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风流 第495节

  “嗯,王爷说得极是。那先回府,等李勣来了,我们三人再细作商议。”

  一行车马回到长安里,已是入夜。阴德妃说想进驸马府观瞻一下,秦慕白与高阳公主及李道宗父女便一同作陪。秦母与霜儿等人则是先回了老秦家,先去拆除妖儿的灵堂以及安顿晚宴这些事情。

  驸马府里,已经住了一些人,便是高阳公主的几名贴身侍婢,和宫中掖庭分配来的一些丫环杂役和厨子马夫人等。虽然秦慕白与高阳公主暂时还没有住进来,府里也收拾得十分停当。

  秦慕白与高阳公主便领着众人在府里参观了一圈,此时阴德妃也摘去了齐肩长沿的宫纱帽,绝世容颜在夜色之下犹然夺目,让李雪雁都暗暗咋舌自叹不如。

  “娘,以后你也可以到我这里来小住啊!”高阳公主指着前方一处阁楼说道,“我专程给你备下了这一栋好楼,在那里也可以吃斋念佛十分清净,我都给你布置好啦!”

  “呵呵,那不好吧?”阴德妃笑道,“我身为宫人,岂能私自出宫?为娘可比不得你这般自由。”

  “有什么不可以的啊?当母亲的到女儿家来坐坐住几天,太正常不过了吧?”高阳公主说道,“再者说了,你可是德妃,不是普通的宫女丫环,谁还能限制你的自由不成?”

  “话不能这么说。”阴德妃微笑道,“是没人管我约束我,可是我身为皇妃就要有自己的本份与体统,岂能轻易出宫抛头露面?”

  秦慕白微然笑一笑,拱手道:“德妃娘娘多虑了。娘娘既然是四妃之一,就当母仪天下。这天下万民,既是陛下的子民,亦是娘娘的子民。如此,出趟宫门有何忌讳?只需安全行事即可,陛下一向心胸宽豁,定然不会怪罪,旁人也无闲言可说。”

  阴德妃听完只作微笑,终于是点了一点头,“好。”

  此时众人走到一处跨院,秦慕白站在门口,不自禁的停住了。

  此前,这里就是妖儿和那些小孤女们的住所。驸马府重新装修时,秦慕白还特意吩咐了这处地方不要动一草一木,保持原样依旧让妖儿她们来住。因为妖儿眼睛不方便,若是摆设有一些改变,她又要费很大的功夫来摸索熟悉,说不得又要摔上几跤撞上几回。

  此时,人去楼空,只剩下一些家具床褥,和一台冷冰冰的钢琴。

  众人跟着秦慕白走进去,都陷入了沉默。

  秦慕白走上前,揭开妖儿生前小心翼翼盖在上面的锦布,轻抚键盘,却没有扣响一个音符。弹琵琶磨破了皮的手指轻轻抚过冰凉的琴身,秦慕白脸上的神情,就如同在享受情人蜜语的芳醇。

  “知音去,弦断有谁听……慕白,你与妖儿姑娘,便是一对至情至圣的知音。”李道宗禁不住叹息道,“此处别院,就永远保留原样吧!若是妖儿姑娘仙踪降临故地重游,便会记得回家的路。”

  秦慕白的嘴角轻轻上扬,勾勒起一丝谁也看不懂的微笑,说道:“没关系,我会再见到她的。她说,如果来世我遇到一个,只会弹琵琶什么也不会的傻姑娘,那,就是她……”

  【注:《兰州鸿》是我杜撰的曲名。但有一首曲子跟我心中的《兰州鸿》比较接近,那是一个经典老游戏《天之痕》里的音乐,名叫《如忆玉儿曲》,也是用琵琶来弹的,纯音乐(后有人填词翻唱)。我码这几章的时候就是听的这首曲子,挺有感觉。不知道看书的时候听,有没有感觉呢?有兴趣的书友不妨去找来听听。好吧,我很没创意的认为,《兰州鸿》,也可以叫《如忆妖儿曲》。于是,它成了本章的章名。】

第358章 炼蛊

  老秦家摆起了家宴,有阴德妃这样的人物造访,全府上下受宠若惊。休说是秦家,就算是长孙无忌这样的皇戚人家,也未得阴德妃光顾过,这不得不说是破天荒的事情。

  阴德妃是个雍荣华贵又大方得体之人,高贵之余并不让人产生过多的距离感,十分亲和。因此这顿家宴也吃得比较的轻松。只是今天是个比较特殊的日子,气氛多少有些压抑与沉闷。

  饭罢,高阳公主留阴德妃住在驸马府。阴德妃执意要回去,说如今皇帝病重,身为皇妃岂可在外露宿?一语勾起高阳公主的忧思,她说父皇也真是,生了病也不让我们去探望,都不知他病情如何了。不行,明日我非得要去看看。

  秦慕白阻止她,说如今境况特殊,你就不要造次了。高阳公主也就没坚持,只是心头仍是不畅。

  稍后秦慕白安排了卫队与车马,送高阳公主母女一同回了皇宫。李道宗父女居住在长安城中反倒自由,因而留了下来继续饮茶。李雪雁是个聪明懂事的女子,知道父亲与秦慕白有要事相商,便随霜儿陪那些小孤女们去了。

  不久,李勣果然登门,一身便装,轻骑而来。

  三人便坐在了静室之中,煮茶论事,开门见山的直接讨论正题。

  李道宗说道:“慕白,原本这样的时候,我们不该与你讨论这些烦心的事情。可是非常时期,还请你暂时抛开私念以国事为重。”

  “王爷不必多说,秦某自是省得轻重缓急。”秦慕白说道,“妖儿一事,事发突然令我始料不及。我心虽痛,但不至方寸大乱。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该做的事情,我一件不会落下。”

  “嗯,这便好。”李道宗赞赏的点了点头,对李勣道,“茂公,今日特意请你前来,是想听一听你的高见。本王已久不在朝堂虽被启用仍远在幽州,但国家大事不敢丝毫忽视。如今朝堂之上发生如此重大的变故,便是革新故鼎之时。这样的关头,既有大风险,也是大转机。说不得,便是我大唐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因而,我们为臣之人当殚精竭虑为君分忧为国谋事。”

  “王爷所言甚是。”李勣淡然的微笑,抚了抚胡须说道,“其实李某知道,王爷与慕白想与我讨论什么。王爷放心,今日不同往日,李某纵然平常是个胆小如鼠之人,但此刻断然不会有所保留。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以报二位之信任。”

  “呵呵!”秦慕白笑道,“世叔真会说笑。你若胆小如鼠,当年瓦岗寨里十七岁统兵挂帅冲锋陷阵的是何许人?我还听父亲说起过,当年李密降了大唐之后,前来招降于你。你以李密之臣的身份降唐,被高祖大赞忠义。我父亲从不轻易赞人,但在他看来,世叔才是真正的重情重义性情中人。只是,从不把这些挂在嘴边,而是付诸于行动。世叔的人品道德,秦某向来最是敬仰。”

  “哈哈!你父亲有赞叹过我吗?他不在背底里骂我就不错了吧!”李勣大笑道,“我那秦二哥啊,这么多年来一直性如烈火刚正耿直,眼睛里揉不下一点沙子。有时候,我还真是挺敬畏他的。没得说,你比你父亲智巧圆滑不少,但骨子里也是一样的热血重情。否则,换作是我,今日这手上也许就不会缠上绷带了。”

  “在下惭愧。”秦慕白自嘲的一笑拱了拱手,“当时一时激愤,全然忘情。我只认得眼前便是我的切骨仇人,不记得他是谁家公子,也忘了国有国法了。”

  “冲冠一怒,男儿热血,又何必说?”李道宗无所谓的一笑,说道,“本王若年轻二十岁,也会如同你一般的行事。打便打了杀便杀了,又当如何?敢做敢当福祸一肩扛,方是男儿真本色。茂公你也休要胡言,你若在那种时候若还能思前想后畏手畏脚,当年就不会切下自己的一块肉来给单雄信吃了。”

  “哈哈,好,好,这等事情我们都不必提了。”李勣摆手笑道,“好吧,在场的都是热血好汉,英雄侠气,行了吧?吹捧可曾完了,我们该谈正事了吧?”

  “嗯,那必须是英雄好汉,才能坐到一起商议此等国家大事。”秦慕白打趣的笑道,“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与二位共勉。”

  “哈哈!”李道宗与李勣一同大笑,还夸秦慕白文武双修出口成章,端的了得。

  又干了一回剽窃勾当的秦慕白暗自好笑,也就生受了这般吹捧。

  “茂公,你对长孙无忌力主罢去与吐蕃一战,如何看待?”气氛活跃了一些,彼此的距离也拉近了,李道宗便切入了正题。

  李勣点了点头,说道:“其实从大局上看,长孙无忌也算不得有错。常言道知兵者不好战,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战争,毕竟不是好事。尤其是现在,我大唐突生内患东宫倾倒,朝堂之上风声鹤唳人心惶惶,陛下又卧病不能理事。若在此时悍然动武对外加兵,便是雪上加霜于国不利。”

  “但是从长远来考虑,此时若放弃战机,对我大唐损耗巨大。”秦慕白说道,“吐蕃与我大唐已经争斗好几年了,变了各种手法来与我抗争,皆不得胜。如今他们求婚失败带着一口怨气回归高原,策动高昌反叛,就是想从外围封锁我大唐,将我们的战线拉长拉大。众所周知,我大唐在西域的控制力一向薄弱。东起凉州西至葱岭,万里疆域大小数十国,皆与我相邻,对中原的富饶虎视眈眈。在那里,虽有一些国家对我大唐称臣,比喻说高昌,但实际上只是一个虚妄的名份。反而,吐蕃与西突厥对他们的控制力更加强大。原本,人家远在千里之外,臣不臣服其实对我中原影响不大。但是,我大唐的丝绸之路可是一条源头活水,就此被掐断,非但是财富的损失,从长远战略上来考虑,也是极不安全。若高昌背反我等视而不见,其余小国就敢效仿追随。如此,大唐在西域的威信与控制力当丧失殆尽。从而,吐蕃就敢纠结这些盟友,一共对大唐发难。到那时候,群蚁蚀象,再加上吐蕃这只伏于卧榻之侧的猛虎,我大唐如何应对?”

  “慕白所言极是。”李勣接过话来说道,“看来皇帝陛下没有看错你,你的确有着长远的战略眼光。不错,高昌反,在现在看来不过是疥癣之疾。可是放任其自由,就会成为肘腑心腹之患。大唐失去一个每年送上些许牛羊器玩的臣属国不可怕,损失丝绸之路的财富也不可怕,致命的是猛虎加上蚁群,不出百年,中原必然大祸。兰州,是大唐摆在西域的一对拳头,这时若不打出去,将来就等着被人打得毫无反手之力了。从这一点上考虑,兰州必须出兵,绝对不能坐视高昌反叛不理!”

  说到这里,李勣顿了一顿,铿锵道:“我的个人立场,支持兰州出兵,西击高昌!并借此机会,袭卷西土制霸西域。但是,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啊!岂不说那里小国林立政治宗教都十分复杂,还有吐蕃、西突厥这样的大势力在背后撑腰。当是凭借武力,我大唐肯定无法达到制霸西域的目的。攻城攻心伐兵治民,须得双管齐下才行。不是我李某人背后说秦二哥的坏话。打仗,秦二哥绝对没问题,当今天下罕有敌手;但是伐谋治民,他还离不开你这个儿子。”

  “茂公说了句大实话。”李道宗深以为然的点头,说道,“高昌之战,表面看来只是一场小型的平叛战争,但实际上,它是一场关乎大唐国策、中华千年大计的巨大战役。指挥这样的战役,须得大手笔,大智慧,大能耐。放眼当今天下,大概有四人能做到。”

  “哪四人?”李勣啜着茶笑而问道。

  李道宗笑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其一,当然是鼎鼎军神卫公药师,不过他不大可能重披戎装上阵杀敌了;其二,便是你英国公李茂公,但是,你身为北疆长城,如何脱身到西域用兵?其三,便是很容易让大家忽视的我朝另一名军神,皇帝陛下本人。”

  “我赞同。”李勣点头。

  “那第四个,自然就是卫公的关门弟子,秦慕白了。”李道宗说道,“虽然你师从卫公的时间最短,但最有天赋最得精髓。尤其是,除了在军事上的长处,你还在政治民生上别人一套,兰州这两年来的转变就是明证。”

  这并非是夸奖吹捧,秦慕白也不推卸否认,只是说道:“如王爷所言,我恩师、世叔、陛下,三人都可以胜任,但都不可能亲身前往,只剩下秦某一人。精明如长孙无忌与褚遂良,定然也能想到这些。不是吗?”

  李道宗与李勣一起对视一眼,点头。

  “可是他们坚决果断的阻止兰州用兵,除了从大局上的考虑,还会不会别有用意呢?”秦慕白问道。

  “问得好。这便是我们今日话题的核心了。”李道宗的表情严肃了一些,说道,“皇帝病重,从未被人想到的晋王李治突然走上了台面。据本王所知,皇帝当时是给长孙无忌下了一道十分活络的口谕——让他,辅佐皇子监国,但没说是哪年皇子。言下之意,是逼着长孙无忌表态,将他支持的皇子推上台面。”

  “皇帝这一手,也是无奈之举。”李勣说道,“近年来储君之争几乎就要乱了朝纲,大子失德,魏王锐起,但长孙无忌素与魏王不合。偏偏长孙无忌又是皇帝陛下最倚重最信任的宰相,虽然皇帝最近魏王,但若魏王上台,他与长孙无忌不和,这又是一场比储君之争更大的灾难。无奈之下,皇帝逼着长孙无忌表态。怎料长孙无忌也还真有点敢略,居然就敢将最幼的嫡子晋王李治推出来,这也算是彻底与魏王决裂,并在皇帝陛下那里摆明立场了。”

  “乱世多枭,不得不承认,长孙无忌这一次,也是逆流而上敢做敢为了。”秦慕白说道,“其实,长孙无忌肯定明白皇帝的心意,就是要逼他在这节骨眼上与魏王握手言和,共治朝堂。可他居然敢拂逆皇帝之意,支持李治。这不得不让我觉得突然与异讶。此番种种,不像是长孙无忌平常的为人。在我的印象之中,长孙无忌就与敢于抗颜直谏的魏征刚好相反,不管皇帝做什么,他都鼎力支持并赞扬称颂。他的这个特点,一直为人所诟病。可现如今他一反常态与皇帝逆道而行,当真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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