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13节

  宝钗垂着头没言语。人,她见过了,比预想的还要符合心意。芝兰玉树,言谈温润,一双眸子锐意逼人。此等人物,必不会久居人下。可惜出身到底差了些,若是随了她的心意,只怕一、二十年帮不上薛家。

  她明知不该去想,却又禁不住去想,一时间憋闷得内火上涌,掩口咳嗽连连。

  薛姨妈唬了一跳,抚着其背摩挲着关切道:“我的儿,可是着了凉?莫不是热毒又犯了吧?”

  宝钗苦着脸摇头:“无事……”

  正当此时,外间一片吵嚷,薛蟠骂骂咧咧进了梨香院。

  耳听得‘不识好歹’、‘混账行子’、‘下作黄子’一股脑骂出来,且越骂越难听,薛姨妈顾不得关切宝钗,赶忙起身道:“这是怎么了?”

  薛蟠这会子掀开帘栊气哼哼进了厅堂,兀自骂了几句,薛姨妈连连追问,这厮才道:“我好心相送,一时醉了撞了下姓李的,那姓李的就翻了脸,把我一通好打!”

  “啊?我的儿,伤了哪儿了?”

  薛姨妈赶紧上前查看,薛蟠胡乱推开薛姨妈探过来的手,恼道:“我无事,总之我家往后与那姓李的再没来往!”

  “不来往,不来往!我的儿,快去歇着,我去找俭哥儿问个明白去!”

  薛蟠赶忙拦住:“有什么好问的?总之……总之都不许去!”

  薛姨妈方才关心则乱,如今见薛蟠阻拦,心下当即起了疑。她自知薛蟠脾性,发了性子任谁都拦不住,只好顺着其说着,哄着其去歇息了。

  待薛蟠一走,薛姨妈并宝钗唤来同喜、同贵一问,薛姨妈只是有些忧心,宝钗却脸色煞白,心中已是气急。

  薛姨妈叹息道:“这混账行子,再怎么也不能……哎,明儿我去寻了俭哥儿说一声,俭哥儿瞧着是个大度的,这事儿就过去了。”

  宝钗暗暗攥紧了锦帕,她素日就知晓哥哥吃了酒就容易犯浑,却怎么也想不到哥哥会犯这般浑!此事一出,她心中那仅存的一分念想也没了指望。

  听得妈妈言语,宝钗情知妈妈并不曾将李惟俭放在眼中,只是那李惟俭看似温润,实则只怕性子比旁人都要强。受了此等大辱,又哪里会善罢甘休?

  她连连咳嗽,断断续续说道:“妈妈……原就是……咳咳……哥哥的错,人家先前还救了咱们……咳咳……还是……还是等明日带了哥哥去道了恼才好。”

  薛姨妈道:“你哥哥发了性子,只怕这几日是劝不得,这事儿再说吧。实在不成,我去寻了珠哥儿媳妇说项,有她出面,好歹也将此事揭过了。”

  宝钗咳嗽连连,伴着气喘。

  薛姨妈赶忙凑过来轻轻抚其背,道:“我的儿,你这是热毒症犯了,来人,快服侍着宝钗用了冷香丸!”

  莺儿等丫鬟自是忙碌一通,这且按下不提。

  转过天来,李惟俭用过朝食便钻进小书房里,攥着铅笔细细勾勒,晴雯与莹则在厅堂里,彼此拿了硬纸上的元音、辅音相互考校。

  据吴海平探听所知,如今这京师里‘水道’横行,每处水道霸占了一口水井,供给周遭几条胡同吃水,绝不肯外面的水进入自己地界。

  这吃水有水道,便是掏粪的也有粪道,堪比有活力的社会团体。李惟俭大抵知晓开采深层地下水的技术,有些许难题阻碍,却总能攻克。唯独这横行各处的水道不好应对。

  他昨夜思忖了一番,应对这等青皮无赖,不能讲道理,只能以势压人。

  若要借势,须得将这打井的事儿往大了办,画出大饼来,结成密切的利益同盟,如此才好行事。他暗暗盘算,要逼得水道忍让,总少不了顺天府,最好与此同时再拉上京师里的王公贵胄,再加上内府。

  如此一来,便是再豪横的水道也得退让三分。

  正勾勒着设想中的水泵,忽听红玉进来禀报道:“四爷,大奶奶来了。”

  “哦?”

  李惟俭放下铅笔,赶忙起身出迎。刚到门口,就见李纨急匆匆领着两个丫鬟闯了进来。

  “大姐姐”

  不容李惟俭见礼,李纨一把扯过,忧心道:“俭哥儿,你怎地跟那薛蟠起了龃龉?”

  感谢海上野风、红枫斜雨二位仁兄的打赏。编辑说周四报推荐,或许下周就有推荐了。求大家多多追读,毕竟如今给推荐只看追读,不看别的了。

第14章 见司空李生答卷 欲出气贾蓉寻凤姐

  李纨面色急切,今儿一早薛姨妈登门,可把李纨唬了一跳。薛姨妈即便明知错的是薛蟠,可想着薛蟠被李惟俭痛打了一顿,心中就有些别扭。

  当初薛蟠打死冯渊闹出好大的事端,最后还不是轻描淡写的揭过了?从始至终,薛蟠也不曾掉过一根汗毛。

  昨夜不过酒醉无状了些,那李惟俭避过就是,何苦偏要打了薛蟠一通?

  心中不舒服,这言辞自然夹枪带棒。明面儿上是来道恼,内里的心思带出来几分,顿时唬得李纨坐立不安。

  前脚薛姨妈刚走,李纨后脚就带了丫鬟直奔李惟俭的居所而来。

  李惟俭面上笑着,心道大姐姐果然为此而来。当下先将李纨引入厅中,说道:“不急,大姐姐这般早,是打哪儿得来的信儿?”

  李纨落座道:“还能是哪儿?今儿一早姨太太就来抱屈,听那话里话外,很是埋怨你将那薛蟠打了一顿。”

  李惟俭陪坐下来,沉吟道:“嗯,看来是打得轻了。”

  “啊?”

  李惟俭当即长话短说,将昨儿晚上的情形说将出来,直气得李纨浑身发抖。

  “姨太太只道薛蟠酒后无状,谁知竟这般……这般不要脸面!”

  晴雯送来茶水,李惟俭亲自为李纨斟了,淡然说道:“大姐姐别气了,左右我也不曾吃亏。若是那薛蟠再来纠缠,我定要给他个好瞧的。”

  李纨气过之后,闻言顿时又揪心起来,蹙眉道:“到底是太太的近亲,两家儿又是几辈子的交情,你不如……”

  “忍让?”李惟俭摇了摇头,他情知李纨就是这么个性子,否则有贾母照拂,也不会被王夫人欺负到这份儿上。便道:“大姐姐可知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薛蟠只是蠢,这贾家的子弟可不乏又蠢又坏的,我若是这次忍了,焉知来日会被如何欺负?”

  “这……也不好闹得太过。”李纨攥紧帕子,她遇到事儿只知退让,却不知该如何处置。

  李惟俭就笑道:“大姐姐宽心,我处置得了。”顿了顿,又道:“大姐姐,偷偷问一嘴,你私下存了多少体己银子?”

  李纨道:“千儿八百的还是有的……银子不凑手了?过会子我再送来一些。”

  李惟俭连忙摇头:“不是,大姐姐,我是有一门得利丰厚的营生正在谋划,若有了成算,大姐姐将体己银子投在营生里,往后每年出息总比死存着强上一些。”

  李纨道:“你那营生……莫不是放账?”

  李惟俭略略错愕,旋即说道:“大姐姐想哪儿去了?我不过是个秀才,京师又人生地不熟的,便是放了银子出去,又哪里收得回来?我说的营生一准儿是正经营生,嗯……利国利民那种。”

  李纨松了口气,便道:“你缺银子用,只管问我来取就是,秋闱算算不过半年光景,还是要用心读书。”

  李惟俭笑着应下,李纨又问了这两日可有什么不如意的,还问了些琐屑,这才释然离去。

  这日李惟俭一直在书房里写写画画,将那水泵仔细完善,心中思忖着,待明日见识了内府的技艺水准,再将这水泵造出来。

  辰时刚过,红玉去取了饭食回来,李惟俭正要净手,外头就有婆子来报,说有人下了帖子,须得见一见李惟俭。

  李惟俭心中纳罕,这不早不晚的,谁给他下了帖子?穿了外氅,他快步自叫门行出来,就见一名仆役等在贾府门前。

  那仆役看了一眼,作揖道:“可是李秀才当面?”

  “正是,敢问”

  那仆役自怀中掏出帖子奉上:“小的奉了老爷之命来给李秀才下帖子,还请李秀才当面看过。”

  “好。”李惟俭展开帖子扫了一眼,奇道:“大司空今日有空暇?”

  那仆役道:“老爷足疾犯了,昨儿就告了假。”

  李惟俭就道:“好,待我骑了马,这就去拜访大司空。”

  仆役又是一礼,先行离去。

  李惟俭摸索着掏出一块碎银,随手丢给那相熟的门子,吩咐起叫了吴海平,再牵了马来。那门子入手一掂量,便知没半两也得有四钱,当即喜滋滋连忙办理。

  不片刻叫来吴海平,又牵了马儿,李惟俭与吴海平当即翻身上马。刚行出一阵,就叫宁荣街前行了一个婆子领着个顽童,他刻下赶着去大司空府上,自然不曾在意,只是催马而行,须臾便绝尘而去。

  内城不好奔马,待到了石板胡同,已然是大半个时辰之后。二人翻身下马,在拴马桩上拴了,留了吴海平在门房等候,李惟俭旋即被仆役引着去了二进院落里的书房。

  比照少司寇府邸,古惟岳为工部尚书,按规制允许住二十间房的宅子。这宅邸依旧是三进,可瞧着却比严家大了不少。

  书房设在西厢里,仆役禀报一声,随即引李惟俭入内。

  李惟俭转过屏风,抬眼便见书案后的软塌上端坐一老者,看年岁六十开外,生得极为富态,面色却黝黑。两鬓斑白,下颌一缕长须。

  他不敢怠慢,赶忙上前见礼道:“学生李惟俭,见过大司空。”

  “嗯,私下里不用这般正式。”

  李惟俭应了一声,抬头就见这位工部尚书正好奇的打量自己。他心中惴惴,不知这会子该如何寒暄。

  正思忖着,就见古惟岳点点头,说道:“你大伯的信笺老夫看了,说复生于实学一道极有见解?”

  李惟俭就道:“惭愧,学生不耐读四书五经,偏爱钻研经世济民的杂学。”

  古惟岳忽而大笑起来,比划着道:“坐下说话,莫要生分。说起来,老夫与你大伯原本交情颇笃,既是同科,又是同乡。后来老夫去了河道衙门,你大伯去了馆阁,后来再见面,因着见解不同,大吵了一架,从此不相往来。

  是以,复生当知老夫看到此信笺时心中的讶异。你大伯信中虽不曾小意奉迎,却为了你到底服了软啊。”

  “学生惭愧。”

  李惟俭心中翻江倒海,原以为大伯这封信笺写给的是故交,谁料竟是这般!五味杂陈转瞬既过,大伯舍了脸面给他争来的机会,他自然要牢牢把握,不可错过了。

  古惟岳笑道:“李守中既舍了颜面,我总要照拂一二,就是不知复生这实学学到了何等程度。”轻轻推了推面前的纸笺:“这里有几道题,复生试着做一做。若实在难看,老夫说不得会翻脸将你赶出去。”

  做卷子?得,那就做吧!

  李惟俭起身上前接过纸笺,略略扫了一眼,一共五道题:代数、几何、三角函数、计算军需供给消耗的应用题,最后一道给出了火炮两个角度的着弹点,让计算最大仰角射程。

  李惟俭当即胸有成竹,借了铅笔写写算算,只一炷香光景便将五道题尽数解了出来。

  他将卷子奉上,古惟岳扫了眼,微微颔首。前几道也就罢了,只是基础。最后一道先看了前一部分,得出的结果与工部计算的如出一辙。可后面还跟着一片复杂的公式,给出的也并非确切结果,反倒是一个极为复杂的函数。

  仔细观量,这函数里竟还带着微积分。

  古惟岳看得头昏眼,又返回前头看每个符号的定义,抓过铅笔将函数中所需的变量带入进去,随即卡住了。

  大司空毕竟年岁大了,对微积分也不过是泛泛知晓,于是干脆推到李惟俭面前:“变量就是这些,你且算算十度角射程。”

  “是。”李惟俭应下,三下五除二算过了,列出数值道:“回大司空,计算结果是一千一百二十四步有余……”

  “多少?”

  “一千一百……”

  不待李惟俭重复,古惟岳就霍然起身,又痛呼一声抢过纸笺跌坐软塌上,细细看了眼数值,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复生人才啊!可有意来我工部?老夫做主先授你不入流杂官,待新式火炮定型,老夫奏明圣上,定要保举复生一个好前程!”

  “啊?”李惟俭瞠目,不知这转折是怎么来的。

  古惟岳立刻吩咐下人上茶,面色缓和了许多,笑吟吟道:“复生不知啊,工部受命与内府一同开发新式火炮,这火炮铸了不少,可还得测量射程。

  工部请了钦天监帮着计算,可这计算所得每每总与实际相差颇多。就比如这十度角,钦天监算得应是一千六百步,可实际上无风时才将将一千一百步上下。

  老夫无计可施,只得命人实弹测量……复生这算式极准,我看还多了一条风阻,想来此前偏差就是因此之故了。”

  “正是。”李惟俭说了一通风阻对弹道的影响,话锋一转,说道:“大司空……”

  “诶?复生莫要外道,我与你大伯相交甚密,你称一声叔父即可。”

  李惟俭心头一跳,顿时打蛇随棍上,说道:“叔父明鉴,小侄自然乐于帮手。只是这秋闱将近,总要些心思读书。是以这入官就免了,倘若叔父用得着小侄,小侄自当随叫随到。”

  古惟岳笑吟吟道:“嗯,知道了,你是嫌官儿小啊。也好,此事你先帮手做着,待事成之后,老夫定然保举。”

  “多谢叔父,小侄定当效死力!”

  古惟岳心情大好,招呼仆役摆饭,便在这书房里招待了李惟俭一餐。李惟俭吃饭时才知道,古惟岳之所以不良于行,是前些时日贪嘴吃了宫里赐下的海货,犯了痛风。

  这边厢暂且按下不提,且说荣国府。

  这日吃过午点,薛蟠晃晃悠悠又去东府寻贾蓉、贾蔷耍顽。

  贾蔷便说左近新开了一家鼎香楼,拿手的是淮扬菜,三人便一同到鼎香楼吃酒。

  吃吃喝喝,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薛蟠想起昨日种种,顿时怒气勃发,将李惟俭破口大骂了好一顿。

首节上一节13/170下一节尾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