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68节

  “没用的废物!”又骂了一嘴,邢夫人运气道:“那俭哥儿自己回院儿了?”

  这可不好扯谎,司棋就道:“我只瞧着他出了大门,后头没见着去哪儿了。”

  邢夫人还要再问,外间丫鬟禀报:“太太,大老爷回来了。”

  邢夫人赶忙起身,瞥了司棋一眼,赶苍蝇也似摆手让其退下,稍稍齐整了妆容,邢夫人这才在丫鬟、婆子簇拥下迎将出去。

  到得二重仪门前,便见大老爷贾赦一步三摇行将过来。

  到得近前见过礼,邢夫人偷眼打量,见贾赦面上尽是喜意,赶忙赔笑过问道:“老爷,今儿可是有喜事儿?”

  “嗯。”贾赦负手而行,应了一声却不多说。

  “真是好,老爷这些时日时来运转了呢。”

  贾赦嘿然一笑。今儿却是被山西乔家当家人宴请了一遭,陪酒的都是当红的粉头儿,那乔家人又惯会说奉承话儿,可真真儿是应了酒美、人美、心里更美。

  于是大老爷贾赦一高兴,便应下将那三千股子转手给乔家,只待明早去过内府过了户,大老爷贾赦立时进账一万一千两!

  那股子买的时候才多少银钱?三千两,转手就赚了八千两啊!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财从天上来。

  天下间就没这般好的营生!

  至于说那股子来日再涨……呵,那不是还有李惟俭吗?凭着迎春与那姓李的关系,他贾赦入手些便宜股子不过分吧?

  一路进得正房里,邢夫人小意奉了茶,还要再追问,贾赦就道:“妇道人家问恁多做什么?我且问你,这几日迎春与那姓李的……如何了?”

  “这”

  邢夫人素来知晓贾赦脾气,当下沉吟着却不敢欺瞒,便将下晌过往说将出来。

  贾赦听罢,顿时怒不可遏。

  啪

  茶盏重重摔在桌案上,骇得邢夫人一个哆嗦。

  “荒唐!这般没起子的事儿岂不是将那俭哥儿得罪了?”

  贾赦心都在滴血啊。他早前谋算的好好的,从李惟俭手里原价买了股子,转手就能赚两成多的利,这银钱比那大风刮来的也不差了!

  结果这念想刚谋算了个把时辰,方才到家就破灭了。给李惟俭下药没错,错的是让人给跑了!

  贾赦呼吸粗重起来,骂道:“蠢妇!不拘你如何作为,总要让那俭哥儿出了气。去,你现在就去给俭哥儿道恼!若俭哥儿不消气,你这蠢妇便不要回来啦!”

  “啊?”

  邢夫人不敢辩驳,只道:“老爷,这会子天都黑了,要不我明日一早再去?”

  贾赦只冷哼一声没言语。白日里的好心绪消散了个干净,贾赦再不耐烦留在此处,径直起身去寻旁的小妾去了。

  …………………………………………

  转过天来,邢夫人一早儿打发人去扫听,结果丫鬟回来禀报,说李惟俭早早便出了门,却是有内府小吏来寻,许是是那水务公司出了事儿。

  邢夫人心中不安,只盼着李惟俭早些回返,也好上门道恼。

  李惟俭去了何处?先是去了内府,随即会同忠勇王,骑着马便朝着京西而去。

  内府先前售卖股子,得银钱四百万有余,圣人抽了一些,余下的二百多万,小部分用来凿井、造物,那大头儿却尽数砸在了西山万年县境内的煤矿上。

  先是廉价入手了废弃矿坑,跟着又溢价采买了些正得空的煤窑,算算如今内府在西山有煤窑二百余口,占据了西山煤窑总数的八成还多。

  京师居、大不易,京师周遭林木早就砍伐一空,如今京师皇宫、勋贵家中所用的银霜炭等,都是外地采伐焖制好了才发往京中的。

  银霜炭千斤十五两五钱银子,黑炭千斤银子三两三钱,这这价钱也只有富贵人家用得起。寻常小门小户,用的更多的是煤炭。

  西山距离京师不过四十里出头儿,其上生产黑煤、白煤,前明时便开始采伐。只是前明碍于风水之说,开采力度不大。

  大顺因太宗李过之故,极为重视实学,于那风水之说并不看重,因是这西山煤矿才逐渐开发起来。

  此时煤矿价格论块卖,歇脚时忠勇王身旁的郎中就说了,十几年前一块煤三文钱,大抵有二斤十二两;到如今京师人口逾百万,这煤块价钱虽还是三文钱,可重量却只在一斤上下。

  李惟俭听了暗暗盘算,一斤三文,一千斤可就是二两五钱银子,比那黑炭还是便宜了些。

  略略歇息,众人打马继续前行,临近午时前到得西山,不多久李惟俭便随着忠勇王到了一处矿坑。

  这会子矿坑外热火朝天,一架纽可门蒸汽机冒着黑烟,不停的通过曲轴、连杆带动蜗壳离心泵,那离心泵嗡嗡旋转,从那管子里往外汩汩喷水。

  忠勇王手提马鞭信步而行,到得那离心泵之前,笑着道:“亏得那些坑主不识得此物,不然这废弃矿坑只要要多抛费不少银钱啊。”

  这百多口矿坑之所以废弃,就是因着渗水过多,导致水排不出去。李惟俭造的水泵不论是吸程还是扬程都远超过往,这过去没法子解决的问题,如今自然迎刃而解。

  李惟俭却不看那离心泵,只仰着头瞧着纽可门蒸汽机。心中暗忖,亏得这蒸汽机是用在煤矿上,不然哪个财主都舍不得这般烧煤。

  听得忠勇王发话,李惟俭就道:“王爷,如今能估算出产量?”

  “这”忠勇王看向一旁的郎中。

  那郎中就道:“这却不好说了,如今还在招工,也是去岁大旱,近来涌入京师的流民颇多,这才招募了不少人手。可这废弃矿坑重新启用,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不过下官估算了下,若全部启用,年产个两亿斤还是有的。”

  两亿斤听着不少,此时的斤应该比后世的斤重上一些,将这一点暂且忽略掉,两亿斤不过是二十万吨……后世的小煤窑都比这产量高。

  忠勇王瞥了李惟俭一眼,说道:“复生啊,这两亿斤可不算少了,皇宫里每岁不用用煤三十万斤,算算京师一年用煤也不过一亿六千万斤上下,这多出来的煤……”

  李惟俭不答反问:“可曾核算过成本?这一斤煤运到京师要卖多少文才不算亏本?”

  那郎中便道:“如今是二文,待过些时日尽数开了矿坑,约莫着能降到一文八。”

  李惟俭思量了下,又问:“那些不曾收进内府的矿坑成本多少?”

  “这……”郎中答不上来。

  忠勇王撇撇嘴:“看本王做什么?还不快去打听打听?”

  郎中连忙叫过两名小吏,吩咐二人去打听。过得半晌小吏回报,郎中这才说:“打听了,大抵也是两文。”

  李惟俭就笑道:“如此,咱们便是卖两文也有赚头啊。”

  忠勇王乐道:“复生不地道,惯会以本伤人啊,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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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登门道恼 牵线搭桥

  西山之所以叫西山,是因着位于京城之西。且西山非止一座山头,翠微山、平坡山、卢师山、香山以及余脉荷叶山、瓮山等,这些统统都叫西山。

  此处山头位于门头沟,盛产黑煤、白煤。所谓黑煤便是寻常煤炭,那白煤却是优质的无烟煤。

  李惟俭随着忠勇王巡视了几座煤窑,大抵心中有了数。那忠勇王停在半山,早有手下支起了帷幔、凉棚。忠勇王邀着李惟俭落座了,待香茗奉上,这才问道:“复生也看过了,可有好的建议啊?”

  李惟俭抬眼便见忠勇王目光殷切,心中暗忖,这忠勇王怕是将自己当做智多星了啊?事事问询,长此以往想来定然得其信重。

  李惟俭沉吟道:“王爷,学生的确有一得之愚。”

  “哦?快快说来。”

  李惟俭便道:“口说无凭,还请王爷让人送来纸笔。”

  忠勇王随意一摆手,立刻有小吏规规矩矩上前奉上纸笔。

  李惟俭起身拱手道了声‘得罪了’,随即铺展纸张,用那铅笔大略勾勒出地势模样,随即又沿着山沟画出一物来。

  忠勇王脾性急切,耐不得等候,干脆起身停在李惟俭身侧观量。眼前其大抵画出形状,忠勇王忍不住道:“这瞧着……怎么像是滑车?”

  李惟俭两笔勾勒完,笑着说道:“王爷高见,论道理与那滑车一般无二。王爷请看,此车铁底木架,一车装数百斤煤炭,依山顺势而下,无需人力担负,如此岂不略略省了些抛费?”

  “嗯,”忠勇王摸着下巴颔首,又指着那两条线道:“那这两条线……”

  “铁轨。免得滑车脱了掌控半道倾覆。”

  忠勇王思忖了下,点过先前那郎中:“你来,算算要抛费多少银钱,又会节省多少银钱。”

  郎中拱手上前,细细问明了形制,随即皱眉不已,嘟嘟囔囔半晌才道:“王爷,若其余山头都这般造轨道滑车,只怕要耗费个三、五万银子。不过长此以往,大抵一年出头就能回本儿。”

  忠勇王乐道:“一年多就回本儿?妙啊,那还等什么,本王回头儿吩咐了,且先造出来再说。”

  那郎中就道:“王爷,银钱只怕不够了啊。”抬手一指下方的深沟:“这沟日渐淤塞,要清理了,非得五万两上下不可,且还要煤矿停工半载。”

  这深沟便是泄水沟。自矿坑里抽出来的渗水大抵都倾泻在了这条深沟里。日积月累的,煤渣滓在下头铺垫了厚厚一层,眼见深沟就不得用了。

  二十年前太上在位时,就因着深沟淤塞导致京师缺煤,柴火、炭等取暖之物,冬日里暴涨了一倍有余,闹出好大事端来。其后太上拨付四万两银钱,又命工部清淤,过了半载这才疏浚了。

  忠勇王蹙眉,又习惯性看向李惟俭。

  李惟俭顿时哭笑不得,赶忙道:“王爷,学生于水利一事全然不通啊。”

  忠勇王叹息一声,说道:“今年且这般吧,趁着还不曾淤塞,赶紧将两亿斤煤炭发送京师,得了银钱再行清淤之事。”

  股子交易所还不曾开张,内府所得银钱除去造水塔、水管子,余下的大部都用来采买废弃煤窑了,真真儿是地主家也没有余粮。

  转头忠勇王又道:“复生这物什……嗯,待回头有了银钱就造。”

  李惟俭笑着拱手领命。轨道滑车先造出来,多延伸出去几里就是窄轨铁路啊,他李惟俭可是为来日的火车在做准备。

  这日李惟俭随着忠勇王又转了几个山头,待到日暮时才往回返,等到了家中已是掌灯时分。

  进得正房里,李惟俭卸下披风,红玉就道:“四爷,今儿大太太打发人来过问了几次,想着有事儿来寻四爷呢。”

  “嗯。”李惟俭应了声径直去净手。

  邢夫人来寻,本就是题中应有之意。东跨院儿两口子既然觊觎他身上的股子,哪里肯就这般得罪了?总要事后补救才是。

  红玉偷眼打量李惟俭,见其面色如常,随即又道:“我还听说,二姑娘今儿可是病了呢。”

  迎春病了?想来定然是心病了。这荣国府比之四下漏风的皇宫都不如,有什么大事小情,转眼便会传得人尽皆知。想来昨儿自己走后,二姑娘迎春必是中了招,那丑态展现人前,莫说是迎春这般性子,只怕换了爽利的探春也要没脸见人。

  李惟俭蹙眉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摊上大老爷、邢夫人这般的亲爹、后妈,二姑娘迎春也是怪可怜的。他便想着,来日嘱咐了司棋,总要护着二姑娘才是。

  红玉有些话到了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昨儿李惟俭虽没对她说什么,可夜里香菱值夜,晴雯在厢房里很是为李惟俭抱不平了一阵,红玉今儿又听了外间婆子说嘴,隐隐便将昨日之事忖度了个七七八八。

  大老爷、大太太谋算俭四爷自然可恨,可四爷中了招,径直回来就是,为何偏要去那等污秽之地?倘若染上了病灶可如何是好?

  再有,四爷行事虽有章法,可到底比她还要小上一岁,就怕识得此中滋味,从此便沉迷其中。若只在家里还好,她们几个大丫鬟本就是要服侍的,可若一直缠绵在外……那可就不好啦。

  李惟俭洗过手,转眼便见红玉这般模样,笑着道:“怎么欲言又止的?想说什么就说出来。”

  红玉到底比不得晴雯爽利,婉转道:“眼看四月,八月里就要秋闱,四爷往后可不好再往外间跑了,还是留在家中多多读书的好。”

  李惟俭人情练达,略略思忖便知这俏丫鬟在婉转劝说,于是道:“你放心就是了。我今儿是随着忠勇王走了一趟西山,方才那衣裳上可是粘着煤灰渣滓呢。”

  红玉略略放心,道:“我就是随口一说,总是要四爷自己拿主意的。”

  正说话间,便听得外间传来人声,跟着有人叫门。

  红玉紧忙去迎了,随即在院儿中嚷道:“四爷,大太太来瞧您啦。”

  李惟俭暗笑了下,心道,且看那邢夫人过会子如何虚情假意。于是起身迎到门前,装作面上郁郁,潦草拱了拱手道:“大太太怎地来了?快请里边儿来。”

  邢夫人抬眼瞥了一眼,心中就是一紧。先前儿李惟俭如何怒斥薛蟠的事儿可是传遍了荣国府,处处占理,一个脏字没说,却把薛家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心中惴惴,面上露出讨好之色,一边儿往里走一边儿道:“昨儿就想来瞧瞧俭哥儿,可巧我回来时天的黑了。今儿又打发人来瞧,结果俭哥儿一早就出门儿了……这不,听闻俭哥儿方才回来,我就紧忙过来道恼了。”

  李惟俭眉头不展道:“大太太这是何意啊?还请落座。”

  邢夫人缓缓落座,说道:“说来都是下面儿人的错儿,二姑娘好意设宴,下面婆子贪图银钱,偷偷扣下一半,拿着一吊钱非要厨房给一坛子桂酿。那厨房的婆子气不过,随手就拿老爷泡制的药酒应付事儿。可巧就让俭哥儿给喝了”

  顿了顿,又道:“可不只俭哥儿中了招,就是二姑娘也……极是不堪。二姑娘自觉没脸子见人,又不知如何道恼,我这做长辈的,只好勉为其难,代二姑娘来给俭哥儿道恼了。”

  李惟俭心中顿时对邢夫人刮目相看,这番言辞一推二六五,错儿全是下面人犯的,与邢夫人、大老爷全无干系。这话儿也不知是邢夫人自己思忖出来的,还是有旁人指点。

  只是李惟俭又哪里是这般容易含混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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