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 第61节

他自怀中掏出一杆短铳,好整以暇的摸出一个小布袋,拿出一枚形同香烟般长短,但直径更粗的油纸包,用牙齿从一端咬开一个口子,将里面的火药倒入引药池一点,然后将整个油纸包塞入铳管,再从怀中掏出一根搠杖,将铳管中的油纸包使劲顶到铳管底部,收起搠杖放入怀中,然后举起短铳,铳口朝天,用力扣动扳机,扳机与击锤相连的弹簧迅速向下击向燧石片,一点火星瞬间蹦出引燃火药,“砰”的一声巨响,一大股浓烟将他上半身笼罩在内。

左进忠退后一步,用另一只手快速挥动扇走烟雾,心中暗道:这他娘的也太麻烦了,要不是为了抖威风,老子才不带这玩意来呢;崇祯把毕懋康研制的燧发手铳配发给锦衣卫千户以上官员,告诉他们这是防身利器,回去要勤加练习,以备不时之需,左进忠练过数次后觉得太繁琐,本想弃之不用,但毕竟是皇上所赐,并且皇上说了,这个世上就这几杆,所以这次离京就待在身上,今日终于有机会装一下x了。

本来喧哗无比的范府前院,被这一声巨响震的一下子安静下来,众人举杯夹菜的动作仿佛被冻结一般,无数双目光射向左进忠这面。

左进忠干咳一声,笑道:“不好意思,打扰诸位好事了,诸位继续,继续,一定要尽兴而归啊!哈哈”

一名范府的管事闻声从另一个院落跑了过来,看到左进忠以及众多挎刀的校尉,顿感不妙,他来过一名下人来附耳嘱咐几句,那名下人撒腿向内宅方向跑去。

这名管事走到左进忠面前拱手行礼,开口道:“这位大人不知哪个衙门?来此有何贵干?今日我家老爷六十寿诞,大人以及诸位官差尽可入席就坐,尽管吃喝就可;我家大少爷与各个衙门来往甚密,有事大家都会行个方便,这位大人,最好不要坏了规矩,否则上官查问下来,您不一定担待得起!”

这番话说得有礼有节,可以看出范府的确非同小可,一个管事言行举止已是小地方地主比不上的,可惜的是,他还是见识太少了,虽然管事的觉得这群人服饰怪异,但并没想的太多,在他眼里,只要是在宣府一带,凭大少爷打点的关系,什么衙门都会给几分面子的。

左进忠一乐,道:“正是某的上官遣某来的,范永斗何在?某先找正主!”

说罢一摆手,大群的锦衣校尉分成数队,奔向各个房间院落,管事顿时大怒,喝道:“范府岂是你等乱闯之地!叫护院武师来!将这帮冒名官差打将出去!”,有些宾客酒意上头,撸胳膊挽袖子就要上前,这时候要是露个脸,博得了范府好感,对于以后的生意可是大有好处。

有人应声跑去招呼护院过来,左进忠收起笑脸,右手一扬,弓弦响处,嗡的一声,一只利箭从一棵树上射来,迅速贯穿管事的颈部,将他的身体带出几步后,一声没哼就到底身亡。

众人瞬间惊呆当场,一名婢女吓得尖声大叫,众人方才回过神来,本来跃跃欲试想要上前的宾客,吓得放下袖管往后躲去,其他人惊吓中也开始四处躲避,顿时桌翻椅倒,酒菜洒满一地,场面顿时混乱不堪。

一名大嗓门的锦衣校尉拿着铁皮卷成的喇叭大声吼道:“所有人面墙站好!所有人面墙站好!重要的事说三遍!所有人面墙站好!不听者格杀勿论!”

场上众人虽已听到,但大部分人以为他们是土匪,还是四散奔逃,但各个院门处都有校尉持刀看住,众人只能在这个院子里东躲西藏,又是几只长箭射来,几人大腿中箭,倒地惨呼,人群才停止奔跑,在数名持刀校尉的呵斥下,聚拢到北边院墙边,有的人已经吓得瘫倒在地,有的裤脚处黄色液体渗出,吓尿了。

范永斗听到管家说家宅被官军围住,心头怒气大盛,这么多年来,不管用得上用不上,只要是手握实权的大小兵头,抚衙里各科的主事、吏目,班头,甚至是出关时验货放行的士卒,他都用银子喂得肚满肠肥,他的生意在宣府镇可以说畅通无阻,今日老父寿诞大喜的日子,宾客云集,居然有官军围困范府,这让他的脸以后往哪搁?难道是有人想陷害自己,趁机狠敲一笔不成?可是自己平日该打点的都打点到了,也没有得罪过谁啊,难道是去岁上任的总督府上?

书房内其余几人也先后出来,王登库开口道:“小范,莫要焦躁,先去看看是谁的手下,只要在这宣府镇,你我众人没有摆不平的事!杨国柱与我交情不错,去了前面我立刻安排管家去找他,总兵的面子在宣府谁敢不给!”

王大宇也道:“巡抚衙门的孙师爷平日与我交往不少,我会遣人去找他,如果是官府上的人,孙师爷都能有几分面子!”

其余众人也纷纷开口,表态会动用自己的关系助范永斗一臂之力,这八人生意上日常也有竞争,但一旦遇到难事,都是同气连枝,互相协助扶持,在大明官场腐烂透顶的情况下,银子开路无往不利,久而久之,八人中有的已经日渐骄横,谁都不放在眼中,今日虽事出突然,但众人并不以为意,几乎都认为有人借机敲竹杠就是,今日摆平之后,无论花多大代价也要找出幕后黑手,彻底让他消失,要不如此,以后难免有人效仿,那真就是不胜其烦了。

范永斗拱手团团一揖道:“范某谢过诸位兄长贤弟的恩情!范家也不是一块谁都能上来咬一口的肥肉,今日之事令我蒙羞,范某发誓,定会让主使者后悔莫及!走!咱们去看看,到底谁的胆子如此之大!”

第六十六章 逮获

众人刚走到院门口,数名锦衣校尉已经搜寻至此,两拨人正好遇到,带队的锦衣卫小旗眼明心亮,一看这波人的穿者打扮,立刻判断出这帮人身份非富即贵,大喜之下,这名小旗举刀断喝:“站住!奉上令抓捕嫌犯,所有人等俱到前面集结!”

范永斗等人都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之人,但眼前这些人的衣甲却是从未见过的,并且说话似是京师口音,难道是总督的标营不成?据说督抚大人离京赴任宣大,皇帝从京营选派千骑为其标营,以壮其声色,可自家虽然尚未搭上总督府这条线,但也从未得罪过啊?

范永斗拱手道:“不知贵差是哪位大人属下?我等俱是遵从朝廷法度的良商,家中俱是身家清白之人,何来嫌犯之说?范某这就前去拜会贵差上官,当面问清此事!”

锦衣卫小旗冷笑道:“废话少说!到了前面你等就知道了!爷可告知尔等,刀枪无眼,莫耍花招!走着!”

数名校尉涌上前来,持刀围住范永斗等人,众人在明晃晃的兵刃前作声不得,只得举步向前行去,范永斗心有不甘,边走边从怀中摸出一个金锭,足有五两重,这是日常带着打赏用的,他紧走几步来到那名小旗身边,悄声道:“这位差爷行个方便,能告知我等今日是哪位大人前来否?”,小旗转过身来,范永斗伸出手借着衣袖遮掩,金锭已自滑入小旗手中。

这名小旗毫不遮掩,拿着金锭抛了几抛,似笑非笑的开口道:“你自称范某,大概就是这次的正主范永斗吧?看来某的运气不错,逮住你可是头功一件啊,回京升职领赏是跑不了了,这下你该明白了吧?走吧,范员外!”

范永斗闻听回京领赏这句话,顿时如同五雷轰顶一般,脑子里一片空白,想说话嘴巴却像被粘住一样张不开,他隐隐觉得这次大势不妙,这些甲士的身份已经近乎明了,十几年前那个横行大明,可止小儿啼哭的臭名昭著的机构呼之欲出!

王登库等人也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震惊之下自是明白了这些人的身份,但心下还是略存侥幸,觉得锦衣卫仅仅只是来范府拿人,自己府上不一定有事,说不定是范永斗得罪了京师里的大人物,所以才遣来锦衣捉拿,范家这次看来是要大出血了,锦衣卫这些年虽然近乎销声匿迹,但蛰伏已久的猛兽还是猛兽,一旦张开大嘴,露出獠牙必定要见血吃肉的,依照传说中锦衣卫的德行,范家倾家荡产也说不定呢,这些人对于和建奴银钱物资往来一事并未在意,觉得商人就是赚钱,和谁做生意都是做,女真人给银子、毛皮、人参、东珠,自己这边给他们运粮食、铁器、药材,不过就是正常生意而已,至于替女真人销赃,把许多上面血污未净的金银首饰变成银子,他们则假装不知情就是了。

范永斗等人一路前行,到处都是锦衣校尉,不断有范家的亲属从各个院落厅堂被押往前面,一行人穿过占地广阔的宅院,来到了范宅第一进院子里,此前被聚集在一起的众多宾客都已消失不见,所有人员都被押送到堡内抚赏厅前的广场。

左进忠正坐在一把交椅上翻看一本账册,逮获范永斗等人的小旗上前单膝跪下,行军礼后禀道:“禀千户大人,范永斗已经被卑职擒获!另外还有八人(一名范府管家)身份不明!还请大人示下!”,说罢侧身一指最前面的范永斗。

左进忠收起账册站起身来,倒背手笑嘻嘻的走到最前面的范永斗近前,上下打量一番后道:“这位就是范员外吧?范员外做的好大生意啊!某也不算没见过世面的人,刚才只是粗略翻了一下贵号往来账册,大致算下来,上面的金银数目就让某大吃一惊啊!啧啧,可惜了啊!你要是正当经营,这一辈子也不会和某见面,只是,身为大明子民,你为何要背叛大明,交通奴贼!赚取昧良心的银子!”,说到最后一句,左进忠的语气陡然变得阴森冰冷,眼神形如实质般盯着范永斗,作为最忠实于皇室和大明的锦衣卫来讲,贪污受贿、欺男霸女、吃拿卡要等等都可以理解,但唯独与奴贼交通是罪无可恕的诛族大罪,是不能接受和容忍的,因为那是对皇室和大明的背叛,是对汉人这个他们为之骄傲的族群的背叛。

范永斗此时反倒不再恐惧,昂然回道:“这位大人,小人是个商人,且祖祖辈辈都是大明的臣民,何来背叛之说?商人经商赚取银钱,这是天经地义之事,小人承认,曾与女真人交易过,但其目的也只是赚取银钱而已,从未想过背叛大明和朝廷!大人勿要构陷小的!”

左进忠嘿嘿冷笑道:“范永斗,你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等你见识过锦衣卫炮制犯人的十八般手段,某相信,你会连你三岁偷看婆娘洗澡一事也会供认不讳!”,说罢一扬手,一名身材瘦削的校尉上前,捏住范永斗的双颊略一用力,将他的下巴卸了下来,这是为防止重犯咬舌自尽的手段。

两名校尉拿着绳索,将范永斗捆的结结实实,架着他进了前院的一间房子,锦衣卫的刑讯高手已在里面等候,因为知道范永斗等人都认字会写,卸了下巴也会把知道的都招出来。

王登库等人面色青白难看,平日外表低调内实骄横的心态一扫而光,左进忠的话已经将他们的幻想打碎,原来这次锦衣卫不仅是冲着范家来的,大家都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以前花费大笔金银古玩打点的关系,在这些皇帝亲军面前一文不值,并且有些官员此次也是在劫难逃了。

左进忠吩咐道:“全都绑了!每人一间屋子,分开审理!八家的账房、管家也都全部分开审讯!告诉他们,检举重大线索立功者,可以免罪!拒不交代者大刑伺候!并让其他人围观!八座府邸开始搜寻赃物脏银,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一名百户急匆匆从内宅跑出,大声禀道:“禀千户大人,范家后花园处有一座小楼,里面藏有数人,持有弓箭刀枪!属下已着人围住,特来向大人请示!”

左进忠闻言大喜:“哈哈,居然还有另外的发现!把弓手铳手都喊过来!其余人继续搜寻,外面有官军围着,谁都逃不出去!走!瞧瞧去!”

第六十七章 招供

左进忠带着几十名弓手和数名铳手赶到了范府后花园,花园的一角建有一座两层木楼,百余名校尉正分散躲在花园的大树和假山之后,一棵树上插着一只长箭,显是楼上射来的。

那名百户招了招手,两名校尉扛着卸下来的门扇跑了过来,将左进忠遮护住,要是锦衣卫千户在这里被冷箭射杀,传出去会让众人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左进忠问道:“里面是什么人?人数多少?”

那名姓刘的百户答道:“大概有五、六人,一直没说话,也不知是哪路的;有两把弓箭,射的很准,一名兄弟被射中帽盔沿,差点没了命!”

左进忠吩咐道:“拆几扇门当盾牌,护住铳手站在楼下往屋里打,搜集木柴菜油,堆到一楼,准备放火!”

刘姓百户道:“大人,不要活口?还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呢,能藏这里说不定来头不小!”

一名校尉匆匆跑来,来到近前禀道:“大人,范永斗招认,楼里藏的是建奴,一共五人,领头的是一个牛录章京!”

左进忠哈哈大笑:“哈哈哈!这回来着了!这他娘还是个头领啊!该当咱们弟兄们升官发财啊!就按我说的办!快去!”

范家连同下人在内有近两百口人,大小厨房灶台十几个,不一会,大批的木柴菜油便被运了过来,左进忠一声令下,在数扇宽大的门板遮护下,七名火铳手前进到楼下十步左右,举铳对准楼上的房间准备开火,数十把步弓也已瞄准楼上的窗户和屋门,一旦有人露头反击,保准能把还击之人射成筛子,抱着引火之物的数名校尉也准备就绪,火铳打响他们就往一楼屋内跑,只要堆在一个屋里即可,木质建筑一旦引燃,火势很快蔓延开来。

楼下这么多人忙忙碌碌,楼上却一点动静没有,随着一声令下,七杆火铳次第打响,铳子把楼上的窗户门扇打的噼啪作响,碎木到处乱飞,院子里大股的硝烟升起。

抱着引火物的校尉们一拥而上,迅速跑进一楼屋内,快速的把木柴堆积好,大桶的菜油淋上,随时准备放火烧楼。

火铳响过之后,楼上房间破碎的窗口处闪现出两道身影,随即两只长箭带着风声射向楼下的铳手,笃笃两声轻响,长箭钉在了门板上。

楼下的弓手纷纷松开手指,几十只羽箭飞向目标,只听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楼上的建奴射完箭后立即多藏起来,数十只羽箭大部分钉在墙上,少部分顺着缺口飞进屋内。

过了几十息之后,铳手终于装填完毕,左进忠下令后,一楼的校尉用火折引燃木柴,火焰迅疾跳动起来,随着铳声响起,点火的校尉们争先恐后夺门而逃,大火已经熊熊燃烧起来,呛人的浓烟向上发散着。

火铳打完之后铳手们撤回,弓手们紧接着射了一轮,引火的校尉们脱身后躲到了安全的地方,众人紧盯着楼上,防备建奴的拼死一搏。

大伙越烧越旺,很快楼层之间的地板被引燃,浓烟顺着烧穿的缝隙涌进了二楼屋内,没过多久,随着几声怒吼,数道人影冲出房间后就要踹破护栏跃下来搏杀,一阵弓弦响动,这几名建奴身上插满了三棱长箭,除了一人从楼上栽倒楼下外,其余四人全部中箭倒在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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