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 第65节

王之心抽噎着回道:“回皇爷的话,老奴这辈子不喜欢别的,就喜欢银子,这些年下来,除了家中亲眷做些营生挣点银子孝敬老奴以外,老奴确是收了不少不该收的银子,老奴该死,回去后老奴就把这些银子献给皇爷!”

崇祯一下子气乐了,他骂道:“你个老狗!朕是惦记别人家财的昏君吗?满朝的文武勋贵,家资豪富的多了去了,难道朕都要逼迫他们捐出家财不成?以前的事,朕暂且不追究了,朕虽然穷,但也不会强人所难!朕是想问你,原先宣府镇镇守太监杜勋可是你的门下?”

王之心脑子里一下子明白了,杜勋镇守宣府数年,从这次犯事的张家口堡八家手里,没少捞好处,给自己的孝敬是所有干儿子里最多的;去年皇帝召回他之后,看在他乖巧孝顺的面子上,王之心通过王德化,把他放到司礼监做了随堂太监,杜勋自是对他这个干爹感恩不尽,言听计从。刚才当着朝臣没说此事,原来皇爷这是怕家丑外扬啊,看来自己这干儿子在劫难逃了,弄好了吐出银子来打发去守皇陵,要是弄不好,就是人财俱亡的下场啊。

心思电转间,王之心已经把前因后果想了个通透,他磕了个头,直起上身道:“回皇爷,杜勋确是老奴门下,老奴当初看他聪明伶俐,待人处事也算说得过去,这才收他为义子,他在宣府镇守数年,其间倒也不忘给老奴送上年节之礼,平日无甚往来,去年皇爷将他召回,正好司礼监随堂太监缺额,掌印太监看他文笔娴熟,其才可用,这才把他放入司礼监听差,皇爷,杜勋也是您的奴才,他要是干犯国法,老奴回去就将其打杀!”

一旁站着的王德化冲着他怒目而视,恨不得一脚踹死这个老东西:要不是你这老狗带着杜勋给咱家送了两万两银子,咱家能让他进司礼监吗?这回你把屎盆子扣到咱家头上,咱家和你没完!

崇祯呵呵一声:“锦衣卫这时已将其家产抄没了,这等吃里扒外的奴才,留之何用?朕遣其镇守九边重镇,为的就是监视当地官员将领,以防身怀异心之人,没想到其竟然与之同流合污!王之心,你带人去司礼监将其拿下,立即杖毙!你监刑!”

王德化一干人等都暗地打了个冷颤,亲手拿下干儿子,并亲自看着他被杖毙,这王之心的威望一下子就没了,以后谁还再敢投靠于他?

王之心自是明白其中道理,但此时已顾不得许多了,先保全自家再说吧,等事情了了,自家就会向皇爷求去天津养老,这么多年贪下的钱财,做个富家翁那是绰绰有余了,宫里已经待不下去了,还不如趁着皇爷没有赶尽杀绝,及早脱身,他二话不说,磕头后站起身来,弯腰倒退着出了大殿,吩咐小黄门去叫上几个行刑太监,直奔司礼监而去。

王之心走后,崇祯看了一眼还跪着的曹化淳、高起潜、刘高几人,开口道:“大明境内动荡不安,传言朱家的江山有倾覆之危,宫里的一些奴才就起了别样的心思,朕告诉尔等,只要朕在,大明就不会亡!谁要是再有小心思被朕查知,朕诛他九族!滚出去办差去!”

王德化等人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出了昭仁殿,心下都是告诫自己,以前那些烂事说啥都不能干了,保住眼前的富贵就行了,谁再想打听宫里的消息,那就是自己的仇人,定与他不死不休!

几日后,快马将圣旨送达孙承宗处,随着一声令下,宣府镇总督署衙门前的广场上,天天杀得是人头滚滚,围观的人群如同赶集一般,连续几日之后,几百颗人头落地,随后一批批案犯家眷在官差的解送下,南下去了岭南以及琼州,至于路上是不是病饿而死,抵达后是不是不服水土而亡,那就是天意了,他们风风光光,作威作福的时候,恐怕做梦都想不到会有今天。

至于抄没的银两,崇祯给孙承宗留下了三十万两,要求他和朱之冯效仿孙传庭之举,在宣府开荒屯田,练兵保民,招募新兵,补发积欠士卒的粮饷,拔擢使用忠心报国,正直敢战之士,全面革除宣府军阵旧有弊病,清理军中害群之马,打造出一支军纪严明,听从指挥的强军,但凡敢有阳奉阴违,或者串联对抗上令者,孙承宗有权将其斩杀。

给孙承宗的密信中,崇祯要求他派人看管好所有赃物,封存所有涉案店铺,掌柜伙计要每日向当地官府报备,等候一家名叫四海的商行前往接受这批资产和人员,这批庞大的物资价值不凡,到时四海商行可以直接用这些物资交易,省下了大批的银子,崇祯也不用再往商行注资了,单单这批物资出手后,四海商行的本金就不再短缺。

第七十五章 赴援

崇祯九年五月,炽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炎热的夏季已经到来,地面上升腾的热气让人感到窒息。

通往凤阳中都留守司的官道上,一只队列绵延数里的军队正在快速行进中,三人一排的士卒队列齐整,踏步行进腾起的尘土久久不散,为提高行军速度,士卒的衣甲兵械都交于后面的辎重营,两千名招募的青壮或赶着马车,或挑着担子,或推着独轮车,满载着粮草以及衣甲器械,紧跟着队伍前行。

这只队伍正是单县黄得功的部下,他和周遇吉奉命在山东招募人手组建新军,由于二人都是从最基层的士卒积功升至高级将领的,军伍经验非常丰富,募兵时专门挑选家中男丁多的,忠厚老实、吃苦耐劳的良家子弟入伍,最后共招募四千新丁。

黄得功、周遇吉接手被诛杀的吴尚文一部后,在正直敢言的千总吴群的配合下,将军中奸猾之徒全部剔除,老弱发放五两安家银后遣散归家,原本两千余人的队伍,经严格筛选后,剩下了一千余人,加上招募的四千新兵,一只五千余人的大军终于组建完毕。

新兵绝大部分都是目不识丁的农户子弟,从出生到成年,生活的范围不超过十里的农户,虽然老实听话,但因为见识太少,脑筋死板,训练起来十分困难,单是对军中的各种旗帜、鼓号的辨别能力,就让黄得功和周遇吉,以及从五百骑兵中挑选出来的中级将官头疼不已。

千户吴群作为本地土著,在操训这帮新兵的过程中起了很大作用,由于山东人的方言口音特别重,勇卫营的将官感觉沟通起来很是别扭,吴群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但官话说的甚是精熟,他带领几个百户、哨管,上下沟通,全力投入到训练新兵的过程中去,经过数月磨合,这几千什么都不懂的农户子弟,终于稍具军人的样子,当然,其间将官们的呵斥打骂是免不了的,这在军伍中是常见的事。

队伍逐渐成型之后,更加严格的阵列以及兵刃操演就开始进行了,已经慢慢适应了的新兵们,在将官的严厉管教和老卒的示范带动下,将山东人忠厚质朴,吃苦听话的特性发挥的淋漓尽致,出了错的士卒,不管将官是用木棍打还是用马鞭抽,丝毫没有怨恨和反抗的意思,就是一声不吭的挨着;挺枪行进的将令一下,就算前面是一堵墙,没接到停止前进的命令,新兵们也会撞过去。

黄得功和周遇吉对这批新兵非常满意,除了脑筋死板一点,反应略慢一点,忠诚听话这点上无可挑剔,加上山东人特有的高大粗壮的体型,假以时日,经过战阵的磨练,这只队伍必会成为一只强军。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贫困的鲁西北地区,能够参加官军,每日能吃饱饭,每月还有一两官银的月饷,这是多少人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啊,别说只是操训犯错才挨打,只要每天能吃饱,天天挨打都行,反正庄户人家皮糙肉厚,将官也不是下死手打,挨着就行,自己吃人家的饭,还能攒下银子给家里捎去,就得好好听人家的,好好操演,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吗,这就是几乎所有新兵的想法。

新军开始正式操演军阵时,周遇吉接到圣旨,调任他去孙传庭的秦军担任主将,二人相处数年,相交莫逆,这下陡然就要分隔两地,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下次见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甚至不知还能不能活着见到,黄得功违反将领,让亲兵去集市上买了一坛酒,给周遇吉送行,二人痛快的干了两碗后,将酒碗摔碎,抱拳互道了一声保重,周遇吉就带着已经准备好的十几名亲兵上马直奔陕西。

接下来的日子,黄得功几乎天天泡在校场上,督导巡视新任的千总,把总等中下级将官操训士卒,吴群原先的手下被拆分打散,很多原先的老卒也因此而升职,他的营下以新兵为主,对此他毫无怨言,仍旧是全部精力用在教导新兵上,他营下的一千人进步最快,不管是队列行进,还是实兵操演,在五个千总里表现最为出色,黄得功对他很是赏识,准备等到立下军功后,上报朝廷拔擢于他。

接到五省总理卢象升克期抵达凤阳,相机而动的军令后,黄得功马上召集手下将官宣布军令,随后自己亲在到单县县城,找到知县任敏瑜,将卢象升的军令出示之后,将因行军路途遥远,士卒背负甲胄军械会疲惫不堪,需要招募青壮作为辎重营的想法说了出来。

任敏瑜是天启七年同进士出身,由于朝中无人,放到单县担任知县已近六年,这六年他也是兢兢业业,尽职尽责,虽未有大的政绩,但好歹治下百姓还能过得下去;按朝廷规制,六年后就要调往他任,他自知下一个任职之地也差不多和单县一样的穷地方,提拔重用是不可能了,谁叫自家没有背景呢,要是朝里有个重臣为自己说话,凭着自家的政绩,再上一步台阶应该没有问题。

黄得功的要求并没有让任敏瑜感到不耐,二人一文一武,虽然很少有交集,但他却也听到关于这部人马的一些消息,他清楚黄得功虽为武将,却是深得皇上信任的近臣,只要能让黄得功满意,到时一旦官军打胜,说不得战功上会有自己襄助官军的名字,一旦入了圣眼,难保不是个机会,升官还不是皇上的一句话吗?何况还有五省总理下的军令,卢象升虽然不管民事,但将来很难说会有什么样的前程,得到皇帝器重的大臣,官路可不是自己能比的。

任敏瑜爽快的答应了黄得功的请求,立即召集县衙各房书吏和班头捕快,让他们下到乡里宣讲招募一事,并向百姓们言明,凡襄助官军者,免劳役两年,更重要的是,黄得功带着银子来的,所有愿意参加辎重营的百姓,每人月支五钱银子并管饭,双重利益的诱惑下,十里八乡的百姓踊跃报名。

最主要的原因是,连年的大旱已经从河南蔓延到了山东西部,眼看着田里的庄稼枯萎干死,很多家中已无余粮的百姓已经开始打算逃荒了,正在发愁时,官府带来了这么好的消息,对于很多农户来说,这简直就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啊。

庄稼收成无望,家里的壮劳力天天闲着,一个人的嚼用就赶上好几口人,这回随了军,技能管饭,还有银钱可拿,有了这些银子,趁着粮家还不高,就能多买下一些放在家里,再去地里挖一些野菜,快要断流的河里捞一些鱼鳖虾蟹,用盐巴腌制起来,省着吃就能吃好些日子,说不定老天开眼,降下几场大雨,能赶着种上秋庄稼,就能熬过这个年去。

黄得功看着县衙前聚集的人群,看着那一张张愁苦脸上带着希冀的眼神,心下也是难过异常,他也是穷人家出身,父亲早亡,母亲含辛茹苦的将他和弟弟、妹妹养大,自是知道穷困挨饿的滋味,田里的庄稼近乎绝收的情形他也是看在眼里,也不知这些百姓接下来的日子怎样渡过。

他侧身对身边的任敏瑜道:“任大人,旱情太严重了,百姓要是吃不上饭可咋办?要是再有闯贼那样的人一煽动,岂不是又是一场大祸?”

任敏瑜摇了摇头叹息道:“本官上月已将旱情上报给了朝廷,至今尚未得到回复,本官也发动士绅往县衙捐银助粮,以备后患,可响应者寥寥无几,县衙库房存粮只有数百石,存银也只有几百两,就算这点银子,趁着粮价还未疯长,我已遣人去了徐州一带购粮,能买多少算多少吧,至于将来如何,我也不知!”

第七十六章 行军

黄得功思衬一会,道:“任大人,这次招募的百姓从军后,也不知何时还乡,他们拿了银钱最终还是要给家里,我看这样吧,我先预支给这次应募的百姓三个月的工钱,好让家里有点余钱买些粮食,我只能做到这样了,身为武将,民事不得干涉,还请大人谅解!”

任敏瑜一愣,随即心头一热,对着黄得功拱手施礼:“黄将军此举有古人之风啊!这次留下的银钱,说不定能救很多人的命啊!本官代单县百姓向将军致谢了!”

两天后,黄得功率部出发,辎重营的队伍里则增添了数十辆租来的马车和独轮车,更多的青壮则是把箩筐作为了运输工具。

由于没有了衣甲和兵械的负担,队伍行军速度大大加快,以往士卒着甲持械,一日可行四十余里,现在则达到了每日六十余里,经过十多天的行进,此时距离凤阳已经不远了。

虽然知道这一路没有大股流贼出现,但为了谨慎起见,黄得功还是把数十骑探马分作两队,前后放出十里左右,以防不测。

一骑探马从前路奔来,处于中军位置的黄得功打马来到路边停下,等候探马的到来,来骑在距黄得功马前数步之外勒停,原地转个圈后,马上的骑士抱拳行礼禀道:“将军,前面五里便是怀远县城,小的向县城守门的卫所兵打听过了,过了怀远,往东再有五十余里就是凤阳!”

黄得功眯眼扫了一下头顶火辣辣的太阳,下令道:“告诉吴千总,前方找到水源后全军歇息,用过午饭一刻钟后出发!”

探马行礼后调转马头驰向来路,把将令传达给前队的吴群部。

黄得功接着下令道:“张大彪!你带五个人赶往凤阳府城,拜会巡抚大人,说我部奉命驰援卢督帅,看看卢督帅有无军情传达我部!遣人与督帅联系!要是军情紧急,立刻派人赶回来传达!要是无事就暂且留在那里,等候大队到来!”

亲兵队正张大彪接令后,点出五骑,纵马而去,四五十里的距离,战马保持中速的话,两个时辰左右就能到达,全速奔驰的话,用不了一个时辰。

南直隶地区河网密布,但持续的干旱无雨也使得很多池塘水湾彻底干涸,吴群带着亲兵来到离官道数百步外的涡河边上,这条淮河的支流近几年已经没了以前的风采,原先水流湍急的涡河已变成清浅的细流,两岸的田地因为涡河水量的减少,长期得不到有效的灌溉,地里的小麦麦穗很小,麦粒干瘪,麦秆低矮细弱,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大面积减产已成事实。

吴群站在岸边四下打量,发现开阔平坦的河滩正适合大军歇息吃饭,他是农户出身,知道现在不是雨季,不可能发生大规模的洪水,于是决定将河滩作为全军歇息之地,遣了亲兵前去向黄得功禀报之后,吴群招呼部下们,一部分人前去寻找柴火,一部分人在离选好的营地两百步开外动手挖坑。

崇祯把后世的工兵铲的样式大致画出后,由于工艺并不复杂,军器监的工匠们很快就打造了几千把,勇卫营和黄得功部近水楼台先得月,每部分得数百把,率先开始使用,洪承畴、孙传庭等部由于距离较远,尚在运送途中,卢象升部则因流动作战,加之中原地带流贼猖獗,兵部要等军器监集中产出大量兵械后,才会派军押送给他,几次都是勇卫营派出马队护卫。

几百人一起动手挖起土来,工兵铲实乃挖坑利器,不到半个时辰,差不多两千多个大小相近的坑就挖好了,坑的深度约在两尺左右,挖出来的土堆在一边,大军起行时再填埋起来。

没错,这些都是粪坑,近六千人的官军,还有两千辎重营青壮,将近一万人的队伍,歇息时都要大量的排泄。

之前官军都没有挖坑排泄的习惯,大军行进时,后队都是踩着满地的排泄物前行的,歇息扎营吃饭时,很多人排出的污物甚至就在几步之外,既恶心又不卫生,甚至还会导致疫病的发生。

崇祯也是在与孙应元等人闲聊时得知这一情况的,于是在兵部制订的军营条例里,便加上了这一条:扎营歇息时,要根据人数挖坑,不得随处便溺;方便之后要用清水洗手,离开时要把坑填埋,以防疫病发生,违者重责十军棍。

黄得功向来对军令执行的很严格,操训期间进行过几次野外行军中,很多依旧习惯于随地排泄的士卒没少爱军滚,不打不长记性,几次之后,就再也没人敢随地拉尿了。

随着中军后军以及辎重营的陆续抵达,整个河滩到处充满了打闹欢笑的声音,虽然太阳依旧直晒着,但停下歇息总比冒着酷热行军要好一些,很多士卒脱去衣袍,赤裸上身,光脚趟进没到小腿处的河水里,痛快的洗刷着身上的汗渍。

首节上一节65/707下一节尾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