/401下一节尾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