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 第633节

比吴梅村小几岁的龚鼎孽与吴伟业、钱谦益号称是“江左三大家”,也是诗书画顶尖的人物,并于崇祯七年中试,但现在混得很不如意,只能在光禄寺中以七品闲职混日子,比起执掌皇明周报而意气风发的吴梅村来差了一大截。

原因很简单,龚孝生被今上所恶,当然,当事人对此却是丝毫不知情。

出于对历史上龚鼎孽先降李自成、后降多尔衮这种拙劣表现的极大恶感,穿越过来的朱由检在崇祯十二年,国内外形势初定时,便将时任兵科给事中的龚鼎孽打发到了光禄寺,职级也没得到擢升,理由是“上书言事不知所以,才不堪用”,这让自觉前程一片光明的龚鼎孽犹如万丈悬崖失足一般,瞬间失去了人生方向。

在失意中苦捱数年,龚鼎孽也曾用尽一切办法,求到座师、同年、故交的府上,试图让大家伙儿伸出援手,把他从光禄寺这个鸟不拉屎的冷清衙门里解救出来,然而无论龚鼎孽说动多少人为其说项,所有请托一入吏部便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任何回声。

吏部尚书周云掌管衙门已经有七年之久,对于期间皇帝数次出人意料的升赏罢黜的行举自是习以为常,虽然他也不清楚龚鼎孽究竟为何被皇帝所厌,但他却知道只要皇帝没有说话,这种“钦定”之人是万万不能随便动的,就算龚鼎孽人脉再深厚也不行。

因此,对于龚鼎孽的上蹿下跳,周云采取了置之不理的态度,对上门为其说情者笑而不语,这种举动次数多了,愿意为龚鼎孽出头的人也就逐渐消失无踪。

眼看着与自己交好的吴梅村因为位置的缘故,已经成为京师中家喻户晓的知名人物,自己却从一个炙手可热的柏台言官,变为屈居冷清衙门中的一名下级官员,龚鼎孽的心中是既羡又妒,但最终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私底下长吁短叹,感慨着人生无常。

与他人看到龚鼎孽落魄后便渐渐远离不同,有着赤子之心的吴伟业对龚鼎孽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他看重的是龚孝生的才华,对其在诗画方面所展示出来的才气每每赞不绝口,平日里也是时常邀约龚鼎孽前来府上宴饮,并没有丝毫嫌弃对方的意思,这种仗义的举动也让龚鼎孽郁闷的心情稍稍得以缓解。

“梅村兄,愚弟这不是来了吗?”

说曹操,曹操就到,还没等管家回话,也是一身青布便袍的龚鼎孽步入步入院子,冲着吴伟业拱手笑道。

“好好好!孝生贤弟可算是来了,某可是特意跟朱主编特意请了两日假,为的便是能够与贤弟登高望远,赏万山红遍之美景!

走走走!路程尚远,我等赶紧动身!”

香山位于京城以西约六十余里处,地势崛峻,峰峦叠翠,泉沛林茂,主峰香炉峰俗称鬼见愁海拔近两百丈,山势奇特,植被茂密。

这里春日繁花似锦、夏时凉爽宜人、冬来银妆素裹。特别是香山红叶最是闻名。

每逢霜秋,遍山黄栌,如火如荼,瑰丽无比。尤以深秋季节游人倍增,吸引着京畿地区的达官贵人、人墨客前来观赏这层林尽染的壮丽景色。

吴伟业与龚鼎孽带着数名仆从,分乘两辆四轮马车,在经过拓宽平整的官道上约莫行使了一个多时辰后,于上午巳时许抵达香山脚下,随后吴府管家带着车夫把马车赶往山脚下的永安禅寺停放,在与知客僧谈妥捐献多少香火钱后,遂将这座寺庙定为主人游玩归来后的下榻之所,其余的仆从则是背着房四宝以及火炉酒肴等物,跟随主人登山,以便午时与山上寻地吃喝小憩。

时值秋末,山上游人不少,众人沿着曲折蜿蜒的小径一路向上登攀,时而也会驻足于某一平台之处,居高临下俯瞰着香山的秋日盛景。

香山的红叶包括黄栌、元宝枫、三角枫、五角枫、鸡爪槭、火炬等等诸多品种,这其中主要以红色为主。

但每棵树,甚至每片叶子,由于气温、种植位置不同,其所含的色素等都不尽相同,因此,会出现橙红、深红、紫红、艳红等多种红色。而元宝枫会出现两种变色,有的变成黄色,有的会变成红色,是所有红叶中最令人赏心悦目的树种。

吴伟业和龚鼎孽也都是第一次来到香山,两人都是世居南方,都为眼前这种北方特有的美景所深深吸引,不由得都是深深陶醉其中,在攀爬到山顶后,站在香山最高处遍览银白色的树干、金黄色的树叶,炫目的景色,恍若置身于仙境之中。

仆从们寻得一块平坦之处,将火炉酒肴布置妥当后,二人对酒当歌、豪情大发,酒至憨处也是诗兴四溢,各自挥毫泼墨,在宣纸上写就了一首首应景诗篇,直至天色不早才收拾停当后联袂下的山来。

龚鼎孽不胜酒量,回到禅寺后便去往客舍酣睡,而吴伟业属于酒后兴奋性之人,看看天色还未至黄昏,索性吩咐一声后,带着一名仆从除了禅寺去往他处游玩去了。

永安禅寺不远处是一个小小的村落,吴伟业看到一缕缕炊烟正在袅袅升起,来了兴致的他负手带着仆从向着村庄行去。

这个不大的村落也就百来户人家,此时家家户户正趁着黄昏来临前的光亮准备着晚上的吃食,所以村子里的小路上空无一人,吴伟业漫步在黄土路上,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各家各户的房舍和门楼,心里对村子的富庶程度做了一个大致的评估。

这个不知名的村落大部分房舍都是砖房,看上去都是老宅子翻盖不久的样子,只有极少数是那种土坯房子,从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最近几年来,村民的日子正在发生这可惜的变化,这也让吴伟业感到欣慰不已。

人士大夫情怀一直十分浓厚地吴伟业,对于朱由检数年来的施政方针还是非常佩服的,这也是他甘愿委身于皇明周报这种品级不高之地,用笔墨去描述所闻所见的主要原因。

而在报社的这一年多里,深受主编朱舜水务实作风的影响,吴伟业也是时常出入市井当中,去观察和感受升斗小民的日常状态,以期将看到的某些不公之事刊发出来,想间接影响到朝廷某些决策,给百姓们寻得更好的生计。

皇帝在接见报社几名主官时曾特意吩咐过:报纸要敢于为民发声,要成为继督察院、厂卫之外的另一类监督者,从民间的角度,对朝廷的大政方针予以检视,以此来推动明社会的进步。

在一路观摩和思索中,不知不觉间,吴伟业已经来到村子的另一头,此时黄昏已至,正要打算返回禅寺的吴伟业刚要转身,突然看到一个小小地身影在不远的小树林中晃动着。

看身形,应该是不大的孩童,天色快黑了,他她在树林里作何呢?

心思一动之下,吴伟业决定过去一探究竟。

第七百八十二章 盛世里也有挣扎存活之人

吴伟业踱步到了那片小树林边上,借着黄昏时还算明亮的光线定睛看去,发现那个小小的身影竟是个女童,此刻正在专心致志的捡拾着地上的枯树枝,她的一旁已经有一小堆归拢好的柴火。

“女娃儿,天要黑了,你为何还不回家?”

吴伟业负手弯腰,冲着几步外的身影温声道。

那名女童显然是并未察觉到有人靠近自己,骤然间听到人声的她被吓得一个激灵,手中的的柴火也掉落在地,瘦弱的身躯一个侧转,一张稚嫩的脸上满是惊恐与怯怯地神情。

“奴奴要捡拾些柴火回家,天要冷了,奴奴与爹爹弟弟还要过冬!”

破旧的袄裙、双环髻下的脸上满是黑灰,清澈无比的眼神中带着深深地戒意和无助,一双已经失去了本来颜色的绣鞋已是残破不堪,看到眼前这一幕的吴伟业猛然想到了家中的一对终日锦衣玉食的儿女,心底间最柔软的部位仿佛被利器猛戳了一下,瞬间变得疼痛无比。

“女娃儿,你家住何处?今年几岁?叫何名字?家中还有何人?”

吴伟业强忍住心中那股刺痛带来的悲伤之意,缓缓蹲下身子,用从未有过的温和语气强笑着继续问道。

“奴奴名唤秀芝,今年已是七岁,家便在前面,家中还有爹爹与弟弟!”

许是感受到了吴伟业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善意,女童眼中的戒备之意慢慢消散,原本紧张的表情也放松了下来。

“秀芝娃儿,可否带大叔去你家看一下?叔叔路过此地有些口渴,想去你家中讨碗水喝!”

此刻的吴伟业很想知道,既然家中有爹爹,为何要让一名幼小的女童出来打柴,在这个野兽出没无常的年代,这种举动是多么的危险,莫不是嫌弃秀芝是女童,有意虐待与她?

想到此处的吴伟业顿时心生不忿,他决意稍后见到秀芝的父亲后,定要好好教训他一番,让他以后不得苛虐自家女儿。

吴伟业视自家女儿为掌上明珠,从未因性别因素而轻视与她,日常里女儿但有所需,吴伟业绝无不允之时,现在看到比自家女儿小了几岁的秀芝竟是如此惨状,吴伟业心中的父爱猛地被激发了出来。

“且等奴奴把柴火捆好,便带大叔去往我家!奴奴今日自河里挑了五次,才将家中水缸填满,仅够大叔喝的!”

自小在这个偏远村落长大的秀芝从未见过陌生之人,但她凭直觉也能察觉到,面前的这位大叔绝不是坏人,能给这位好人帮上一个小忙,天真的秀芝心里很是高兴。

“吴全,你将这堆柴火捆扎好携着跟在后面!”

吴伟业站起身来吩咐一声,仆从吴全赶忙过来扎手扎脚的将那堆干柴捆好后一把提留起来,秀芝迈开脚步在前引路,吴伟业主仆二人跟随在后顺着树林边的小道向前行去。

没走出百十步的距离,前面引路的秀芝停步转身,脸上带着发自内心地笑意,扬手指着几十步外路边的一座黄泥茅草堆砌的屋舍开口道:“大叔,那便是奴奴家!爹爹爹爹,有位大叔口渴了,要来家里喝水!”

看着欢快的小跑着进了篱笆扎就院落中的小小身影,吴伟业不自觉地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这是一座不算宽敞,但是打扫的非常干净的农家小院,坐东朝西的是三间低矮的土坯草屋,在院子的北侧有猪圈和鸡舍,主屋敞开的房门后面隐见一口大水缸,早就跑进屋里的秀芝正在用葫芦剖成的水瓢从缸里舀着水,一名约莫四五岁模样的男童闻声从里屋出来,咬着手指头怯生生地偷眼打量正在四处观瞧的吴伟业,吴全将携来的那捆柴火堆在了墙根处后,正要开口请示自家老爷时,被吴伟业摆手止住。

“秀芝小娘子,你家爹爹为何不成出来迎客?家中就你三人?你娘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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