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 第63节

乾清宫昭仁殿内,崇祯正在召见阳武侯薛濂、宣城伯卫时春,历史上的二人都在崇祯上吊以后自尽殉国,属于值得托付的忠臣,自该得到重用和利益分润。

薛濂祖籍陕西韩城,其祖上迁居沾化薛家岛,阳武侯的爵位是当年靖难之役时,追随永乐皇帝从北打到南,为朱棣夺取政权立下汗马功劳的薛禄博取的。

朱棣登基后,对一班跟随他的忠臣良将大肆封赏,薛禄因战功卓著,一生征战未曾败北,且对朱棣忠心耿耿,所以得封世袭阳武侯,传至薛濂已历十三代了,但薛家对皇家的忠心始终未曾改变。

卫时春的祖上虽也是历代官身,但家族中未曾出现过惊才绝艳的人物,直到景泰年间,时任五军都督府都督同知的先祖卫颖,因在夺门之变中立下大功,被英宗封为世袭伯爵,至今已是七代。

崇祯笑着开口道:“薛卿,朕闻坊间传言,俱言卿勇略过人,日常喜读兵书,颇有乃祖靖难之时的风采;当下时局动荡,官军剿贼日见乏力,朕今欲重整京营,待其成军后分一部往中原剿贼,卿可有何建言欲与朕知?”

薛、卫二人闻言心内都是一惊,二人虽一直未曾掌兵,但因为祖上都是行伍出身的缘故,与军中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有亲信人等在京营中担任职务,所以对京营的了解还是比较详细的。

京营向来掌握在英国公张家和成国公朱家的手里,因英国公张维贤年老体衰,不能视事,所以现在提督京营三十万人马的是成国公朱纯臣,依仗成国公一系两百年来与军队错综复杂的关系,成国公一系的将领牢牢把控着京营的各级实权职位,皇家的京营实际上已经成为朱、张两家的私人队伍。

崇祯自是知道,在历史上李自成打进京城,皇帝上吊之后,成国公朱纯臣和提督京营的襄城伯李国桢打开内城门跪降流贼,在史书上留下了耻辱的一笔,对这两个有奶就是娘的,世代享用大明荣华富贵,最终却是迅速改换门庭的勋贵,崇祯的恶感相当强烈。

京营对外号称三十万人马,据锦衣卫通过各种手段调查得知,实际兵员只有三成多一点,也就是说,多达二十万人马的粮饷被朱、张两家及其手下吃进自家肚子里,按朝廷每月每人下拨七钱银子的饷银计算,单单这二十万人的空饷,每月就近十余万两,一年下来就是一百五十万两以上,当然,朝廷财政窘迫,不会按月实额发放的;如果算上其他军资,比如刀枪铳炮,铳子火药,盔甲帐篷,旗帜号衣,盐菜酱醋等等,都是按人数下拨到军中的,这些物资到账之后,许多物资会被转手倒卖出去,当初卢象升在河北筹建天雄军,就是当地士绅筹措银两,然后从京营和兵部仓库买来的兵器。

剩下的十万左右的实际兵员,老弱占据相当大的部分,更有许多京师中的土著混迹其中,这些油滑之辈,仗着世代居于京城,家中虽不是大富大贵之辈,但与各级中下级官员将领混的甚熟,平日里游手好闲,好吃懒做,所以就托了数层关系,混入军中,领取每月的饷银混日子,这样的士卒,哪有什么战力,遇到真枪实刀的战斗,结局只有一哄而散,崇祯八年护送王昺前往凤阳祭奠皇陵的京营士卒就是最好的例子。

第七十一章 京营1

京营是守护京师重地,保卫皇宫的最后力量,崇祯自然不会任由其掌握在他人手中,特别是朱纯臣这样的墙头草,根本不值得信任和托付;现在国内局势逐渐好转,历史上流贼大规模肆虐中原的事情没有发生,自己也有了勇卫营这只值得信赖的武装,从朱、张两家手中夺下京营指挥权后,交给历史上已经证明过自己的薛濂和卫时春,这样自家和家人基本没有了后顾之忧。

坐着的薛濂起身拱手朗声道:“皇上,臣家起自行伍,今虽不掌兵事,但对行伍也算知之甚深,我皇既然垂询与臣,臣自直言以告,或许言语间所涉他人,但为皇室及大明着想,臣亦是知无不言!”

崇祯赞许的点头道:“朕知你忠义,今日自是愿听直言。”

薛濂接着道:“自太祖初年设置京营,以拱卫两京重地以来,期间虽屡经变革,但京营之重要始终被朝臣认可,所以京营从最初数万人,扩充至今已达几十万人,若掌管得当,严明军纪,操训严格,粮饷得宜,京营必成天下皆畏之师!”

“但自天启年间始,魏逆一党把持朝政,罢黜正直敢言之能臣,滥用阿谀逢迎之徒,遣中官总督京营事物以来,京营日见没落;营将皆为内监私人,对军伍之事一窍不通,彼辈日常凌虐士卒,克扣饷银,使京营士气皆无,士卒愤懑之情积存于心;我皇上登基以来,清除阉逆,尽废其乱政,遣勋贵之家总督营政,自此其衰败之势渐缓!”

崇祯坐在御案后面苦笑的摇了摇头,魏忠贤虽被文人痛骂,但其掌握朝廷权柄期间,还是做了不少实事的,比如举国家财力全力支持孙承宗的辽东战略,使得努尔哈赤在对明的军事行动中,并未占得什么便宜,比如在江南之地设立矿监、税监,用富庶之地的财力物力,来反哺朝廷财政以及西北贫困地区,魏忠贤的倒台,只不过是崇祯对哥哥天启帝的一种否定罢了,虽然赢得东林党人的一片喝彩声,但自此之后,国库收入锐减,财政捉襟见肘,陷入窘困,直至最后消亡。

想到这里,崇祯道:“那依卿之言,勋贵与中官执掌京营,现今又有何区别呢?据朕所知,现今之京营,与前并无分别!”

薛濂叹了口气,躬身道:“我皇上所言亦是实情,恕臣直言,无他,所托非人也!”

卫时春也起身拱手道:“臣与阳武侯所见略同,还望我皇上莫作他想,阳武侯绝非贪恋权势,欲取而代之之人!阳武侯与臣所言俱是出自公心!还请我皇明鉴!”

崇祯摆手道:“朕今日只请二位卿家前来,自是要听肺腑之言,何况朕若未曾对此有所了解,何来欲重整之说?卿等尽管直言,朕自会分辨明暗!”

“臣等谢过我皇之宽容!”二人施礼谢恩后,薛濂接着道:“今京营之弊病有四;其一,军士多被朝廷及中贵、武臣拉去服工役,不似武夫,倒与田夫无异!”

“其二,到了年龄的兵士,应由子弟替代,但吏胥上下其手,索要重贿,使贫困老弱兵士充斥营伍!”

“其三,富裕的兵士不愿参加营操训练,贿赂将领将名籍列入老家,其名虽在册,饷银照领,但其人却不得见!”

“其四,士卒空额众多,将官赏罚不明,日常克扣严重,久之士卒不满日重,一旦上阵,溃败立见!”

崇祯深深点头,赞道:“阳武侯所言切中军中时弊,与朕所闻几无二致!没想到卿不操武事,竞对此间弊端了如指掌!居庙堂之高则忧其君!朕竟将明珠暗藏于室,实乃朕之误也!”

薛濂赶忙施礼道:“我皇上乃明君在位,臣岂敢与明珠并论,只是闲暇之时,军中与臣关系密切者来臣府邸闲谈,言及至此,臣方知此间之弊!”

崇祯摆手让其坐下,开口道:“那薛卿可知,军中尚有欲有所作为之将乎?”

薛濂道:“禀与我皇上知,虽说京营沉疴日久,但还是有忠勇之士,在平庸之人压制下,虽郁郁不得志,可心中还是有奋发之思,只叹报国无门耳!“

卫时春也接口道:“臣下祖上也是出自行伍,军中也有几名相熟之人,偶与饮聚,言及大明当前之局势,也是慨叹不已,只恨自己无有一展抱负之平台,臣空具伯爵之衔,对此也是无能为力,深夜无人之时,也是辗转反侧,叹息不止!”

二人平日均是喜读诗书,造诣俱是不凡,言行举止像文臣更多一些,但血管中流淌的依然是忠勇的热血。

崇祯神情肃穆,盯着二人道:“朕欲将京营交付与你二人,朕想看到,不久的将来,一只纪律严明,能打敢拼,遇敌绝不后退的善战之师!你二人可敢接此重任?!”

薛濂与卫时春俱是三十余岁,正值壮年,心中自是不甘一生蹉跎,闻听皇帝之言,二人顿感热血沸腾,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后抬起身形,薛濂语气郑重,神色坦然的道:“臣与宣城伯相交莫逆,平日言谈起来,对当前之危局亦是忧心不已,只恨无有报国之门!臣等世受皇恩两百余年,值此国家用人之时,臣等愿披肝沥胆,为我皇上,我大明倾尽一腔热血,来回报我朝养育我等之恩!”

崇祯起身绕过御案来到近前,弯腰将二人扶起,然后负手站立,明亮的目光注视着二人道:“有你二人这番话,朕亦是顿感心头温暖!只要我们君臣齐心协力,不管是流贼还是建奴,终将难逃覆灭的命运!我大明的百姓,也终将不再流离失所,妻离子散!”

卫时春施礼后道:“皇上,臣等二人并不惧流贼建奴,也有信心替我皇上操练处一只勇武之师,但当下所忧唯有如何接掌京营之事,毕竟成国公府在军中威望深重,臣二人陡然进驻,恐有不测之事!况且成国公并无重罪,那皇上要以何名将其兵权收回?”

崇祯负手回到御案后坐下,摆手让二人坐下,小黄门端着茶壶给二人续上茶水,二人端杯啜饮,刚才一番言论后,确实有点口干舌燥。

崇祯喝了口茶,将茶杯放下后,开口道:“成国公府久享圣恩,值此国家危难,国库枯竭之时仍不收手,犹在大肆贪污侵吞公孥,这已是将家族私利置于国家大义之上的重罪了!已有御史台以及给事中上本弹劾与他,朕绝不容忍此等人物立于朝堂!”

“二位卿家放心,朕已有万全之策,朕会遣兵部侍郎王家彦带队前往京营核查,一旦查实,他成国公还有脸待在任上?朕自会让其交出兵权,闭门思过,若有其他心思,哼哼,正是勇卫营和锦衣缇骑建功之时!”

薛濂和卫时春也是心下惕厉,不敢接话。

崇祯笑道:“你二人不必担忧,朕不是是非不明之人,谁对皇家和大明忠心,朕还是一清二楚的,朕已非凉薄之人,朕向来仰慕太宗之风采,太宗对待功臣之道亦是朕之欲也!”、

朱棣靖难成功后,对待跟随他的功臣宽厚无比,优容有加,除了犯了大忌之人外,未曾擅杀功臣,崇祯这番话也让薛、卫二人放下心来。

崇祯接着道:“朕会从勇卫营调拨两百名将官与你二人,将勇卫营日常操训方法带到京营,你们也可挑选有能力、信得过的将官,将他们拔擢于合适的职位,这样才能做到如臂使指,放心,朕不会怀疑你们!”

二人起身谢过,崇祯接着道:“你们接掌之后,老弱士卒不必裁撤,毕竟他们也是大明子民,一生在军营中渡过,仅凭微薄的饷银养家糊口,一旦裁撤,无一技之长的人混口饭吃都难。”

薛濂道:“我皇仁慈之心令臣敬服,只是若不裁撤,这些人如何安置?毕竟人数众多!”

第七十二章 京营2

崇祯道:“朕将于京营中新建辎重营,以后战兵只管操训作战;修建营地,修补损坏之兵器,搭桥铺路等琐事,俱由辎重营承担,饷银按照士卒七成发放,战兵以后每月一两二钱饷银,口粮不算在内,所有粮饷都要全部实额发放,朕会派遣兵部和锦衣卫进驻军中,监督日常军纪以及粮饷发放,但凡发现有违者,立斩不赦!”

二人都是耸然动容,既惊讶于士卒老弱待遇之高,又对军中出现的新的职位心存疑虑,卫时春施礼道:“皇上,之后京营定员多少?臣知国库空虚,若士卒过多,筹措饷银可是令人头疼之事啊!”

崇祯得意的笑道:“国库空虚是实情,有心人皆知,但过不了几日,将会有一批大财充实于国库,朕也有几条开源之法将欲施行,到时我大明朝廷的穷日子将一去不复返了!哈哈哈!”

看着疑惑的二人,崇祯收起笑容接着道:“先议完京营之事再说其余;先说定员,以后的京营,满员定为六万人,辎重营人数可以灵活掌握;重设伍军营,每营设大将一人,总兵衔,统兵1万,总管三营副、参、游击、佐击及坐营等官;设神机营,营官为总兵衔,统兵一万,铳手四千,长枪手四千,刀盾手两千。”

喝了口茶后,崇祯接着道:“京营颓废日久,整顿一事非一朝一夕能成,你们接管京营之后,首要之责就是清理整顿,只要有能力,愿意为大明效力的将官士卒,不管是谁的嫡系,一概留用;尸位素餐者,挂名混日子者,不管背景如何,全部清退出营!今日之事二位卿家暂且保密,月余之后时机成熟,到时一切按今日之计进行,记住,谁都不可言,包括至亲之人!”

薛濂和卫时春郑重点头,毕竟成国公一系在军中人脉深厚,并且和一些文臣、太监关系密切,皇上削其兵权已经触及到他的切身利益,若准备不充分,在这个动荡的局势下,很难说会有什么事发生,二人也知道一些宫中秘辛,正德帝、天启帝都是泛舟时突然落水,不久之后因病而崩,真实原因到底如何,细思极恐。

看来当今圣上亦是想到这点,所以正在准备万全之计,待到一切准备就绪再夺权,若是某人不甘兵权被削,想要做出大逆之事,后果恐怕会凄惨无比。

崇祯把整顿京营之事放在月余之后,考虑的一是在这期间,薛濂和卫时春会动用所有人脉,对京营中错综复杂的关系彻底理清,并在勋戚中寻找帮手,二人都是侯伯数代,一些世交也都非寻常人物,手中各自掌握不少人脉和力量。

二是历史上八旗兵破关入寇京师就在眼前,由于皇太极尚未彻底征服蒙古部落,蒙八旗还未成型,估计这次入寇应该以满洲八旗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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