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14节

  贾蔷心眼儿多,只闷声喝酒、吃菜,顶多附和两声;那贾蓉却从未将李惟俭放在眼里。

  因是便道:“蟠大叔,咱们才是亲戚,与那姓李的八竿子打不着。他既不识抬举,寻个机会教训了就是,何苦扰了兴致?”

  薛蟠就气道:“我倒是想教训,奈何人生地不熟,实在不知如何下手。”

  贾蓉嗤笑一声,捻了生米丢进嘴里,笑嘻嘻道:“蟠大叔若是信得着我,只管舍上一、二百银钱,包管那姓李的吃不了兜着走。”

  “果真?”薛蟠二话不说,自袖袋中掏出二百两银票来:“银子,我不缺!这口气须得出了!”

  贾蓉眼睛一亮,探手抓过银票,笑嘻嘻道:“爽快,蟠大叔擎等着吧!”

  待酒宴散去,薛蟠这厮又吃得熏熏然而去,贾蔷自行回了家,贾蓉则自角门进了荣国府。

  到得凤姐儿院子前,婆子连忙进去知会,过会子又引贾蓉进了房中。

  贾蓉整理衣冠,面带笑意掀了帘栊,打眼便见王熙凤正与个穿着粗布衣裳,带着个顽童的婆子说话儿。

  那凤姐儿家常带着秋板貂鼠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撒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内拿着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

  那婆子坐立不安,凤姐儿就笑道:“你只管坐着,这是我侄儿。”

  贾蓉想起早间贾珍吩咐,忙笑道:“我父亲打发我来求婶子,说上回老舅太太给婶子的那架玻璃炕屏,明日请一个要紧的客,借了略摆一摆就送过来。”

  凤姐道:“说迟了一日,昨儿已经给了人了。”

  贾蓉听着,嘻嘻的笑着,在炕沿上半跪道:“婶子若不借,又说我不会说话了,又挨一顿好打呢。婶子只当可怜侄儿罢。”

  凤姐笑道:“也没见你们,王家的东西都是好的不成?你们那里放着那些好东西,只是看不见,偏我的就是好的。”

  贾蓉笑道:“那里有这个好呢!只求开恩罢。”

  凤姐道:“若碰一点儿,你可仔细你的皮!”因命平儿拿了楼房的钥匙,传几个妥当人抬去。

  贾蓉喜的眉开眼笑,说:“我亲自带了人拿去,别由他们乱碰。”说着便起身出去了。

  这里凤姐忽又想起一事来,便向窗外叫:“蓉哥回来。”

  外面几个人接声说:“蓉大爷快回来。”

  贾蓉忙复身转来,垂手侍立,听何指示。那凤姐只管慢慢的吃茶,出了半日的神,又笑道:“罢了,你且去罢。晚饭后你来再说罢。这会子有人,我也没精神了。”贾蓉应了一声,方慢慢的退去。

第15章 凤姐儿放钱由始 李惟俭闻病送药

  “这是二十两银子,暂且给这孩子做件冬衣罢。若不拿着,就真是怪我了。这钱雇车坐罢。改日无事,只管来逛逛,方是亲戚们的意思。天也晚了,也不虚留你们了,到家里该问好的问个好儿罢。”

  王熙凤一面说,一面就站了起来。刘姥姥只管千恩万谢的,拿了银子钱,随了周瑞家的来至外面。

  刘姥姥一走,王熙凤又坐了下来,手撑香腮略略蹙眉。这才刚开年,算算荣国府的银钱就不够使了。

  荣国府内宅里丫鬟、婆子三、四百,每月支取银钱近三百两,再算上老太太、太太、姑娘的,这就要四百两了。

  荣国府每月中旬放月例银子,或迟或早,大抵都在十五。本月却是迟了,直到二十二才放了月例银子。因由嘛,是因着来旺说外间一家老字号的北货铺子短了银钱周转不开,就求了来旺。

  来旺将此事说与王熙凤,王熙凤听得利钱虽不多,但胜在稳妥,便动了心思应承下来。前后不过挪用了十来日,便得了三十两的利钱。

  由是王熙凤就动了心思,想着这银钱闲在账上总不如放出去,多少有一份收益。

  平儿端了茶水过来,小心放在炕桌上,瞧了眼王熙凤神色,说道:“奶奶还寻思着呢?”

  王熙凤瞥了其一眼,恼道:“不寻思怕是七月里就要周转不开了。这几年年成不好,不是旱了、就是涝了,庄子里的收益怕是只有往常七成,可这府里销又只多不少的。

  我道珠大奶奶恁地识趣,一声不吭就将管家的差事交了,只怕她早就知道这府里入不敷出。”

  没了外人,平儿就坐在炕桌对面,劝慰道:“腊月到现在下了几场大雪,都说瑞雪兆丰年,想来今年年成会是好的。奶奶也不用太过发愁。”

  “这收成暂且指望不上了……”顿了顿,王熙凤说道:“我就想着,库房里存着的银子,放着也是死物,不如放出去,寻个稳妥的。几千两银子呢,每月出息怎么也要上百两,一年算下来上千两。有了这上千两银子,手头就活泛了。”

  平儿立刻道:“奶奶,这放账可不好操弄,碰到赖账的,总得有手段收回来才是。再说奶奶往外放钱,传出去实在好说不好听。”

  “我先前儿想着借了蓉哥儿的名头,方才一琢磨,蓉哥儿也不是靠谱的,银子过了他的手,谁知道多了还是少了?”顿了顿,王熙凤蹙眉又道:“还是先寻来旺儿商议商议吧。”

  平儿应下,正要问是不是招来旺儿过来,就有丫鬟禀报,说贾蓉又来了。

  “怎么又来了?”王熙凤眉毛一挑,说道:“莫不是把我那玻璃屏风磕了碰了?”

  平儿起身将贾蓉引进来,贾蓉见礼道:“婶子,方才走得急了,差点忘了事儿。”

  “什么事儿?”

  贾蓉笑着不言语,瞥向两旁的丫鬟、婆子。

  王熙凤闻弦知雅意,说道:“没事儿都退下吧。”

  一干丫鬟、婆子应下,悄然退了出去。

  贾蓉凑近坐在炕桌旁,说道:“婶子可知,昨儿薛大叔被那李惟俭痛打了一顿?”

  “还有这事儿?”

  贾蓉颠倒黑白说了一通,只道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却骑在自家老亲头上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王熙凤凤目乜斜,因是笑道:“蓉哥儿跑这儿搬弄是非,是起了什么心思?”

  贾蓉笑道:“瞒不过婶子,薛大叔气不过,就求了侄儿,说要给那姓李的一个好瞧。”

  王熙凤就朝着平儿笑道:“瞧瞧,我这好侄儿这是让我捉刀呢。”

  “嘿嘿,自然不让婶子白忙活。”贾蓉自袖袋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炕桌上,轻轻推到王熙凤面前,笑道:“薛大叔说了,只要出了气,事后另有孝敬。”

  王熙凤瞥了那银子一眼,约莫二十两上下,撇撇嘴道:“我怕这银子烫手,不好拿啊。”

  贾蓉思忖了下,面上现出纠结,旋即又摸出一枚银锭递了过去:“婶子,侄儿难得张一回嘴,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全了侄儿脸面不是?也不劳婶子与姓李的打擂台,吩咐下面人一声,给他个难堪就成。”

  王熙凤笑了笑,没应声。

  贾蓉察言观色,小心道:“那侄儿就当婶子答应了?嘿,多谢婶子。”他起身作揖道:“婶子忙着,那屏风摆过了侄儿亲自着人送回来。”

  王熙凤总算开了口:“平儿,去送送蓉哥儿。”

  “哎,荣大爷。”平儿两步到门口挑开帘栊。

  贾蓉喜滋滋又是一拱手,这才弯腰出去了。

  ………………………………

  东北上小院儿。

  临近申时,红玉偏坐在炕稍,手中绣着帕子,不是抬眼朝外打量。想着都这般时辰了,今儿只怕四爷又要晚回来。

  炕头的晴雯拿着张纸笺,闷头嘀嘀咕咕读着怪异声调。红玉乜斜一眼,暗暗嗤之以鼻。学了那西洋怪字就能读书认字了?她才不信呢,只怕是四爷在哄晴雯呢。

  外间传来脚步声,红玉丢下帕子,开了门缝观望,却见两个粗使丫鬟抬着一筐炭回来了。

  红玉略略失望,正要关门,便被粗使丫鬟叫住。

  “红玉姐姐。”春蝉论年岁比红玉还要大一些,却依着规矩还要叫红玉一声姐姐。

  春蝉快步行过来,愁闷道:“红玉姐姐,吴嬷嬷说库房里的炭不足了,只给四爷发了二十斤黑炭。”

  “哪个吴嬷嬷?吴新登家的?”红玉蹙眉问道。

  “是。”

  红玉便道:“先将炭收拢了,我去寻吴嬷嬷说说话儿。”

  春蝉应了,与云芝一道将那黑炭先收拢进了东厢。红玉返身拾掇了一番,这才推门出去。

  那吴新登家的乃是荣国府管事娘子之一,惯会欺软怕硬。红玉暗忖,四爷新来,素日与吴新登家的从无过往,怎么就被刁难上了?莫非是得知厨房里的婆子得了四爷的好处,这吴新登家的就红了眼儿?

  她忖度,这一遭怕是要舍上几钱银子了。

  刚过得穿堂,迎面就撞见了妈妈。

  “妈妈!”红玉喜滋滋打招呼,脚下加紧迎了上去。

  林之孝家的有两日没见自家女儿了,上前一把扯住,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问道:“这两日还好?那俭四爷什么脾性?可有刁难你?”

  红玉笑着摇头:“都好,四爷性子瞧着比宝二爷还和顺,对我好着呢。”

  林之孝家的虎着脸道:“你这丫头可别报喜不报忧”她扭头四下扫量一圈儿,借着说道:借着可是听说了,昨儿俭四爷可是把薛大爷一通好打!”

  “那也不怪四爷啊。”红玉巴巴儿将昨晚的事儿说了。

  林之孝家的就忧心忡忡道:“这位俭四爷只怕在府中待不长远……丫头且先伺候着,我再求了二奶奶,总得给寻个好去处。”

  红玉瘪了瘪嘴,没应声。她知道妈妈是为了她好,可这会子总不好说要给四爷当姨娘。

  林之孝家的又叮嘱几句,旋即问道:“你这会子是”

  “库房说没了银霜炭,只给了四爷二十斤黑炭,我去寻吴嬷嬷说说。”(注一)

  林之孝家的面色一变,说道:“这事儿……丫头你还是别管了。”

  “啊?”

  “听话,这事儿你管不得!”

  重重拍了拍红玉的手儿,林之孝家的这才匆匆而去。

  红玉在穿堂旁思忖了半晌,她是个伶俐的,只瞧妈妈神色便知这事儿只怕是上头的意思。因着什么?还能是什么,只怕就是因着昨儿晚上那一遭!

  略略叹息一声,正要回返,就见穿堂帘栊挑开,却是周瑞家的捧着一只匣子行了出来。

  红玉赶忙笑着招呼:“姐姐,这是哪儿去?”

  “小红啊……”

  红玉就道:“我如今在俭四爷房里,改了名儿,又叫回红玉了。”

  “那敢情好,”周瑞家的端了端手中匣子,就笑道:“姨太太得了一匣子宫,打发我给姑娘、奶奶们分了,这不,正要去给林姑娘送去呢。”

  “哟,那可不好耽搁了,姐姐忙去。”

  周瑞家的笑着颔首,端着匣子快步离去。

  红玉咬了咬下唇,扭身过穿堂又回了小院。

  进得院子,就见正房里人影攒动,隐隐传来晴雯叽叽喳喳的声音。不问自知,定然是四爷回来了。

  红玉紧走两步,开了门绕过屏风,就见李惟俭只褪了外氅,内里的衣物还不曾更换,就捧着一本三字经,用着铅笔在其上勾勒着。

  须臾,李惟俭将三字经递给晴雯,笑道:“你瞧,如此一标注,你不就会读了?”

  晴雯将信将疑接过来,蹩脚地读着拼音:“人~之~初……性~本~善,咦?果然能读了。”她放下册子,一张狐媚子脸上满是雀跃:“四爷这法子果然有用。只是,眼下只会读,还不会写呢。”

  李惟俭道:“回头儿我寻了字帖来,你照着临摹就是了。”转头,颔首笑道:“红玉回来了?”

  “四爷。”红玉唤了一声,上前道:“方才春蝉、云芝去领炭,只领了二十斤黑炭回来。我寻思去找吴嬷嬷说项,半路听了信儿,只怕这般刁难是因着昨儿晚上的事儿。”

  李惟俭面上笑容不减,施施然在椅子上落座,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才道:“那你打算如何解决?”

  红玉就道:“吴嬷嬷那儿只怕说不通,不如迟一些寻她手下几个婆子,使了银钱,总能管用。”

  李惟俭极为赞赏道:“看看,这不是很好嘛?以后这等小事儿就照此处理。”

  红玉喜滋滋应了,一旁的晴雯却咕哝道:“歪门邪道!”

  不待红玉说什么,李惟俭就道:“寄人篱下,我又不想低头,就只好破财免灾了。”

  红玉得意瞥了晴雯一眼,随即道:“四爷,我去取晚饭。”

  红玉扭身而去,晴雯便打了温水,投了帕子递给李惟俭擦脸。李惟俭胡乱擦了一把,心中极为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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