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154节

  顿了顿,忠勇王又道:“秋闱已然了结,复生若不急着还乡,这几日便来内府入职吧?”

  李惟俭没矫情,当即应下,道:“是,待过几日下官便来内府。”

  忠勇王笑着颔首:“复生这般年岁,又是新来,甫一入内府就任郎中,只怕是不妥。不若先任一主事,待有了成绩本王再行提拔。”

  “下官但凭王爷吩咐。”

  忠勇王又颔首,而后忽而想起了什么,道:“石槽胡同倒是住着个擅官府菜的,只是此人太过贪鄙,复生若是应急,不妨去寻此人。”

  李惟俭闻弦知雅意,道:“莫非是宫里流落出来的御厨?”

  忠勇王嗤的一声笑了:“哪儿来那么多御厨?不过此人姓孔,原是曲阜孔家子弟,不擅经史子集,偏喜庖厨,数年前也不知怎么跟家中闹翻了,这才跑来京师落脚。”

  孔家子弟?李惟俭心下不以为意。

  忠勇王见此便道:“太宗征伐天下时曾在孔家盘桓数日,对其府上吃食赞不绝口。如今所谓的宫廷菜,内中不少都是原本的孔府菜,复生可莫要不知足。”

  李惟俭赶忙躬身受教。出得内府,领着丁家兄弟赶忙去石槽胡同寻那姓孔的,怎料今日不凑巧,邻人说孔先生外出访友,不定什么时候回来。

  李惟俭空手而归,想着不日便要温锅,只得抛费银钱,先行自仙露居请了厨子来帮手,待过后再去寻访那姓孔的。

  这日再无旁的事儿,待到晚间就寝时,李惟俭便见莹神思不属,总是走神。问过几嘴,那莹才道:“还能为何?老爷莫非忘了我那兄弟?”

  李惟俭恍然,是了,这去信数月,怎地还不见莹的兄弟到来?

  “莫非是信没送到?”

  “一早儿就送到了,”莹恼道:“大哥生怕递铺将信遗落了,后头又发了一封书信,今儿一早得了二姐回信,说是那皮猴子早早就启了程,如今却不知跑哪里厮混去了。”

  李惟俭不由得担忧道:“那兄弟年岁还小,不会出事儿吧?”

  “他?”莹面上不见丝毫担忧,道:“老爷不知,我那兄弟可不是省心的,出门在外保准吃不了亏。”

  “那便是了,说不得你那兄弟这会子躲在哪儿享福呢。夜了,睡吧。”

  “嗯。”

  转过天来,吴海平去仙露居订下了两位会官府菜的厨子,昨日采买的食材也尽数入了库房。李惟俭待到下晌时,才乘车到得荣国府,先行拜会了贾母,这才将请帖送上。

  贾母这等长辈自是不好亲自去,倒是点了李纨、王熙凤,领着姑娘们一道儿到李惟俭宅第上庆贺一番。

  许是因着上回宝玉唐突之举,此一番贾母绝口不提宝玉随行之事,料想贾母与王夫人早有计议,这回是不准宝玉再去了。

  估摸着大老爷贾赦倒是想去,奈何老爷贾政不去,他这般上赶着有事体统,因是只能暂且忍将下来。

  略略盘桓,李惟俭起身告辞。自贾母院儿垂花门出来,方才过穿堂便迎面撞见了司棋。

  “俭四爷!”

  司棋面上期期艾艾,欲言又止。

  这些时日二姑娘犯了心思,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的,连带司棋也跟着提心吊胆。按说俭四爷出息了,大家伙合该高兴才是。可那婚事方才提了一嘴,八字还没一撇呢,俭四爷就在这当口封了爵。

  因是庶出的二姑娘与之再也不配。若二姑娘迎春不能嫁过去,那她司棋又怎么做姨娘?

  李惟俭身边儿自有大丫鬟鸳鸯送行,李惟俭停步顿足,道:“是司棋啊,可是二姑娘打发你来寻我有事儿?”

  司棋嗫嚅,咬牙道:“是。”

  “这”李惟俭转身笑着看向鸳鸯。

  鸳鸯就笑道:“俭四爷本就是府里的亲戚,既不急着回返,那便在府中走动走动便是。”

  “嗯,劳烦鸳鸯姑娘了。”

  鸳鸯甩着辫子扭身而去,李惟俭随着司棋朝东大院行去。走了几步,眼见四下无人,司棋就道:“俭四爷,我扯谎了,不是二姑娘要寻四爷。”

  “我知道。”李惟俭干脆停步。

  司棋委屈道:“俭四爷莫怪我多嘴,您跟二姑娘……这婚事到底能不能成啊?”

  李惟俭一推二六五,摊手道:“如今此事我也不敢置喙,全凭大伯做主。大伯若赞成,那我转年就娶了二姐姐;若大伯不同意……那就只能暂且搁置。”

  “这”司棋急了。她舍了身子不说,还事事服帖,就盼着能凑到李惟俭身边儿,如何肯接受这般结果?因是急切道:“四爷,就不能再想想法子?”

  “放心吧,我大伯只比老太太小几岁,身子骨又不好。此时不赞成,过一二年说不得就有转机呢?”

  说话间李惟俭暗道罪过,连忙祈祷大伯长命百岁。

  司棋眉头略略舒展,叹息道:“也只好如此了。四爷还是去瞧瞧二姑娘吧,这两日眼看着就憔悴了。”

第174章 温锅

  自夹道绕着东大院兜转大半圈儿,转眼到得迎春院儿。绣橘正在檐下打络子,瞥见李惟俭顿时面带喜色,起身便要召唤:“姑……”

  李惟俭赶忙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绣橘连忙捂住嘴,这后头的话生生止住。

  此时已是九月末,天气逐渐寒凉。正房门窗紧闭,隔着玻璃隐约窥见迎春撑腮靠坐炕桌旁,好似在瞌睡。

  李惟俭便道:“我去与二姐姐说说话儿,一会子就走,你们先忙你们的。”

  绣橘应下,旋即被司棋扯着进了厢房。李惟俭轻手轻脚推门而入,进到里间,便见二姑娘迎春一手托香腮,一手还握着翻看的书卷,双目紧闭,呼吸匀称。料想应是这几日不曾安睡,这白日里才瞌睡了过去。

  李惟俭悄然凑近,瞥了一眼那书册,竟是太上感应篇。他自迎春手中抽出书册,便是这般微小的举动,也让迎春自瞌睡中惊醒。

  二姑娘迷茫着睁开双眼,入目便见熟悉身形,顿时喜形于色:“俭兄弟!”一声呼唤过后,她忽而患得患失起来,咬着下唇,欲言又止。

  李惟俭就道:“正要来瞧二姐姐,就听司棋说二姐姐这几日不曾安睡,这不,我赶忙就过来瞧瞧。”

  迎春略略颔首,偷偷打量李惟俭几眼,便见心上人几日不见,风采更胜往昔。是了,他如今已封爵,自己却是个国公府庶出的姑娘。

  她没话找话道:“俭兄弟今儿过来,是”

  “下帖子,邀着来日二姐姐一道到我宅第上热闹一番,便算是温锅了。”

  “我,我就不去了。”

  说话之际二姑娘偏转身形。二姑娘最没城府,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李惟俭扫量一眼便知其口不对心。

  因是凑坐一旁,探手便揽住迎春的香肩,说道:“怎能不去?错非想借机让二姐姐瞧瞧来日的家宅,我又何苦费这事?”

  二姑娘闻听此言心下熨帖,面上却嗔道:“你就会拿话哄我。如今封了爵,咱们……能不能成还是两说呢。”

  “怎会不成?”李惟俭指天画地道:“顶多有些周折,最后我总会将二姐姐接过来的。”

  二姑娘扭头与他四目相对,好半晌不曾看出破绽来,转瞬便红了眼圈儿,抽泣着扑在李惟俭怀中,哭诉道:“俭兄弟不知,这两日……这两日,我,我”

  李惟俭叹息一声,轻轻拍打迎春的背脊,宽慰道:“我都知道,苦了二姐姐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原本只是出于怜悯这才来撩拨迎春,可朝夕相处、耳鬓厮磨的,又怎会半点情意也无?

  迎春啜泣着在其怀中摇头,道:“我这两日一入睡就做噩梦,梦见我嫁不成,还,还……呜呜呜……”

  李惟俭心下不是滋味,思忖了下,说道:“怎会不成?定然是成的。若情非得已,局势逼着我娶了旁人,大不了拼了性命,立下大功,求了圣人恩旨,总要将二姐姐娶过门。”

  怀中的迎春连连摇头道:“俭兄弟莫要为我犯险,若你我有缘无分……大抵都是因着命。我若嫁你不成,那,那便绞了头发去做姑子去。”

  李惟俭眨眨眼,道:“可以去做坤道啊,还不用绞头发。”

  怀中的迎春为之一滞,抬眼气咻咻地看向李惟俭。

  李惟俭旋即安抚道:“你若去做姑子,我便学了山大王,一把火烧了庵堂,再卷了你上山做压寨夫人。”

  迎春破涕为笑。许是头一回听李惟俭这般言之凿凿的赌咒发誓,迎春心下熨帖了不少。

  好歹他心中是有她的,若果然情势不允许,那……那便是命吧。

  李惟俭抽出帕子来,仔细为迎春擦拭了泪珠,待放下帕子、四目相对,须臾四瓣唇便印在了一处。

  许是两日间的煎熬,一朝得见李惟俭,迎春心下炙热,转瞬身子发烫,升起熊熊情火。这一番交接,往常都是李惟俭予取予求。如今迎春情炙,那丁香小舌,虽生涩,却破天荒主动地探寻过来。

  待过得半晌,二姑娘罗衫半解,李惟俭硬挺着止下,笑道:“再这般下去,可就要招呼司棋来了。”

  二姑娘垂着螓首嗫嚅半晌,声如蚊蝇道:“也,也不用唤司棋来的。”

  “啊?”李惟俭一时间没听明白。

  迎春便咬着下唇道:“左右我这辈子,就只许了你。若果然嫁不得,那我一准儿去做了姑子。”

  李惟俭心下动容,更为惊奇的是,一向与世无争的二姑娘,如今心中竟有了些执念。而这一切,都是因着他李惟俭……

  待过得一盏茶光景,李惟俭施施然离去。司棋心下狐疑,便让绣橘去送李惟俭,自己则悄然入内。偏在此时二姑娘推开窗棂,司棋四下观量,寻不到可疑之处,便道:“姑娘,外头天凉,小心着了凉。”

  背对着司棋,二姑娘迎春道:“不妨的,方才有些气闷。”

  说话间转过身形,司棋瞥见迎春衣领上的晶莹,顿时瞪大了眼睛。“姑娘,你”

  迎春纳罕,低头看了眼,顿时破功,面色羞红、掩面而走:“莫说了,莫说了!”

  司棋虽不曾言语,面上却难掩揶揄之色。转念一想,这般也好,再往来几回,待二人水到渠成,那时候这婚事不成也得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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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过天来,待辰时用过饭,早已拾掇齐整的姑娘们便领着贴身丫鬟朝着内仪门寻去。

  探春、惜春还住在一处,这两个小的最先到;其后是李纨与王熙凤,再往后则是黛玉、迎春、宝钗一道儿来了。

  见人凑齐了,王熙凤打趣几声,便招呼着众人出内仪门乘上马车。前头贾琏骑了高头大马开路,一行七、八辆马车浩浩荡荡朝着太安候胡同儿,李惟俭的宅第行去。

  待辰时过半,一行车马便到了门前。

  李惟俭与傅秋芳得了仆役报信儿,早已在门前等候。

  见车架到来,赶忙笑着上前迎了。与贾琏略略说过几句话,转头又与李纨、王熙凤招呼过,这才倒出功夫来与姑娘们言语。

  探春扯了粉雕玉琢的惜春上前,招呼道:“俭四哥,你这回可曾请了湘云?上回俭四哥没叫湘云,她可是数落了俭四哥好一通厚此薄彼呢。”

  李惟俭笑道:“昨儿回来就想起来了,赶忙上门去请。谁知却不凑巧,湘云妹妹这会子感了风寒,正在家中将养,如今倒不好过来凑趣了。”

  探春赞道:“俭四哥果然妥帖。”

  一边的傅秋芳招呼过一对小姑娘,李惟俭便与其后的迎春四目相对。许是因着昨儿的事儿被司棋点破,只对视一眼二姑娘便脸面羞红,只怯生生招呼了一句:“俭兄弟。”

  “二姐姐,今儿请了徽班,二姐姐想看什么戏码尽管点。”

  “嗯。”

  情意绵绵地瞥了李惟俭一眼,二姑娘这才错身而过。

  后头便是黛玉,她内着粉边儿袄裙,外罩玉红绣牡丹褙子,下身则是粉边儿绣菊马面裙,行不漏足、笑不露齿,娉婷而来,好似芙蓉破水而出,忽而便呈现在面前一般。

  李惟俭顿时笑道:“妹妹。”

  “俭四哥。”知己相见,自是别有一番情意。黛玉掩口笑道:“昨儿姐妹们还说呢,这一遭又托了俭四哥的福,大家伙才能出来顽耍。知道俭四哥燎锅底,也不知送什么物件儿好,思忖了几日,只得写了首酸诗应应景儿。”

  “妹妹这是哪里的话?莫非我还指望着温锅来发家不成?”

  黛玉忽而俏皮起来,说道:“无怪外间都叫俭四哥财神。这倘若多买几处宅邸,今儿住这儿,明儿住那儿,三不五时燎一回锅底,既结交了朋友,又得了礼不算吃亏,岂不正好?”

  李惟俭眨眨眼,正色朝着黛玉拱手:“原来妹妹才是女陶朱啊,这主意甚妙,为兄回头儿定然采纳。”

  黛玉顿时被逗得前仰后合,道:“可不好在门前跟俭四哥耍嘴,我先去与‘嫂子’招呼一声儿去。”

  黛玉娉婷而去,李惟俭便心下暗忖,原来黛玉也会俏皮说笑,这般样子还是头回见识。

  收回心思,便见宝姐姐款款而来。

  “俭四哥。”她轻盈一福,螓首略略垂下,却抬眼观量着李惟俭。

  李惟俭便拱手笑道:“薛妹妹。”

  宝姐姐欲言又止,低声道:“俭四哥,我哥哥是个糊涂人。来日若有有得罪的地方,还望俭四哥看在往日情面上,放他一马。实在不行,俭四哥与我言语一声,我与妈妈定会教训了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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